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自那回吵了一架之后,旭凤自觉心里越发敞亮,和润玉的相处也不再像从前那么苦恼和心,凡事变得水到渠成起来。
那日他还是背着润玉去了山下客栈,众人见他们俩这般情状过来,都大感惊异围上来关心,润玉被闹了个大红脸。因他崴了脚,旭凤怕他走路不方便,跑出去挑了一支手杖给他扶着——此举实在是福至心灵,若放在以前,真是锤破他的脑袋也想不到这些体贴的地方,但忽然之间就无师自通了。他拎着那根漂亮的红木拐杖走到客栈门外,恰好听见润玉向着那关切的客人和邻里道:“他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那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旭凤隔着人群偷偷望了一眼,见润玉红着脸,嘴角带着笑,整个人都一副笼罩在幸福中的模样。
又有人问他旭凤与他是什么关系。
润玉道:“我们……我们就要成亲了。”
边陲之地民风质朴开放,众人也不觉得两个男子成亲有多伤风败俗,只是知道了这两个英俊漂亮的风流人物是芳心互许的,不由得半是艳羡半是惋惜,其中有个人笑道:“年前不是还只是朋友?”
润玉难得梗了一下:“嗯……那时是……”他抬眼穿过人群与旭凤视线交错了一瞬,他忽而又笑起来,道:“是我这个傻瓜想错了。他是喜欢我的。”
“嗨!”众人又趣了几句,见他无事便都各自散去,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去了,旭凤含着笑走过去,在润玉身边蹲下,两人相视而笑,润玉却道:“你在笑什么?”
旭凤笑是因高兴得实在不知所措:他和润玉也算好了上千年,从没有听润玉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场合过半句像今天这样承认他和旭凤关系的话。今日忽然听见了,他乐得表情都控制不了。
他解释不清,只能仰头道:“亲亲。”
本以为润玉不会答应——毕竟也是周围人来人往呢!但润玉捏住他脸颊,俯身凑到他嘴边,正大光明的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旭凤便更加欢喜,抱住他求道:“再亲一下。”
润玉果然依他:“好。”
于是又亲了一下,旭凤仍是不满足:“再……”
润玉抬眼,见伙计路过捂着嘴偷笑,顿时有些着恼羞怯涌上心头,拍了旭凤一把:“去去去。”
旭凤便巴巴地把手杖献给他看,润玉看了,便又是一阵不出的欢喜,想,他果真待我是很好很好的。他本性就通透,于是方才那些不愉快便就此既往不咎了,拿过手杖一试,也很合心意,润玉仿佛不是接了个手杖,是得了个礼物一般开心,还跑去和几个伙计炫耀:“我家凤儿买给我的哦。”
几个伙计就和他逗乐:“怎么不买个镶金带玉的?果然心不诚!”
润玉不理他们,自己嘀咕:“我觉得这根手杖特别特别好……”
他们话,本是背着旭凤的,但奈何旭凤耳力极好,全都听见了,他只觉得心头滚热滚热的,像晒饱了太阳。
经此一事他豁然开朗,他发现,要爱一个人也并不是很难,不是爱了一个人就矮了一头,从此事事都要顺着那人,两个人在一起,凡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只要记挂着彼此的不易,极力使那不易能减轻一些就好。
那之后两人相处就容易多了。
到二月底时,又出了一件事。旭凤自己不知,但这镇其实有他这只凤凰的气运庇佑,是百灾不侵的。在这镇外,因去年收成不好,冬天过去出现了不少难民,大批难民涌入了镇,为求稳定,城内商户决定集资设立粥棚——这都是人情往来,润玉便也义不容辞地去了。
那天从大约午后就开始淅淅沥沥地飘起雨。润玉不仅出钱,也在粥棚里帮忙分粥,旭凤便在那里待了一整天。
——他本是要帮忙的,但众人见他实在豪放,动不动就十个十个的把白面馒头给人,就不肯叫他做事了。
旭凤委委屈屈,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着,雨哗哗下,他竟然蹲着蹲着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天都黑了,他一睁眼,见润玉蹲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还想伸出手点他鼻子,一见他醒来,连忙把手收起来。
旭凤揉揉眼睛,稀里糊涂地道:“哥哥——完事了?”
“嗯,完事了。”润玉道,“我们回家吧。”
“好——”旭凤嘟囔了一声,但也没及时站起来,他腿蹲麻了。“哥哥我腿麻……”
润玉哭笑不得,伸出双手把他拉起来,旭凤站了一会儿,又摸摸肚子:“哥哥我饿。”
润玉笑出声来:“那也先出去,找个酒楼吃。”
旭凤张望几眼,见那筐里还剩着几个馒头,便挪不动步,道:“……我吃那个不行吗?”
“那个?”润玉顺着他看了一眼,不由觉得奇怪道:“你吃那个吗?”
流浪人间数十年的旭凤感觉收到了侮辱:“我怎么不吃?”
“你不是都给人了吗?”
“我几时……”
两人相视一眼,旭凤忽然恍然大悟。两人初见时,润玉可不就是在粥棚里帮忙吗,他还管润玉要了一碗粥、一个馒头,但转手就给了街边乞丐。
“你……”旭凤一时间哭笑不得,心里又很是震动,“诶,你怎知道我给了别人?”
润玉原本是心平气和,此时脸猛然一红,心道:不好,我怎么让他知道这个了!
原来他与旭凤初见时旭凤还只是少年,他那时虽不至于一见钟情,但也在那一面之缘之下,就觉得这个男孩子很特别,不由得就对他心软,跟他亲近。
所以才有了后来带回家中这一节。
旭凤笑容越发得意,润玉怒得推了他一把:“不许笑了,回家!”路过馒头筐拿了两个塞进旭凤怀里,“你吃!”
旭凤哈哈大笑,不顾粥棚里其他人的反应,大声道:“哦~原来你对我是一见钟情~玉儿哥哥,你……”
润玉怒道:“不许了!混蛋!”
他疾行到粥棚外,才发现还在飘着雨,自己却没带伞,旭凤从身后追过来,将他搂住,手中撑起一把油纸伞来:“玉儿别忙,我和你一起走……”
油纸伞下,旭凤的的容颜也像隔了一层氤氲的雾气,使那锐利的美貌也柔和了下来。
兜兜转转,数千年的等待和追寻,到最后,竟然又归于这一刻。
他忽然不知什么才好,喉咙里仿佛塞了东西,努力平复了半晌,才吐出一句煞风景的话:“给你的馒头呢?”
旭凤却不像从前那般发怒,觉得他破坏了气氛——到如今,追求虚无的气氛还有意义吗?这个人爱他,他也爱这个,他们再过一日,就要成亲了。
旭凤笑笑,低声道:“留下了,没拿。我又不缺衣少食。”
他像是有哪里不同了,那种不同不是从少年长成青年的不同,而是外表不显山不露水,内心却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他内心的世界被拆解又重组了一次。
他现在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润玉感慨顿生,几近失声,那一刻他似是有些快乐的,但却也有些怅然若失。他爱旭凤,若是可以,他愿旭凤永远不要长大成人,但他毕竟只是凡人,无力将旭凤永远至于羽翼之下,他也会受伤难过,需要旭凤来护着他陪着他——不知全知全能如天上的天帝,是否能让心爱之人永远不必长大?
他停了片刻,最后轻轻拥住旭凤,靠在旭凤的肩头,虽然什么都没,但他心里却想:
我此生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那夜是开春第一场雨,春雨绵绵,到了后半夜,竟然起雷来。
旭凤和润玉分开,各自回屋睡觉时,他就已经觉得气血翻涌,有些难以自制,但他毕竟也经历得多了,晓得如何调解,所以便早早和润玉道了晚安,跑回自己屋去了。
这一夜大概是注定要叫他难过,前半夜,他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数千年来的过往,他忍不住想若他没有离开人间会怎样——他在润玉身边只几个月不到功夫,就明白了很多从前不明白的事,若他真能和润玉在人间相守一世,会不会,等他们回到天界,他也会早一点成为这个更好的自己?他因而辗转;到了后半夜,终于勉强睡着,可梦里却又见到了不想见的人。
是穿着天帝衮服的润玉,站在云霄宝殿上,冷眼望着他。
即使一言不发,也叫旭凤胆寒——他不怕和润玉一架,但却很怕润玉这样无情的模样。
锦觅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面前,挽着润玉的手,笑吟吟地道:“凤凰,你能来看我们,我和鱼仙倌很是高兴——真是多亏了当年你带我上天界,我们才能相识。”
旭凤见了,便更加怒火中烧,只觉得恨意滔天——恨锦觅,也恨润玉,润玉宠了他近万年,把他宠得无法无天,却在最后转身收手移情别恋。
他最恨自己引狼入室,傻乎乎地将锦觅带来。
这一觉睡得实在痛苦绵长,仿佛被魇住了一样,怎么都醒不来,待到破晓时分,他才终于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浑身冷汗,气喘吁吁。
——原来前一夜因有雷声,他心魔又起,险些又把他的神志占了,幸亏他此时心智坚定,无论如何嫉妒悔恨,也都咬死了没有放任心魔,所以一觉醒来,竟是又修炼到了新的境界。
不知不觉稀里糊涂就又提升了修为,旭凤有些迷茫,他想起梦中的天帝,心中的不安和想见润玉的心情都到了顶峰。
他跳下床,急急忙忙冲到屋外,却意外地发现,那人就站在院中。
“哥……”旭凤喃喃了一声,踉踉跄跄地朝着润玉走去,那人背对着他,一身白衣在光中泛着柔光。他伸出手去,轻轻地,试探般的碰了碰院中的一株百合花苞。
但是……不对呀。他忽然停住脚步。
这时,那人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十分欢喜地笑了。
“旭凤——”润玉笑道,眼中眸光闪动,那其中盛放的情意和惊喜令他美丽无比,“这……这就是你先前的……给我的惊喜?”
旭凤楞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忽然明白过来那种不对的感觉是从何处来。
——眼前的润玉是个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