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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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凤和润玉一进九霄云殿,就有天帝亲兵上前,将旭凤按住了。

    旭凤一头雾水,润玉也不明就里,可这两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润玉心思多,百转千回之间的第一反应就是,天帝要寻罪压旭凤,以此来压制天后一派的势力——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袖中却已运起抵御的灵力;旭凤却没那么多心思,被人带到父亲面前,他气得大声问道:“父帝,这是何意?”

    天帝冷笑一声:“你做了什么好事,你会不知?”

    旭凤干得“好事”可多了,远的不,就半刻之前,还在觊觎兄长呢,可旭凤理直气壮:“儿臣不知,还请父帝明示。”

    这就是手握兵权、屡建奇功之人会有的底气,旭凤是心眼儿里觉得父帝不会把他怎么样。

    天帝神色严厉地看了他一眼,道:“润玉,你也跪下。”

    旭凤这才有了几分松动的模样:“跟他没关系!无论何事都是旭凤一人的主意,旭凤一人一力承担。”

    润玉却已跪下,拱手道:“还请父帝明鉴。”他聪敏机智,看天帝神色,便能猜出天帝所的并不是他二人的私情,否则早已震怒,还能容得他们两个在这里揽责?方才传令官已“鬼界异动”,旭凤长年征战在外,兴许是战事失利,天帝题大做,是为警醒天后。

    他也觉得天帝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却不是凭着旭凤一样的有恃无恐,而是靠得万年来的心谨慎、人情冷暖磨出的敏感嗅觉。

    可话是这么,旭凤将罪责一概揽到身上的举动还是叫润玉心头一颤。天帝在前,他不敢侧脸去看,可旭凤就跪在他身边,虽是下跪,却堂堂正正、毫无犹豫,言语之间对自己全是回护……

    此生头一次的,他竟产生了几分、可以依靠旭凤的心情——他年长旭凤三千岁,旭凤出生时他早已过了不懂事的年纪,万年来向来以保护者自居,在他看来,应该是他守着旭凤、保护旭凤。他此生从未产生过“也许他也是可以依赖的”的念头。

    到底,他对旭凤,是不信任的。爱慕他天真烂漫,被他一片赤诚吸引,可也从不信他能真的回护自己——直到这一刻。

    他的心防被击开了一条细缝,他想,或许,我能……

    一旁的旭凤对此无知无觉,他想得少,一开始是觉得理直气壮,后来又想到坏了坏了,难道是父帝知道了我对兄长的心思?这个时候他又忽觉润玉不答应他是做得对,要是两人真的一拍即合定了情,他就没法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他有什么,不过一腔孤勇,想着为了这个人、死都不怕。来也巧,许多人时常会,这一腔少年的孤勇,是最没用的东西,但润玉旁的不要,就只要这份心意而已。

    他受惯了白眼,看惯了别人对着他背过身去视而不见,只要有个人肯拿出这一点点心意,就足够了。

    天帝面色不定,将这两个儿子一一量过:长子芝兰玉树,次子灿若朝阳,近年来两人名声鹊起,已经渐渐有了人望,他是要借鬼界异动的机会敲二人一番,叫他们不要生出二心,也想试探一番,两人是否背着他做了什么动作。

    一试之下果有成效,旭凤藏不住事,若以他前途命运威胁,他眼都不眨一下,可若是危及他人,他便显出了少年人的毛躁性格,慌慌张张地急着揽责;润玉却沉稳,既不揽责,也不推卸,只请天帝明鉴——似乎对天帝信赖到了不假思索的地步。

    从这两人的反应来看,天帝对长子更满意些:虽有几分懦弱,但一个帝君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有情有义、敢闯敢干的儿子,他需要这样的将领开疆扩土,但儿子,还是润玉这样温顺的好一些。

    但是……天帝转念一想,若他是有意为之……

    那他的城府就实在太深了些。天帝不言不语,空气中的凝重到了密不透风的程度,他才道:“火神,你在鬼界做了什么好事?”

    旭凤松了口气:“回禀父帝,二臣奉命征战,从未做过任何超出父帝旨意的事情。”

    “你时常私下鬼界,已有上千年,也是本座的旨意?”天帝厉声道,“!你是否与鬼界勾连?”

    旭凤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却是去看润玉,他脸忽而就红了,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去鬼界,那是我私事,我……”越想越委屈,可又不能大声申辩,他冤得很。润玉一愣,忽然低声道:“旭凤,你……你可是去……永留镇?”

    旭凤脸涨得通红,从嘴角发出一声:“嗯。”就不做声了。

    原来这三千年来,齐家老大仍未投胎,他女儿茵儿早已转世,可他却不知为何留了下来,旭凤有时去看看他,想着替润玉照拂一二,但齐氏不待见他,他也没个“见娘家人”的礼貌,两人时常一言不合就翻脸,后来旭凤也不露面了,只去瞧瞧,看看缺不缺东西就罢了。

    后来带兵在外,无法亲自去了,就让亲信去,润玉回来后,他嫌这样的举动太殷勤,不愿意承认,润玉则以为大哥早就投胎转世,因此并不知情。

    被天帝当场戳穿,又被润玉一个心思转念间看透,旭凤的脸面一下子挂不住,耳朵都红了。

    润玉的心绪如海上风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一时不知是该喜该悲:喜的是故人还在,悲的是三千年不得转世,魂魄只怕早已破损,永生也别想转世投胎了;兼且有震惊于旭凤的心思,竟然这么体贴细腻,他那么爱邀功,摘朵花都要求个亲吻,这么大的事,竟然一言不发……

    润玉想到这里,道:“父帝,此事是我不好——鬼界永留镇有一个二臣在人间的旧识,他命途多舛,我托旭凤替我照拂,父帝若要责怪,就都责罚润玉一人,与旭凤无关。”

    天帝听了这话,反倒有几分放心下来——方才担心润玉城府太深,此刻却又露出年轻人的急切,他面露不悦,问道:“什么旧识?”

    润玉道:“是二臣历劫时相识之人。”

    天帝听了点点头,将这“旧识”自动理解成了“爱人”,他责备道:“你如今已飞升上神,实在不该和历劫时的情缘再有勾连。”

    润玉低眉顺目,道:“是。”旭凤似是想要再什么,可终究忍了下去。

    其实他想,飞升怎么了,飞升了也还是原来那个人,历劫时的情缘当然不能算了!

    但他也晓得看点眼色,知道不该提。天帝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又将两人训斥了几句,便道:“起来吧,下不为例。”

    这才唤太巳仙人入殿,来将鬼界的异动一一讲来:

    原来这鬼界之下,其实还压着一界,名唤虚无界,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无论人、神、妖、魔,凡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犯下了不可饶恕罪过之辈,就连在鬼界劳役都赎不了他们的罪过,魂魄便会被入虚无界。虚无界有进无出,有去无回,魂魄在虚无界永世被困,受苦受难。

    润玉听了,略感意外,这“虚无界”他也是第一次听,竟还有这样的地方!他不禁侧眼去看旭凤,却见旭凤眉头紧蹙,不住地去看天帝。

    旭凤这些年时常失去踪迹,只在外作战,可六界之中除了魔界,大多是与天界相安无事,他究竟在与谁作战?润玉看看旭凤,又看看天帝,心中渐渐生出一个极可怕的念头来:

    虚无界关押的,都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罪过的人,这样的人,往往也是大能者。

    越有能力的人,行将踏错,犯下的罪过越可怕。

    虚无界不仅是一座监牢,更是一座盛满了灵力高强者的巨大宝库。若是能,化为己用……

    旭凤和天帝对视一眼,天帝道:“旭凤,你这些年在鬼界平叛,可听过虚无界?”

    旭凤皱起眉:“父帝,您……”润玉站在他身边,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断道:“这虚无界是六界的机密,神从未听过,旭凤应该也是吧?”

    旭凤轻咳了一声,道:“……嗯,是。”

    太巳仙人道:“两位殿下年岁尚轻,不知道也是自然,这虚无界自古就有,只是人人缄口不提罢了;它位于鬼界地下,原本是相安无事的,虚无界封印十分稳妥的;可是这几千年来,鬼界管理不善,日积月累下来,许多在鬼界服劳役赎罪的鬼魂早已心生不满,多地常有怨魂暴动,其中有一支竟悄悄挖穿了鬼界的地表,以杀生大阵强行将虚无界开了一条细缝……’”

    润玉和旭凤都是悚然一惊,这虚无界的恶鬼若是流窜出来,可不是玩笑。旭凤拱手道:“父帝,旭凤自请领兵前去。”

    天帝正有此意,点头道:“是,虚无界若彻底开,六界涂炭,拱卫六界,我辈责无旁贷。”天帝罢,长袖一挥,道:“火神、夜神听令。”

    “特令尔等速领兵前往鬼界,镇压暴乱、封印虚无界!火神为帅,夜神监军,尔等务必尽心尽力,六界安危,就在尔等身上。”

    二人领命,便该告退,可旭凤似还有话要,示意润玉和太巳先走,润玉却一反常态,拉住他的手不由分,将他拽出了九霄云殿。

    走出殿外,旭凤一脸阴沉,待太巳离去,他才甩开润玉的手道:“你不许去。”

    “胡闹,旨意已出,父帝怎能收回?”润玉道,将他拉回璇玑宫,又使了个结界将璇玑宫包围住,这才道:“旭凤,你实话——你这些年在外征战,究竟是都在做什么?”

    旭凤置若罔闻,只是重复道:“你不许去。”

    “旭凤!”润玉怒道,“快,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兄弟二人僵持片刻,旭凤忽然莞尔一笑,道:“你想知道,亲我一下就告诉你。”他话音刚落,润玉竟然突然欺身上前,一手捏住他脸颊,毫不犹豫地用嘴唇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好了,快!”

    旭凤忽然有些悻悻,可话已出口,不好耍赖,只好道:“自然是收服妖兽、对抗魔界。”

    润玉冷笑道:“你时常弄得一身伤,是区区魔兽弄的?”

    旭凤一愣,忽而怒道:“你怎么知道的!”转而一想就明白了,五方天将府那群蠢货,时常成群结队地跑来“看嫂子”,润玉请他们喝茶,又怎么会是白请?以润玉的能力,几句话可能就叫他们放下了心防,再几句,只怕就已经把自己的近况动态都交代的一清二楚。旭凤也不知道是该哭该笑,他双手一把搂住润玉的腰,将他搂着贴近自己,不由分地亲了一口,道:“你担心我,怎么不亲自问我?”

    润玉也是一时情急,竟然暴露了自己从五方天将府的众人口中套话的事实,他正心惊,怕旭凤多心,没想到竟换来这么一句,他哭笑不得,真是不知道该旭凤磊落,还是骂他恋爱脑到极致。他挣开旭凤怀抱,道:“实话。你是不是在试图开虚无界?”

    旭凤心里很甜,便也好话多了:“是,你怎么知道?”

    “虚无界封印是上清天神君所造,哪有那么容易被寻常冤魂挖穿?”润玉道,“是谁指使,可是父帝?”

    “正是父帝,”旭凤道,“父帝,虚无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要我踏平虚无界、还六界清明……”

    “你成功了吗?”

    “算是吧。”旭凤道,“我开了一个口子,可虚无界的恶鬼十分难缠,光是制服开口漏出来的恶鬼就占了我所有精力,所以至今也不能以大军进驻……”

    “那这暴动……”

    “当地是有暴动,我的赤焰军也是以此作借口驻扎,但我每次离开,都会命人用法术将裂口封住,恐怕是那些冤魂偷偷揭开了封印,想要害得鬼界大乱……”

    “你父帝让你开虚无界,可有旨意登记在册?”

    “此事是父帝唤我入阁亲自指示,何来登记在册?”

    润玉听了心中大乱:旭凤大祸临头了,竟还糊里糊涂的!

    这虚无界是天帝让旭凤开的,开为的恐怕也不是造福六界,而是要将虚无界的恶鬼灵力化为己用,如今出了纰漏,天帝怎么能承认?若是无法镇压虚无界冒出来的恶鬼,旭凤怕就要背一个“穷兵黩武利欲熏心”的黑锅了。

    旭凤见他皱眉,仍是不明所以,反倒伸手去摸他眉心,安慰道:“兄长别急,我和这些恶鬼作战多年,不怕的,有我在。”完又换了一张脸孔,道:“但你不许去!”话音一落又是一张傻乎乎的笑脸,他握住润玉的双手,凑到嘴边亲了亲道:“这回让我抓住了,你果然关心我,等我回来,你必须实话不可了!”

    ——傻瓜!润玉无可奈何地想。

    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去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