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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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册封大典之后,眨眼又过去一年。

    典礼上火凤冲天的壮举在天后的弹压下渐渐无人议论,火神和夜神兄弟俩都安守本分、乖乖上值,天界诸仙也逐渐习惯了这两位新同僚。

    有关这两位殿下,现在有了一些新的法,真假不一。

    众人皆知火神殿下勇猛非凡,一年前吞了天雷火,修为更是傲视群仙,是天子骄子,所以为人也傲慢些。他对有识之士,向来是欣赏有加的,在他身边也聚集了不少能人异士,供职于五方天将府中,彼此是交过命的情义;可你若只是寻常仙,修为平平、在天界混口饭吃那种,那他一眼也不会多看你——倒不是他有心轻视,只是天之骄子眼高于顶,这类人在他那里脸都是一张,叫大众脸,姓名都是一个,叫无名氏。

    所以火神虽心地善良、为人正直,诸仙若有麻烦想请他行个方便,往往不敢找上门去。

    不过,夜神倒与他截然相反;夜神平日里深居简出,许是知道身份尴尬,也不想主动去找不痛快,所以甚少和同僚来往,他布星挂夜,二十八星宿与他关系更亲近些,可也不见这些人拧成一股绳,至于他母族水族,更是不见一丝一毫的势力。可就是这样一位殿下,若你有些在外人看来鸡毛蒜皮、于你确实天塌下来的事,便可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求一求他。

    大殿温和,会将你请进璇玑宫中喝杯茶水,听你细细把事情讲了,再思忖一番,指出明路。多半情况他能力有限,自言帮不到人,可转过天来,本对你不屑一顾的火神就会差人帮你把事办了。

    ……咦????

    这种事出了几回,众人渐渐看出门道来:想求火神,就去找夜神,准没错。夜神和善,火神正直,若是觉得你确实值得相助,定会相帮的。

    这兄弟二人因此攒了不少好名声,大家于是知道了,火神不是傲慢,只是习惯了眼睛只看那些和他一样的塔尖儿上的人,其实也是个热心肠;夜神虽深入简出,可也不是大家原本以为的偷偷修习禁术、心怀不轨的怪人,只是个性子温和平顺,不爱和人交际。

    两个都是好神仙,大家交口称赞,虽只是几个人情,所帮之人也必定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能人,可到底是有了好名声。

    这美名传到天后耳朵里,天后半是喜悦半是恼火,喜的是儿子名声鹊起,恼的是还要捎上孽子,两边抵消,岂不是不增不涨?旭凤年岁逐渐长大,她开始向天帝吹枕头风,想立旭凤为储君,天帝不言不语,只是装睡,转过天来,竟唤来长子,将天后之言一一学了,问长子有何看法。

    润玉暗暗觉得有些好笑,储君立废,何时轮到他发表意见了?天帝此举是为试探,看他对此有什么想法。不管他回答同意还是不同意,都是不妥的、是僭越。

    润玉拱袖道:“父帝春秋正盛,何出此言?至于储位,关乎六界福祉,理应全凭父帝做主。”

    天帝听了很满意,他也是这个意思:自己还年轻,多浪个几十万年自觉没什么问题,长子都才刚过万岁生辰,还是两个青葱少年,有什么好急的?天后的算盘别以为没人看穿。

    天帝笑笑,嘉许般地拍了拍长子肩膀,道:“你是本座长子,也该有些长子的傲气。过阵子水族阅兵演练,你不妨也去看看。”

    润玉手中尚无兵权,此举就是要放水族兵权给润玉掌控的意思,只是水族多年来为鸟族压制,各大水系又都各自为政,其实也是一盘散沙。润玉也不在意,低头称是就罢了。

    当夜旭凤又来璇玑宫,还带了不少东西。

    “这是凶兽鳞片做的项链,这是修炼结界之术的秘法,这是……”旭凤掏出一个包包,心翼翼地开,“这是花花的种子,作战沿途瞧见了,特收集了这么多。”此番去昆仑镇妖,数九寒冬啊,大家都冻得瑟瑟发抖,还被旭凤逼着和他一起沿途采集种子,要死要活才弄了这一丁点,旭凤要面子,不肯费了多大力气,故意的轻描淡写一般。润玉听了却心下了然,伸手珍重地接过,道:“旭凤,天界不开花,下次不要这样辛劳了。”

    旭凤笑道:“我就不信邪了,有志者事竟成,兄长,我弄了土壤,等会儿就在璇玑宫里培土种上,我就不信种不出一株梅树来。”

    润玉笑笑,也不答话,旭凤却忽然栖身上来,搂住他的腰飞快地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随即退后,笑道:“我拿了这么多东西,换一个亲吻不为过吧。”

    润玉无可奈何,又有几分恼怒,只得道:“下次不许这样——旭凤,你知我意,若是遂了你心意,便是手足乱伦,父帝恐会降罪……”

    他还没完,旭凤就一挥袖子断道:“好好好你不要拿出大道理来。”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只知道我们在人间两情相悦过,你等我三年,如今过去了三千年,当日的一字一句,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要不要我给你听?”

    他完这话也有些忐忑,这一年里,他在天界的时间其实也不多,父帝有宏图大志,他便要时常四处征战,可每次回来,都免不了要上润玉身边赖一赖,或讨好撒娇、或嘘寒问暖,总之是不把兄长一颗心弄到不罢手的架势。润玉倒也不和他生气,实在被轻薄得过分了,斥责他几句,或者不轻不重地点他一下,也就罢了;可关键是,他不不好,可也不好,在旭凤看来,就是吊着自己,叫他不住的惦念,渴望越发盛大。

    他越来越按捺不住自己了。可他又无法主动告白,他与缘机仙子有过约定,除非润玉袒露心意,否则他不能开口,既不能直接开口,又要赚得润玉的倾心,他十分为难,更怕润玉真的恼了,到天帝那里告他一状,或是更狠,又跑回北辰一去三千年,那他可真就要哭了。

    其实他是冤枉了润玉,润玉心里又何尝不想和他两情相悦?可是润玉是个走一步、想两步的人,自然会想到若东窗事发,两人会如何,如此便少不得狠下心来,先多方筹谋,为二人赚得好名声,储位虽不可及,但至少要手握兵权和人望,待他将水族尽数收归,旭凤又有鸟族兵马和五方天将助力,那时才可高枕无忧。

    其实他本应跟旭凤陈清厉害,两人一起先摒除杂念齐头并进,待到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再诉儿女情长,可他二人除了彼此喜欢,又多了一层,就是兄弟。润玉为兄长,做兄长的,尚且力所能及的时候,有几个会愿意把弟弟拉下水呢?他每每看到旭凤和穗禾闹、互戳尾巴的天真烂漫,或者与天将亲信一同前往战场时的意气风发,他总想着,算了,我一个人能扛的,就不要扯旭凤下来了。

    做哥哥的一片真心,便莫过于此。润玉虽看似老成持重,其实也只是个青年,看他对辉儿也是一般:辉儿不爱修炼,三千岁了也不得化形,整天就跟在自己身边当个真正的狗儿,他也不管,反正自己护得住,就随它去——

    他这样寂寞惯了的人,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先咬牙扛着,实在抗不过去了,大不了一条命,反正他也不甚惜命,至于他关心爱护的人,只管开开心心的就够了,哪怕这开心快乐是建立在他的血泪悲苦之上,也不紧。

    这些事,旭凤去哪里知晓呢?他只知道润玉吊着他,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时远时近若即若离,叫他难受得紧。他因此时常咬牙切齿地想,等你爱上我的,等你爱上我,我也要叫你尝尝这滋味。

    这两人各怀着心思秘密,倒也维持了一个平和的假象。润玉照例用星辉凝露煮了茶水,旭凤喝了,仍是赞不绝口,又想起一事,随口道:“前几日酒神还呢,在我宫里喝了星辉凝露酿的酒,天天馋得紧。”

    润玉笑道:“这是在暗示你分他几瓶呢。”

    “不分,兄长给我的,一滴也不分。”旭凤道,着又不知不觉有些醉了,大着胆子道:“你的星辉凝露,除了我,还给过谁?”

    “我想想,”润玉道,“父帝母神,自然是有的。”

    “那是自然。”

    “叔父也是长辈,也有。”

    “……行吧。”旭凤倒也干脆,“反正他喝不了几口。”

    “老君痴迷炼药,星辉凝露是上好的引子,自然要给;”润玉扒拉着指头数道,“水神与我时常以棋会友,又听闻风神近来心情郁郁,也送去了一些……”

    旭凤越听越怒,倒还忍着:“可以,可以,可以。”

    谁知越往下数越过分了:“缘机仙子多有照拂,要送一些;你那几个部下,比如燎原君,他们有时突然跑来看我,便也请他们喝了茶……”

    旭凤听了,已是勃然大怒,尤其是最后这群狗!“他们是听了我命令,来探望你的!”他在军中时时挂念,每次行军仗都要留一个亲信在天界探望润玉,有什么动向便以专门的术法传递消息。可他不知道的是他那群兄弟自册封礼上见了应龙真身,回去向没去成的人学了,军中人人都觉得“嫂子好酷,让我康康”,所以时常轮番在璇玑宫门口探头探脑,想要一睹“嫂子”真容。润玉发觉了,也不恼怒,只请他们喝了点茶。

    旭凤还在碎碎念:“这些人,以后不能给他们喝了,你的星辉凝露,最好只给我一个人喝……”

    “那是什么道理?”

    “因为……”旭凤不出理由来,只得强词夺理:“凤凰非醴泉不饮,你把好好的东西搞得跟大街货一样,我就不要了。”

    润玉笑笑:“不要算了。”

    “你……”旭凤气极反笑,突然趁润玉不备将茶案一把幻去踪影,扑过去把润玉一把揪过来,又故技重施,把人抱在腿上吻了一口。“还给不给别人?”

    “你这气鬼,快放开我,”做兄长的气息不稳地斥责道,“凝露珍贵,你霸占独享,于理不合……”

    旭凤又把他吻住,舌头伸进去搅合一通,把润玉吻得满脸通红,又问道:“还给不给?”

    “给……”

    又是吻住,旭凤第三次问道:“给,是不给?”语气里满是威胁。

    润玉无可奈何,道:“好好好,不给,不给。”旭凤一喜,正要再亲,他忽而将一点冰灵凝在指尖,朝旭凤胸口一点,登时一股凉意窜进来,旭凤“哎哟”一声,朝后倒去,润玉便立刻脱出困境,在一旁施施然地看他,道:“火神殿下若是再胡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旭凤咬牙笑笑,道:“润玉,你信不信,有朝一日,我要叫你心甘情愿地躺下……”

    润玉一甩袖子,转过身去不理他:“那也得有那一天才行。”

    两人正着,忽然来了传令官。

    “天帝有旨,命两位殿下速去九霄云殿外领命!”

    “鬼界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