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望着眼前的仙人兄长,旭凤一时百感交集,万般无奈不舍一齐涌上心头,叫他一时酸了眼眶。
这日就是三月初一,本是他和润玉选好的大喜之日。
他们本要成亲的。
他心中难受得紧,明知是必然的结局,仍是觉得止不住得怅惘。眼前的润玉一身白衣,看上去柔软洁白,是他心中最熟悉、最眷恋的模样,他脸上挂着的神情关切而温顺,旭凤曾爱极了他这副模样。
然而后来发生的事却如同给了他当头一棒,旭凤每每回想起,都会不住地怀疑:那时和他在一起的润玉,到底有几分是出于真心,又有几分是迫于无奈、或者追求权势?他有时觉得润玉分明也是对他有过爱意的,他在人间历劫时润玉前来寻他,几次三番的接近引诱,甚至仿佛带着恶意——他直觉那种恶意不是来自厌恶,而是来自一种掩藏在平静之下的激烈反抗。
他觉得润玉是爱过他、喜欢过他的,但这份爱和喜欢并没有很强——润玉很容易就喜欢上了别人,将给过旭凤的一切,注视、包容、信任和耐心,都转而给了那个人。
想到这些,此时他心情很是复杂。
他后悔对润玉轻慢忽视,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可也恨润玉移情别恋,甚至要狠心致自己于死地,但在这种种情感之下,他面对这个微微笑着的润玉,却又止不住地为他感到心动。
觉得他很美,为他着迷,向往和他相爱相守——大概是旭凤一生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润玉向来敏感,对旭凤的情绪又格外关注,此时也悄悄地察觉了旭凤的变化。他独自在屋中醒来时察觉身边有熟悉的凤凰气息,就猜测是旭凤偷偷将他带到了此处,只是不知为何。他走出屋来,见初春的清,院中却盛放着和季节不符的鲜花,他便看得着了迷,也不知为何就认定了这满院鲜花定是旭凤出征前许诺过的“生日惊喜”。
他心里满是欢喜,又有几分愧疚——先前他看了魇兽吸取的梦珠,知道了旭凤其实一直在心里怨他怪他,和他相爱也只是为了日后令他心碎,他是有些难过的,待旭凤也不知不觉有些冷淡了。旭凤许是察觉了,也或许没有,但总之他忽然不知怎么,就定主意要去建功立业,去了忘川边的军营。
至此,在润玉心中,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前一夜两人约好了要相会,但中途又因彦佑岔被耽搁了。
其实他也惦记旭凤,思念旭凤。此时一照面,旭凤仿佛消瘦了许多,也不话,怔怔地望着自己,润玉也不出什么感觉,只是想:我先前对旭凤,真是太不公平了。
旭凤明明就还是旭凤,是那个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他先扔下旭凤去了北辰,回来了也不曾安慰补偿,旭凤虽然有了怨,可仍然愿意花大力气弄来这满园春色,可见其实只是而已。
可笑他之前竟然那么难过,还想着旭凤怎么会变得这么狠心残酷,原来狠心的是他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充满了歉疚,旭凤呆呆地不话,再看他穿着扮,一身朴素到不能更朴素的黑衣,头发草草束着,也不知是怎么了,在战场受了多少苦?润玉顿感心疼,心想,从前都是要旭凤主动靠近我,不如以后也换我来主动一些。
他想着,便朝旭凤走去,张开手环住了旭凤的腰,主动靠近了旭凤怀里。
旭凤本是在出神,心里天人交战,不知该怎么对他,此时被他忽然靠近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抚上润玉后背,摸到他骨肉匀称的背凹时又忽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心跳快了数倍。
又听润玉倚着他,轻轻地道:“旭凤,谢谢你,这些花,我……我很喜欢。”
这一声柔软的道谢,又带上了情人间的缱绻,激得旭凤一个激灵,他想起那时自己许诺润玉要给他在璇玑宫种一株梅树,因此才有了锦觅,有了日后种种祸端——他顿时又是五味陈杂,可手扶着润玉的肩头,却又怎么都放不开。
他种了这一院的鲜花草木,惦记了近百年却无从开口,到这一刻终于有人来看了。
可惜此处不是璇玑宫,他种的也不是梅树——锦觅先前梅花娇嫩不好种,实在是没有骗他——人,也早就不是百余年前的那个人。
半晌,旭凤懊恼地道:“只是些寻常花……不是梅树。”
润玉听了反倒不解:“我几时一定要过梅树?”他从旭凤怀中抬起头来,旭凤一眼望进那双眼睛里——清澈如许,带着真切笑意,旭凤心头一阵狂跳:“没有吗?”他皱起眉头冥思苦想,“可我记得……”他总是觉得不知在何时,润玉是管他要过梅树的。
“我没有呀,”润玉笑道,又去看那满院鲜花,语气几分好笑几分温柔,“对我而言,只要是你送的,不管是名花还是野花,都是一样的。”
旭凤呆住,仔细想来,竟然真的想不起润玉几时要他一定要给他梅花——原来都是他自己脑海里的演化,先是看到梅花想起了润玉,后来以梅花哄得润玉展颜,再后来觉得只有梅花衬得起兄长这样的美人,明明是他自己自自话,怎么就变成了觉得“润玉一定要梅花”呢?
旭凤哭笑不得:合着原来他绕了那么大一圈,其实根本不用费那么大劲?他找来锦觅,一心想给润玉梅花,却忘了最初引得润玉一笑的那朵花,也不过只是路边的一朵不知名的花而已。
他想到这里,真是快要哭了,我何必呢,弄来锦觅给自己添了那么多麻烦,到最后连心上人都赔了,但润玉却并没那样要求过他,是他自己作茧自缚了。
他现在真是觉得悔恨的同时又要感叹造化弄人了,偏他是自自话的性格,连润玉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着要给他自己以为最好的东西,偏又让他碰见锦觅把她带上天界,偏润玉又爱上锦觅……
这真是……
“哈,哈哈。”旭凤只剩下苦笑的份儿。润玉不解其意,却仍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仿佛着迷一般。
“我昨夜爽约,你生气了?”他温声向旭凤问道,他此话一出,旭凤又觉得想哭:润玉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的语气和他话了呢?
软软的,轻轻的,好像把他视为世上最重要的人,不——干脆就是全世界好了!
那时,他对润玉而言,就好像全世界。
他此时确定了——润玉眼中情义不能作假,此时他心里对自己,必然是有情的。
只是距离他后来去爱别人,还有多久呢?
润玉方才“昨夜爽约”,旭凤想了半天,才忽然想起——那时他在忘川边驻扎,有一日润玉要来和他相见,他在忘川边苦等了许久,却没见到人影。
后来他等得心焦,便回了天界,正巧撞上锦觅和邝露被穷奇袭击,之后才有了魔界一行,也是在魔界,润玉认识了静书,也和锦觅有了诸多接触。
……这一夜是后来种种聚散离合的序幕也无不可。
他想到这里心头狂跳,搂着润玉的手不自觉紧了些,像是要将他紧紧锁在身边,再也不要去受他人蛊惑一样。
他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哽住一般地道:“我等了你好久。”
只这一句话,他似乎就从今日的魔尊尊上重新变回了昔日的凤凰上神,他抱住润玉,像是撒娇,又像是抱怨地了一句:“我等了好久。”
而润玉也像是真的只让他等得久了一点一样——在他眼里确实如此,他只是让旭凤等得久了一点,但他还是和旭凤相逢了,旭凤来找他、并且找到他了,在那个一切开始的夜晚。
一切都还为时不晚,什么都还来得及。
“你为什么没来?”
“我有事耽搁了。”润玉,“我传了信给你……你没收到?”
“……没有。”旭凤仔细回想,越发觉得不对,觉得必然是另有隐情,但他此刻却提不起兴致再去多管,他抱住润玉,只想停在这刻,沉醉下去。
他抱得越发紧,润玉也察觉了不对,但他只是当做旭凤太委屈了——按旭凤的性情,这倒也是合理推测。润玉抱住旭凤,抬起头,用嘴唇试探般地碰了碰旭凤嘴唇。
“哥哥错了……”他道,“你就……你就……原谅哥哥一次吧,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哄旭凤。
润玉这一生中关怀过旭凤,爱过旭凤,也曾为他移山平海、为他枉顾伦理,但他还从来不曾这样温声软语地哄过旭凤。
在“两相仪”彻底侵占旭凤之前,他最后怨念的,也不过就是“你哄一哄我吧”。如果当时两人没有生生错过,在赶赴魔界之前能有片刻的相处,而润玉也像此时这样了这一句话——也许旭凤靠着自己,也能完全抵抗两相仪的药性也不一定。
但现在再去追究那时未曾发生的事情,到底都是太晚了。
旭凤只失魂落魄地望着润玉,痴痴的,挪不开眼一般。
润玉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低声道:“你干什么……”好像要吃人一样。
“兄长,你真好看。”旭凤道,润玉一愣,他拉起润玉的手凑到嘴边吻了吻,“手好看,身子好看,脸也好看,我有时候会想,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啊,大概再也没有更漂亮的了吧,但你又让我看到了你的尾巴……”
润玉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哄过旭凤,旭凤又何曾不是从没有像今日这般赞美过他?润玉被他夸得两颊绯红,都不敢去看旭凤,眼睛转开,嘀咕道:“你瞎什么……”
“没有瞎。”旭凤道,他忽然又感到一阵悲伤,只能极力忍耐才不至于掉下泪来,于这痛苦之中,他却又笑着道:“我其实常常想,我是走了什么样的运呢,才能和兄长做了兄弟,又稀里糊涂地和兄长做了情人——我也时常想,会不会现在把运气都要用光了……会不会以后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润玉此生还没有被人这样夸赞欣赏过,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旭凤每多一个字,他就觉得脸颊热一分、身上软一分,旭凤还要再,他慌忙捂住旭凤的嘴巴,急道:“不要了!不要了……”
他眼尾飞红,声音都在颤,旭凤抓住他手臂令他靠近自己,润玉低着头不敢看他,呼吸颤颤巍巍、断断续续。
旭凤初时只觉得他这模样可怜可爱,心里疼他到了极点,可再想想,忽然觉得不对。
“兄长……”他迟疑着道,“你该不会……你是不是……”
润玉全身都抖个不停,嘴唇红得想要滴血,眼框里似是带着一包泪在转,他勉强稳住呼吸,怒道:“我……我……你别……”他想让旭凤别出来,但这坏心眼儿的弟弟明显是逮住了就不肯放过他,旭凤微微一笑,声音却已经因他的情状变了调:
“你难道是……发情了?”
*初恋就是初恋,就是搞不到的才叫初恋;热恋中也是,正儿八经谈恋爱都是不会瞎搞的;但是现在这个玉已经到了新婚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