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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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尊旭凤沉吟片刻,下定了决心。

    他迈开步伐——朝着那奉有三件神器的岔路走去。

    见他步伐沉稳矫健,毫不迟疑,心魔竟也少有的沉默了起来,片刻之后,旭凤已是走到了神坛边上,那三件与他相生相伴的神器在他靠近时发出隐隐的嗡鸣共振,像是在欢迎他的到来,对他表示臣服。

    旭凤站在神坛边,荒野之中寒风猎猎,叫他想起了数百年前的淮梧皇宫。

    比之高高在上的白衣仙,熠王之爱实在过于弱,甚至到了微不足道的地步。

    或许强大到不容拒绝、无法逃避,才是一份爱情最好的归处。就如润玉之于他。

    沉默多时的心魔忽然开了口,声音中有着难以掩饰的迫切和兴奋:

    “你选得极好。”它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嘶哑了,“正是如此,你是世间唯一的凤凰,是万万年来第一个以上神之躯入魔的魔尊,合该凌驾一切……”

    旭凤不言不语,缓缓伸出手去——他先是轻轻地拨动了凤首箜篌的琴弦,箜篌发出悦耳动听的乐声,随即融入旭凤血脉;他又握住凤凰神弓,这陪伴他南征北战的巨弓重达万石,只放在那,就隐隐有神光缭绕,归于主人手中,它顿时金光大盛,随后归于平静;他最后捡起陨魔杵——此物触之冰凉,第一次碰到时他还是天界皇子,借来封印穷奇,那时就已觉得它过于阴凉,隐隐不喜,后来继位魔尊,陨魔杵理应由他驱使,但他却依旧极少动它——他总觉得与这东西脾性不和——此刻陨魔杵握在手中,初时仍是冰冷刺手,但天雷火燃起,紫色火舌自魔尊手心蔓延至陨魔杵柱身,渐渐将它侵蚀感染。

    片刻之后,陨魔杵不再冰冷,旭凤握着它,感受着那神器内部的震动——陨魔杵已如箜篌神弓一般向他俯首称臣,从此将为他所用。

    昔年他重伤身死,后来虽得涅槃,但却又马上将已是自身一部分的天雷火投入悬崖之下永久封印——其实他的身体脉络仍是因此有损的,虽是战力强悍,陨魔杵却也因此仍是不服他的。他本以为就是这样了,天雷火已然绝于六界,他不想也不愿再去寻出,索性残缺着也挺好,却不想这天雷火在六界内仍是留了一点——当年润玉被它折磨得死去活来,天雷火至强至盛,火毒难除,那时便趁机留在了润玉身上,残留在他血脉各处。

    ——这百年间,不知有多少个夜晚,那人忍着焚心蚀骨之痛,才慢慢将天雷火真正炼化,最后物归原主,替旭凤补齐了他缺失的最后一点经脉。

    他至此才真正成为了至强魔尊,拥有了六界之人望尘莫及的力量。

    此时就算是天帝,论战力,怕也要逊他半分。

    旭凤将陨魔杵握在手中,感受着那奔腾不息的灵力在体内循环流转,天雷火是上清天的雷劫中诞生的神火,此时却也融入其中,如同一滴水落入了大海,再无波澜。

    旭凤慢慢转过身来,望向另一端的神坛,神坛之上,那朵夹缝中的花依旧在飘摇。

    他神色晦暗不明,走了过去,站在神坛边低头细看。

    是朵叫不上名字的野花。

    ——正是幼时第一次摘来送给润玉的那一朵。

    心魔笑道:“如今你是六界至强,鲜花配美人,将它摘下赐给润玉,再好不过。”

    旭凤伸出手去,那花显得如此无助,在风中吹得东倒西歪,但却仍是不肯被折断,那倔强的样子像极了那人,无助到极致时,也不肯低头求饶,只会将那柔软的嘴唇咬得死死的,优美纤长的脖子挺得笔直。

    许多人见到美丽的东西,都会下意识的想要将其毁灭——即使本意只是想要更好的欣赏、更永久的保存。

    旭凤轻轻地、轻轻地,用食指指背,在花茎之上摸了摸。

    随即电光火石间,不等心魔再做反应,旭凤背后猛然展开流焰双翅,他升到空中,搭弓射箭,朝着东南西北四角的天空射出四箭!那箭上带着天雷火的灵力,箭尾拉起巨大的天网,将整个天空网缚在其中。

    心魔始料未及,发出怒吼,旭凤落回地面,仰头望着那天空,只见那阴云密布的整个天幕都被缚在巨大金网中,乌云不断地滚动,想要挣脱出巨网,但那网却越收越紧。天空被收紧,大地便也跟着弯折变形,整个空间开始分崩离析,暴风骤起。旭凤蹲下身,徒手击穿神坛的石面,将那株花带着下面的泥土挖出护在怀中,为它抵御飞沙走石。

    暴风将整个大地卷成碎片,直冲天空而去,将天空破开一个大洞!旭凤低头看看怀中花,温言软语:“别怕。”之后再次展开双翅,朝着那破开的大洞飞去。

    暴风所形成的空洞将一切转瞬之间吞噬,荒野、大地、怒吼的天空,连着那魔尊旭凤一起,消失在虚无之中。

    旭凤再度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扇的篱笆墙外。

    他环顾四周,只觉得景色很熟悉——应该就是他凡间隐居之地。越过篱笆再看,院中两座屋子,一座歪歪扭扭,一座工整漂亮,歪歪扭扭那座怎么看怎么像他自己的手笔。

    难不成又是心魔的作祟?只是这院虽熟悉,但还是多了些本不该在的东西:原本的院子里有石桌石椅,种着鲜花无数,此时还多了一匹木马、两座秋千,还有一些其他的玩具。

    忽然,漂亮工整的房子房门开,从里面跑出两道的身影来,一个是人儿,一个是狗儿,那人儿眉清目秀的,快乐地喊道:“今天的功课做完啦!我先骑马!”他着飞快地跑到木马边上,跳了上去牢牢占住,黑狗紧随其后,但到底晚了一步,见状叫了一声,那人儿又连忙讨饶:“我先嘛~”

    “呜……”黑狗的声音了一点,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乖乖上前用爪子帮忙按着木马前后摇晃起来。

    人儿一边前后摇晃,一边欢笑不停:“辉儿哥哥,我今日的功课做完了,我还把明天的都做完了!明日咱们就求爹爹让父亲带咱们下山去玩……”

    黑狗听了,激动得直舔鼻头。

    两个孩子正玩耍着,不知何时间,有一白衣人从那建造的马马虎虎的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廊下看,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起来,他分明是想要上前同两个孩子一起玩耍的,但因生性不爱多表露感情,他也只是沉默着,有些纠结的样子。

    两个孩子注意到他,欢笑声便都渐渐了下去,狗儿跑到他跟前,伸出前爪够了够他的腿。白衣人笑笑,他一笑,那如冰似霜的冷意就消散了,整个人变得温柔多情起来。他摸摸狗脑袋。

    那人儿见状,脸上便露出和白衣人一模一样的纠结来。他犹豫着、心翼翼地靠近了几步。白衣人抬起头,父子俩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功课……”

    “都做完了!”

    “唔。”

    又过了一会儿,白衣人道:“好。”那孩子便充满期待地抬起头,白衣人低头望了他一会儿,犹豫着像是想要问些什么。

    “若觉得辛苦……”他低声道,似又觉得不妥,慢慢停住,那孩子看着他,渐渐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来。

    旭凤见了,心中不出的难受,他看得分明,白衣人是想,你若觉得辛苦,也可以不那么用功,但他为人父母,又怕宠坏了孩子,一时纠结;可孩子年龄尚,想要的不过是被轻轻摸一摸脑袋而已。

    父子两个都不善表达,怕做错、怕索要太多、怕受伤害。为人父母者,往往便会将性格上的缺陷也一并教给孩子。

    旭凤看得难过,实在忍不下去,也不想管是不是心魔幻境了,他伸手推开篱笆门,正要张口,却吓了一跳:只见那院中的白衣人、孩子和黑狗都消失了,整个院子里空空荡荡。

    旭凤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吓了一跳?”有人道,旭凤猛然转头,又是大吃一惊:只见一个面容同他分毫不差的人站在身后——此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像受了重伤一般。

    “……心魔?”旭凤声道,心里却直觉这人与心魔不同。心魔虽是他的外貌,但行为处事都与他天差地别,眼前这人……

    眼前这人几乎就是他本人。

    果然,那人笑道:“我非心魔。”

    想了一想,他又道:“但心魔由我而生。”

    旭凤沉吟半晌,又转头看了看那院,身后那人道:“你不想猜一猜,我是谁?”

    旭凤道:“你……你是我。”

    那人仍是笑笑,他因面色枯槁,一笑,也和将入土的人一样,有种奇异的僵硬感。

    他道:“是也不是。”

    “数万年前,我曾是你。”那人道,“我与兄长情投意合,他在人间历劫时我们便厮守终生,后来回到天界,也仍是彼此爱慕,最后私奔至此,抚养了两个孩子。”

    旭凤沉默不语,似有所思,那人越过旭凤,缓缓走近院中,扭身招招手道:“来,进来。”

    二人入了院,那人在院墙边站定——旭凤自己的院墙下,那里种了一片鲜花,此时只剩一片焦土。

    两人望着焦土出了会儿神,那人道:“这里曾是一片鲜花。”

    旭凤道:“我知道。”

    那人道:“自然。只是后来都荒芜了。”

    “我与兄长私奔至此,但天界一直在搜寻我们。”那人又道,“也怪我自己贪心,不知取舍,一封信引来了母神。”

    母神……旭凤心中犹如笼罩了一片阴霾,不禁脱口而出道:“母神做了什么?”

    那人四下看看,苦笑一声。

    旭凤五内俱焚,双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牙关紧咬。那人脸上笑意渐消,最后道:“后来我堕入魔道,想要报复六界,导致生灵涂炭,最终引来不可追泛滥,将要吞没六界时,我儿念宸投身其中,以身祭它,最终令时间倒退,一切重来。”

    “一切重来……”旭凤喃喃,“那你又为何……”

    “我早已跳出六界之外,念宸辉儿亦是如此。”那人道,“数千年来,我便一直在你身上沉睡,直到百年之前你在魔界抓捕穷奇,与辉儿相逢,令我苏醒过来。”

    “辉儿……”旭凤心中默念,不由大为错愕,静书兄弟的面容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随即又被其他的事情侵占了思维:“你做了什么?!”

    他分明是感到自魔界之后,他便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心魔顿生。

    “我?”那人冷笑,“并不是我。你生出心魔,是因有人想要一力促成你与锦觅的婚事,在你身上下了‘两相仪’之蛊。”

    一力促成,他与锦觅……旭凤悚然一惊,道:“难道是……”

    那人道:“你自有数就好。”

    旭凤想想,心中一阵怒意蔓延,他忍住怒意,道:“若你一直都在,为何不出言警示?”

    “我为何出言警示?”那人奇道,“若你被心魔吞噬,我正好将你们都除了。”他得理所当然,旭凤一旦思索清楚其中利害,顿觉后背一阵凉意。他道:“是你,是你将我拖到此处……”

    “不错。”

    “你想诱我步入迷局、坠入心魔!”

    “正是。”

    “然后你再取而代之?”

    那人笑起来:“你我本是一人,何来取而代之。”

    旭凤只觉得火大,其中又夹杂了一些怜悯,想到这里,那翻涌的怒火又渐渐平息下来:“你不甘愿向润玉俯首称臣,想要自己做六界至尊?”

    那人忽而又不话了,半晌,他道:“那些琐事……我不要他烦心。他只要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就好。”

    旭凤冷笑起来。

    “可他一点都不快乐。”他道,眼中灼灼发亮,那人听他一言,不由一愣,旭凤望向那屋,不久前的回忆里,润玉站在那里,明明想和孩子亲近,却不知如何表达,那样子刺痛了他的心。“他不会爱,畏手畏脚,患得患失,怎么会快乐?”他又想起在心魔幻境中的记忆,“他不自由,如何快乐?”

    那人如受重击,面色已与死人无异。旭凤不想同他多,转身出了院子,想去寻找离开的路径。那人呆立许久,最后道:“方才那朵花,你为什么不摘?”

    “再美的花朵离了土壤,也活不久。”旭凤道,“你摘了那么多花,难道不明白?”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万万年前的自己,那人此时已是颓丧得倒在地上,身形渐渐消散。

    旭凤从怀中取出一直护着的花,将它种在院外的一棵树下。

    那花得了安稳的处所,似是开心得很,花瓣都舒展开了,像是在朝旭凤道谢。旭凤低头笑笑,充满爱怜与珍惜的再次摸了摸它的花茎。

    “我愿做土壤,不愿做摧折它的那只手。”他低声道,再回头时,那院中已是空无一人,于半空之中,轻轻响起一句话:

    “二子尚在,烦请替我照顾好他们。”

    旭凤没什么,闭上双眼,渐渐从梦境苏醒。

    魔尊挣开双目,猛然跳下床来。

    “鎏英!鎏英!什么时辰了?”

    守在门外的鎏英公主吓了一跳,慌忙答道:“卯时了,尊上,是否……”

    卯时!接亲时辰已至!看着禺疆宫内守着的一堆像木头似的魔侍臣子,魔尊气急败坏。

    “来人!洗漱沐浴!”他大声道,“本尊要去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