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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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润玉,你去退婚吧。”

    这一路上他已经想得极清楚了,不等润玉冲他露出诧异的神情,旭凤在他身边单膝跪地,搂住他的腰道:“你怎么能娶她呢?你们几乎素不相识,退婚吧,好不好?”

    他声音轻柔,像是在哄骗孩子去尝试一颗没见过的糖。润玉听了,回过头来望着他——这凤凰跪在自己身边,满脸急切,眼睛却闪闪发光。

    是他爱极了的样子,得却是他恨极了的话。

    他声音沙哑地道:“旭凤,你可知父帝立下婚约,在我年幼时就已签过婚书。”

    旭凤心下黯然,喃喃道:“……不知。”

    “那你可知,签过婚书,就等同立下誓言?”

    “我……不知。”

    “那你可知,”润玉苦笑,“违背上神之誓,会有什么后果?”

    旭凤如遭雷劈,楞在当场。千不知万不知,这一句,他却是知道的。

    上神违约,必遭天道反噬。他握着润玉的胳膊,不由得力度大了些,润玉只是望着他,眼尾飞红,一动不动。

    旭凤狠狠心,道:“我知道——”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在什么,润玉已经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旭凤急了,又凑近些,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道:“违约的后果,我愿替你承担!”天界自鸿蒙中诞生至今万万载,自然有能人异士,能想出办法钻天道的空子,一人违约、他人代过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可若这样一来,只怕他修为折损大半,这一不二、至高无上的位子……是再无指望了。

    可也顾不得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让润玉和锦觅解除婚约,别的,都可以另。

    润玉有些怔忪,半晌,低低问道:“你……竟愿意如此牺牲?”似是怕旭凤没有想清楚,他又道:“违反上神之誓的惩罚,是抽筋挫骨也不为过,旭凤,我知你有远大志向,这样做,值得吗?”

    看他眼圈都红了,一字一句问得如此沉重,旭凤却反而心里轻松了很多,心道:他若是心里没有我,必然不会如此慎重;他这样问,就是还惦记我、关爱我。

    不知不觉间,他甚至已经不敢再像过去一样要求润玉“只爱我”“只看我”,这一遭连番击下来,在他心底似乎已经觉得自己只要是润玉最爱的那个就好了,他回过味来,想到自己竟然无知觉地低三下四到了这样的地步,想想过去,又觉得十万分的痛苦妒忌。他低声道:“若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这一点修为又算什么呢?”

    润玉看着他,一时出了神去,什么都不出来。

    他有着身孕,双生子整日吸他灵力,搅得他不得安宁,想事情便更悲观,像是钻进牛角尖拔不出来,他看着眼前殷殷切切、眼中露出希望的幼弟,脑海中只是不停回响着在魔界时的所闻所见:

    “你瞧什么?”

    “瞧你挺好看的。怎么,不能瞧?”

    “我也没不能……”

    “……怎么也不哄哄我?”

    “哄,哄,给你。”

    “凤凰,我现在安全了,还你吧。”

    “还什么!不许还。……你带着挺好的,不要还了,收着吧。”

    “送我了?”

    “嗯,送你了。”

    ……

    字字句句,深情如许,但对象已不再是自己。之后种种,在魔界争执也好、在九霄云殿上阻拦水神也好,因他已经在心里坐实了旭凤“移情别恋”的猜测,因而都不过是佐证罢了。

    此时旭凤与他低低地着甜蜜的誓言,润玉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想:原来你对她,已经是这样的感情。

    转瞬之间,他想起了许多。

    他想起旭凤幼时经常这样趴在自己膝头撒娇,那时旭凤有一一,直爽天真,虽然有时候会些伤人的话,可也总会在明白过来之后露出歉疚的神情;那时的旭凤,犹如白纸一张,他做兄长的,总是一眼就能望穿旭凤的心思。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他太自负,以为总能摸清旭凤想法,这才敢把旭凤扔下三千年,还想着能够回来与旭凤重修旧好——其实旭凤早不是当年的凤凰。

    他会谎,他会骗人,他高高在上,又任性妄为,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伤害谁就伤害谁,只为图自己一时爽快。

    他一时怯懦把一个需要他的孩子扔在身后,如今那个孩子长成了和他父母一样残酷的人,而这残酷又原样报复在润玉这个罪魁祸首身上,他能怨谁呢?

    他怨不得旭凤,只怨自己,而这千百种错处中,他最恨自己的是——他管不住自己,即使旭凤已经如此可恨,可他仍旧恨不起来他。

    是哥哥不好,丢下了你。润玉轻轻地将旭凤额前一缕长发捋到耳后,动作轻柔怜爱,旭凤闭上眼,享受着这久违的温存,心中欢欣雀跃:他肯与我温言软语,应该是不生气了吧?

    却不知润玉已经在心中下了决断。

    润玉道:“我自违约,是我的事,不要你替我背。”

    旭凤趴在他膝头,喃喃道:“那怎么行……”他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若是自己和润玉都受了天罚,一个变成鸟,一个变成鱼,找一处人间的池塘,就这么度过一生,也很好。

    润玉忽然道:“旭凤,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旭凤听了很欢喜,正直身体正要凑过去,却又转念一想,开了个玩笑:“你先退婚,我就亲你。”

    润玉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却似乎并无欢愉,只有一种仿佛早已料到的嘲讽。他轻声道:“旭凤,你对我,究竟有没有过喜欢?”

    他此时问起这个问题,旭凤顿时有些着急,“怎么没有!你,你怎么能这种话,我对你,我……”

    他又开不了口,舌尖上如有针扎——他许下了誓言,这上神之誓的作用会先制止、束缚他违约,所以他每每想要开口,也都会被噎回来,而此时他已定主意要替润玉背那违约的天罚,恐怕就再也登不上储位了。登不上储位,他永生都开不了口,旭凤有些急切,又不知如何起,润玉看着他,只是微微一笑,眼中若有星光闪烁。

    “怎么不?”他其实无意逼迫旭凤,只是习惯性的最后再逗一逗旭凤罢了。

    旭凤低头不语,半晌抬起头,又一次圈住润玉,道:“哥,你吧,你先,好不好?”

    他开不了口,只能寄望于润玉先了。此时比以往,他更需要润玉对他那句话。

    我心悦你。

    润玉却只是一如既往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旭凤急了,摇着润玉道:“你吧,你,我也有话要对你……哥,你绝对想不到我要什么。”

    他早已不满足简单的互诉衷情,自他决定争取储位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暗暗想好了要求润玉嫁给他。

    我是想不到,可惜我已经知道了。

    “你吧,润玉,求你……”旭凤已在哀求,润玉听着却只觉得好笑。你有多恨我啊,才非要出那一口恶气?

    他摸摸旭凤的脸,心道:我就最后……成全你一次吧,你有今日,是我的错多些,只愿你心满意足之后,不要再辜负别人。

    “好,我答应你。”他柔声,“旭凤,我去退婚就是。”

    旭凤大喜过望,抱住润玉就要亲,润玉却只是按住他嘴唇,制止他靠近:“我累了,要休息。”

    “啊……好,好。”旭凤呆呆地道,突然俯身抱起润玉,刚想抱进正殿去,却又想起正殿被自己砸了,十分赧颜,忙不迭跑到偏殿去,将润玉安顿了,又唤来热茶和点心,巴巴送到润玉床边,怕人着凉,他又取来一个密封的琉璃瓶,将一簇凤凰神火放在其中,放在被窝里给润玉暖着。做完这一切,他才站在床边,像个讨好的孩似的嗫嗫地道:“你休息吧,我去做些事,晚点回来看你。”

    润玉也不拒绝,反正是定主意要借违约脱身的人了,他反倒轻松了很多,他躺在床上,拉了拉被子把自己盖起来,在被窝里闷闷地道:“好,我等你。”

    旭凤看着他大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滴溜溜地看着自己,心里越发快活和酸涩,不由得更加暗下决心:

    不行,非得找个理由和他成亲不可。那些莺莺燕燕,锦觅静书,早晚都只能看着。

    他想到这里,俯身亲了亲润玉的额头,自跑出去了。

    要求亲,没有定情信物可不行,在魔界时是他脑子糊涂了,得把寰谛凤翎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