第三十五章
润玉眼见心爱之人葬身火海,痛呼一声,晕了过去。
众人慌忙将他送到临近的屋子歇息,忙了一整夜,润玉仿佛魇住了,无论如何醒不来,只在梦里不停地低唤“凤凰”。
他这一梦,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可一醒来,似乎又是什么也记不得了,他摸了摸脸上,泪痕犹在,心痛如许,他颤声唤道:“来人,来人……”
听见他呼唤,门外守着的家丁郎中一应涌入,穿衣的穿衣诊脉的诊脉,润玉道:“凤凰呢,凤凰呢?”
我这么难过,你怎么还不出来?不是喜欢我吗,喜欢一个人怎么舍得叫他这么难过?
见他似是痴了,眼中有泪在转,众人都不敢开口乱言,过了一会儿,便从屋外进来一个人,家丁见了,犹如见了救星,忙道:“二少爷回来了!”
这回来的正是齐家的二少爷,幸好他在附近的城镇,听闻家中巨变,风尘仆仆赶了回来,一进门就听润玉醒了,这便和三弟一起赶了过来,可到了门口,老三又不肯进来了。
“你做什么,跟我一起进去。”
“我……二哥,我……事发之时大哥问罪,老四不在家,我便什么也没做……但我只是看那子脾气大,想着老大磋磨他一番,叫他更加依赖老四,对老四更听从温顺些,没想到他那么烈的性子……我没脸见老四。”
二少爷听了这话,叹了口气。
“玉儿一颗心都交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凤凰死了,他都快要跟着去了,哪还想的起来要怨你。”
他想到自己离家前,妹妹四弟都好好的,润玉来送他时,还一味和旭凤拌嘴,旭凤东,他就偏西,自己看得分明,润玉就是仗着和旭凤两情相悦胡闹着玩,他那时见了只觉得两人很可爱,没想到再回来时,两死一病,竟是这么个下场。他又叹息一回,进了房中。
他一进房,还来不及朝床铺看一眼,就猛地被人抓住了。那人力气极大,一张脸毫无血色,双眼却亮的吓人,老二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竟是自己往日意气风发的四弟,他心头一酸,正要开口,却听润玉飞快地求道:“二哥!二哥你来了,你来了就好,你待凤凰向来是最亲切的,二哥,你去求求大哥,叫他把凤凰还给我吧,他不喜欢,我们走的远远的就是了,求你们把凤凰还我吧——”
他一边,一边体力不支跪坐在地上,却还是紧紧抓着老二的衣摆不肯放手,口中胡言乱语个不停,老二心中痛道:他这怕是失心疯了——
想来也是,在润玉心里,他自然想不到旭凤会这么狠的惩罚他,可又不愿意承认旭凤真的葬身火海,那就只能胡乱找个借口,逼着自己去相信。想来想去,老大便做了这恶人。
“润玉,你振作点——”老二道,“父亲母亲没了女儿,已是悲痛不已,你还要让他们再难过一次吗?”
“父亲母亲?”润玉喃喃道,“是了,母亲是答应了我的,我去求母亲,我……”
“润玉!“眼看人疯得越来越厉害,老二忍痛掴了他一掌,润玉被他得脸偏向一旁,白玉似的脸颊登时就是五个指印,他从到大没人对他过一句重话,更没挨过,这一下蒙了半晌,呆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眼泪却无声地流出来。
老三听见屋内响动,跑进来一看就见哥哥抽了润玉一巴掌,心疼得什么似的,跑过来抱住弟弟道:“你干嘛他呀!”
“我……”老二素来不善辩解,一时卡住,兄弟俩正大眼瞪眼,却忽听老三怀里的人轻声道:“无妨……得好。”
老三面色一喜,“玉儿,你感觉怎么样?”原来润玉方才是一口气没上来,魔怔了,此时被二哥一,倒清醒过来,可他人清醒过来,心却比方才更痛了百倍。
“哥,我要见他。”
“哎呀,你糊涂了。”老三急道,“他,他已经……”
“我知道。”润玉道,仍是坚持,“我要见他。”
老三老二对视一眼,两人叹了口气,道:“也罢,你吃些东西,喝了药,我就带你去。”
“我,我要见他!”润玉怒不可遏,“让我见他!”
“……”他如此坚持,老三心里怕得很,不由得用眼色去问哥哥:“他别是还疯着吧?”
老三也只细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不是疯了,却比疯了更可怕。
他二人拗不过弟弟,便将润玉引去了院。
院子起火,已将这里烧成了废墟,旭凤的尸身已从房内抬出,暂时搁在了院中,身上蒙了块白布。
“大哥给他家里写信了,快马加鞭过去,很快就会有人来的。”老三道,润玉置若罔闻,慢慢走到尸身旁,掀开白布——那尸身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散发着一股烧焦的难闻味道。老二老三都以袖掩面,润玉却如往常一眼,伸出手去,摸了摸尸身的额角。
“凤凰……”他颤声道,“哥哥来了——你……痛不痛?”
他一边,一边眼泪不停地落下来,他再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将尸身搂进怀里,也不顾恶臭难闻,动作亲密仿佛抱着的还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公子,他几番哽咽,手却在抚上尸身头骨的时候忽然顿住。
他浑身忽然很厉害地抖了一下。
老三担心他,上前道:“玉儿,怎么……”
“三哥!”润玉转过身来,声音竟出奇的欢喜,眼中透出一种奇异的神采来,“三哥,这不是他,我的凤凰——他没死!”
旭凤离了人间,可却总觉得心里怪怪的,仿佛缺了一块儿,回天界吧,又不情愿,便去了鸟族的领地。
鸟族首领是他的舅舅,见他来了自然是很惊喜的,不仅悉心招待,还特意唤出独生女穗禾来陪他玩耍。穗禾他一千多岁,两人年纪倒也算是相近,时候经常跟在他屁股后头“表哥表哥”的叫,旭凤嫌她烦,如今穗禾长高长大了不少,容貌也出落得美丽大方,待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热情,还亲自给他剥水蜜桃吃,可旭凤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润玉来。
润玉是不会给他剥水蜜桃的,有时候看书看痴了,旭凤拿了给他喂到嘴边,他还嫌烦。旭凤心里一边想着,嘴里嘀咕道:“就属你不知好歹。”
穗禾剥好桃子递给他,见他不接,一个人坐在一边像是在想心事,嘴里嘀嘀咕咕的,嘴角却不由得翘着,忍不住问道:“表哥,你想什么呢那么开心?”
“我哪有开心?”旭凤下意识地回嘴道。
“嘴角都咧到后耳根了,还没有。”穗禾道,“出来我听听呀?”
“哎呀,你孩子家家,懂什么。”旭凤道,想起润玉也曾这样自己,不由得又是莞尔一笑,穗禾撅起嘴巴:“你明明就是在开心嘛,不算了,给你吃。”罢把桃子往旭凤手里一塞,也不管人家想不想吃,旭凤拿了个湿淋淋的桃子,桃汁淌了一手,他又气又好笑,道:“我又没让你给我——”
穗禾也是娇滴滴的脾气,一听这话“哼”了一声,道:“本公主待你好,喜欢你才给你的,你敢不要?”
“我……”旭凤张了张嘴巴,却不知怎么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歪歪扭扭的荷包来。
他也知道那东西绣得丑,比不上锦绣的手艺,可只要润玉稍微离了身,他就不高兴、闹脾气,润玉就真的从不离身,带在左右。旭凤呆呆地盯着桃子出了半刻神,穗禾也不理他,自顾自又剥了个桃子吃着,旭凤狠了很心,想道:“反正我没错,是他错了,他冤枉我——就是不对!”
可已是不如刚逃跑时理直气壮了。
吃罢桃子,穗禾又拉他去玩耍,旭凤心里烦躁,哪有心情,可穗禾就是不依,硬是拉着他到处闲逛——这四千余岁的仙子也真是能逛,旭凤走得脚都疼了,她还兴致盎然,一会儿撩水,一会儿摘花,有时跟旭凤几句话,有时候又一个人自得其乐,旭凤只得“嗯”“啊”“这样啊”的来回应着,心中不觉想到从前润玉和自己出去玩的场景。
“难道他心里也是这般不耐烦的?”旭凤心想,可转念一想,润玉哪次不是笑吟吟的,旭凤对他话,他又何曾“嗯嗯啊啊”的应付过?旭凤一句,他就回一句,有时是两句,偶尔兴起了趣个三四句,也是有的,他想得头都快破了,竟然愣是没叫他想起一次润玉敷衍他的时候。
他这样一想,心里便有个地方列了个口子,思念呼啦啦灌进来,可他又死咬着不肯松口:哼,他是我的哥哥,原就是应该的。”
穗禾道:“前面就是青春河啦,表哥你看,那边的花朵都是常开不败的,又叫不败花……”旭凤心头一喜,已经奔到河边,见那里果然美不胜收,便不由得想到,如果润玉能来看到,该是多么……多么……
嗨,为什么我老是想到他呀?旭凤站在河边呆呆地想。
不知不觉地,他的尾骨又痛了起来,这回仿佛直连着他的心,牵扯得一痛一痛的。
他就这样在鸟族领地住了一天,不管是吃饭、睡觉、玩耍,都能想到润玉身上,想到他和润玉那幸福快乐的两年时光去,到最后他索性什么也不做了,找了个树杈化作原形趴着,默默地发起呆来。
于他不知道到时候,他尾骨间,正有一枚最坚硬、最华美的凤翎,在悄悄长成。
“唉,不能忍了!”他哀叹一声,这一天来他时时刻刻不在想着润玉,那人明明对他不好,可那一颦一笑都犹如刻在他灵魂里,叫他实在割舍不下,这般愁肠百转,也不知道是在惩罚润玉还是在惩罚自己了!
“算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旭凤这就站起身来,重新化作原形,脚一点树杈,身形轻快地朝鸟族的议事厅飞去——他要拜别了舅舅,回润玉身边去。
可他未曾想到的是,在议事厅却早有人等他——只见一金光闪闪的仙女转过身来,正是他母神荼姚。
“玩够了没?”她半是嗔怪半是责备,“若非你舅舅知会,我还真不知道你这几日是在这里玩耍!”
“跟我回天界!”
与此同时,就在天界,缘机仙子幽幽叹了口气,在她面前,一枚泛着绿光的魔龙鳞片坚硬如初,没有丝毫要消失的迹象。
她又翻开润玉在人间的命簿,更深更重地叹了口气。
那上面写着什么呢?
“娶妻风氏,无子,岁六十,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