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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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你舅舅告知,我还不知道你这几日是在此处勾连……”荼姚一味地絮叨,也不管旭凤听进去了没有,舅舅在一旁冲旭凤挤挤眼睛,一副“放心,我帮你兜了”的表情——可能他还觉得自己帮旭凤隐瞒了前几天的行踪是做了件大好事呢!可旭凤心里只想快点见到润玉,若不能去见他,就只好让他回来。

    “母神,润玉什么时候才能归位?”

    荼姚顿了一顿,有些错愕:“做什么在意这个?”

    “不做什么,想他了。”

    穗禾听了,在一旁笑道:“原来你整天想的是他。”

    此话一出,荼姚兄妹皆惊,两人忙将自己的子女拉住,舅舅道:“穗禾!别瞎。”荼姚却道:“旭凤,可是真的?”

    旭凤吓了一跳,从没见过荼姚这般严厉的样子,他不敢把自己这两天下界玩耍的事情出来,只敢心翼翼地道:“嗯……这不也几十天没见了吗,从前日日相见的,一下子分开,怪不习惯的。”

    岂止是不习惯,简直是心肝脾肺一起疼。荼姚脸色阴得墨汁一般,拉过旭凤草草别了兄长,朝着天界飞去。旭凤被她的手钳子似的抓住,心里不由的有些慌张:“母神,母神你怎么了……”

    荼姚斥道:“你不要喊我母神!”旭凤吓了一跳,转到荼姚面前一看,见母亲面上陡然落下一滴豆大的泪珠来,不由得一阵心慌。

    “母神,你怎么哭了……”他声道,伸出手去替荼姚擦泪,被荼姚一掌拍开。

    “母神哭是心里难受,你父帝当年对母神不忠,受人蛊惑有了润玉,母神把他接回来,本是想当做亲子,算个念想,谁知他性情冷淡,和母神也不亲近,上天保佑有了你,母神百般筹谋算计都是为了你,可你呢——母神管你,你嫌烦,整日只围着他哥哥长哥哥短的——母神恨你不争气,又怕你将来被润玉欺负,这才哭的。”

    旭凤如同被雷劈了,慌得手忙脚乱:“母神……你别哭了……我爱兄长,可对母神也是一样……”

    不,不一样,他心里有个声音,母神生了我,我必须得爱母神,可爱兄长是我自己选的,他是我从芸芸众生里千挑万选的心肝宝贝。

    这声音只响了一瞬,就被他忽略过去,荼姚掩面而泣:“你个傻孩子,他和你生来就是不一样的,他的生母血统卑贱,卑贱之人心思也难免肮脏,你爱他敬他,他却不一定是这样想你……”

    “他,他怎么不是……”旭凤眼看母亲哭泣,却从心底升起一阵反感来,“他对我很好很好的。”

    “那是他迫于身份,做样子而已,若他对你不好,你父帝又会怎么想?他才做出这兄友弟恭的样子……”

    “你别了!”旭凤终于忍耐不住,生平第一次反驳了母亲,“他爱我疼我,不信,不信我现在就去问他!”他着,竟调转方向,当下就要奔向人间,忽而脚下升起一道凌厉金光,将他拢在其中,他回头一看,是荼姚下了禁制。她拭去眼泪,眼中露出严厉来:“不许去!你这几日就给我老老实实在栖梧宫闭门思过,半步都别离开!”

    这天后母子起了第一次龃龉时,缘机仙子正一筹莫展。

    命簿未改,龙鳞尚在,即是,尽管如今旭凤背了坏名声、逃了家,润玉痛失挚爱死去活来,可他们俩到底总有一天要在人间成为结发夫妻,而这龙鳞更表明,待他二人回归天界,仍旧要珠胎暗结、私奔下界,最终落得那个家破人亡、六界尽毁的下场。

    她这一番算计,竟然全是白折腾,人家有情人历经波折,竟然还是要在一起。缘机头壳疼得厉害,忍不住想干脆下界去和润玉和盘托出算了:润玉和旭凤之间,明显是润玉更明事理、通人情,而那凤凰,简直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混账,他认准了一件事,不叫他称心如意便绝不会罢休,缘机甚至觉得,若她告诉旭凤实情,旭凤也会嗤笑一声:“六界算个屁。”

    她合起命簿,收起龙鳞,转头去了下界。

    且先看看润玉如何,再做算。

    此时的人间,距离珠儿、凤凰双双殒命的一夜已经过了一年。

    珠儿的尸身葬在齐家祖坟,她的命案被定为歹人入室、偷摸不成杀人灭口,此事蹊跷,可官府查了几个月仍是毫无头绪,脚印、目击者一个都无,最后只得草草揭过,至于那自己放火被烧死在房中的少年……

    他已成为了齐家上下缄口不提的一个秘密。

    缘机站在院废墟前静默片刻,这院子无人修缮,润玉去了哪里?齐府上下无人提起,她只得催动法术,将这一年里的过往一一看过:

    原来旭凤“死”后,齐家老大修书一封,寄给了清梧派的掌门,恰逢掌门次子云游归来,一家人收到这封信都是满头雾水,便派了人前来问询,两边一对峙,这才发现竟都被这孩子给骗了。

    齐家上下又怒又伤,怒的是这全家老都被他满口胡言蒙在鼓里,现在他死了,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伤的是到底也和他相处了两年,人非草木,诸人虽不愿他和润玉在一起,却也是真心喜爱他的。

    这其中尤以润玉心情最为复杂:他和旭凤一见面就颇感有缘,问也没问就把人带回了家,那之后旭凤满口胡言、他就照单全收,到头来一颗心都交付了,却连对方叫什么名字、到底是谁都不知道。他听了清梧派使者的话,在院废墟里坐了一宿,第二天却忽然想通了似的,寻到老二,要他带自己跑商。

    “凤凰没死,我得去找他。”他对二哥,“他还在外面,可能是怕我知道他谎怪罪他……他还在外面,好好的,没死!”

    对此老二的反应是摇头叹息,这些天他听得这些疯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痛心加难过,“润玉,你疯了,你凭什么那具尸体不是他?”

    “我……他从前经常睡在我床上,夜里雷害怕,就钻进我怀里,那句尸身我一抱就知道不是!”润玉握住二哥双手,眼神中露出沙漠中旅人渴望见到绿洲的神情,“二哥,你信我吧,求你了……”

    “火势那么大,家丁一眨眼就烧起来了,他怎么跑的掉?”

    “他……他……”润玉低声道,“对了!他,他和我过,他他是天上的神仙,也许他有神通,也许他不怕火……”缘机听着他痴人般的絮语,不由感到脊背一凉——在凡人听来似是疯子的话,可却不知不觉间将真相推出了七七八八,是该他聪慧的可怕,还是在此事上格外关心,到了异想天开的地步?“我他,他生气了,他最近总和我生气,是我不好,我总想逗他,故意气气他,看他一遍遍地喜欢我、我就很欢喜……他生我的气,要惩罚我,所以故意找了个相似的尸身丢在这儿,要吓唬我……是了,定是这样,二哥,凤凰还在外面,在等我去找他……”他越声音越低,人也恍惚起来,老二心头痛极,忍着泪将他扶进屋中,润玉还在呆呆地念着:

    “我找到他,这次我一定哄他……我再也不气他了……我也不要等三年了……我去找他……”

    老二在外面将门掩上,可他的喃喃的痴话却无法一并掩了去,走到院门,还能听见他慢慢地、轻轻地道:“我找他……我哄他……是哥哥错了……”

    老二行到院外,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