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番外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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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陵玉脖子被人勒住已经是有气出没气进, 但她仍旧紧闭着嘴巴, 下意识不想发出声音被对方察觉。

    就在她眼前发黑之时,对方忽然又松开了手,令毫无支撑的陵玉摔倒在脚踏之上, 扶着床沿一阵猛咳。

    陵玉脸涨的通红, 又因咳得厉害以至于流了满脸的泪水,她低下头去一面擦脸一面心惊。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 盛钦仅是静静地隐没在黑暗中看着。

    直到屋里的蜡烛忽然被点亮。

    陵玉抬手挡了挡光, 却又冷不防与盛钦的视线交错在一起。

    她怔了怔,便慢慢将手拿了下来。

    她知道对方是认出了自己。

    “是你。”他看着她语气十分浅淡, 既没有陵玉那样的激动,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陵玉一面是尴尬,一面扶着床沿站起来,拍着衣摆掩饰着自己不知所措。

    “我路过此地, 想来看看你身体可还好……”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这么一个辞,却糟糕透顶。

    盛钦抿着唇, 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身上,不冷不热,不疼不痒。

    “托公主的福,我一切都好。”

    陵玉低着脑袋点了点,目光却落在了他的腿上, 那条伤口极深腐烂至骨的腿……

    只是下一瞬她的下巴便被人捏住令她的脸骤然抬起。

    她便看到盛钦那张放大的脸。

    “你还想看什么?”陵玉终于在他那双装得若无其事的目光中,捉住了一丝反感之意。

    她的心骤然一抽,只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你看完了吗?”他松开了手指, 身体往后靠去,又与她拉开了原先那样疏远而客气的距离。

    陵玉发现自己的嘴在见到他那刹那都变成了摆设一般,毫无作用。

    她低头不语,可盛钦却没有要一直陪她话的意思。

    “你既看完了,便可以离开了。”他罢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去往她身后的榻上,脱了外衣,脱了鞋,他便掀了被子面朝里躺下,再不理会陵玉。

    陵玉被他晾在那里,心里既是酸涩,又因为不必再正面应对他的问题而感到缓了口气。

    只是他叫她走,她的脚却好似黏在了地上。

    她见灯火仍旧亮着,便上前去将蜡烛吹灭。

    转身,她却又轻手轻脚回到了床边。

    她跪坐在脚踏上,借着外头透进来的淡淡月光量着他的轮廓,那一瞬间,心中竟是有些满足的。

    那种感觉令她既是羞耻又是不舍。

    只是她在看到他后脖颈处犹如蛛网一般蔓延出来的疤痕,心底什么想法都消散去了。

    他当时明明是愿意放下一切的,他已经答应和她走了。

    他娶了她,便真的可以为她抛弃所有,可是那时候的她,却不信,也不肯去信。

    所以她便自以为是地狠狠地还击回去,令他下大狱,受极刑,生不如死。

    可就算他千错万错,他却从来都舍不得让她受伤,轮到她的时候,她却狠心地放纵了这一切。

    她那时候已经狭隘到了非要他还了这报应才肯甘心。

    他是还了,却也还过头了。

    她想和他正好扯平的愿望也落空了。

    当她以为自己是虚情假意的时候,却是从旁人那里得知了自己的真心。

    她也就明白了为何每每梦见了盛钦的惨状她都会吓醒,会心痛,会害怕地流泪。

    她以为他死定了。

    可另一个爱慕他的女子不顾一切代价将他救走了。

    如今他重新得到了安稳的生活,已经没有亏欠她的,她也失去了在他面前颐指气使的资格。

    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脑袋里想了很多很多路上都不敢想的东西。

    她怕极了,她怕自己来的时候听闻了他的死讯,也怕她看见他已经有了一个另外一个珍爱之人。

    可这一切明明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她却不敢承担后果……

    陵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趴伏在床边睡了过去。

    等到天亮之后,榻上的人早已不在,而陵玉仍旧趴在床边保持着昨夜的姿势。

    再没人担忧地替她盖件衣服,也不会将她抱去温暖的榻上让她睡好。

    也许他醒来的时候看到她时目光都是毫不遮掩的厌恶,他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床榻,离开了会看到她的地方……

    陵玉想到这样的画面难过之极,却又不敢落泪。

    她在床边缓了许久才慢慢爬坐了下来,待她卷起裤脚去看,才发现两边膝盖都是乌青一片。

    她忍痛将裤子放下,又缓缓起身走出了门去寻府中管家。

    “我从早上一直都没有看见你,还以为你私逃了。”管家对她道。

    陵玉道:“我昨天夜里在公子房中睡着了,忘了同您一声。”

    管家摆了摆手,约是不在意这个,便没再话。

    陵玉想了想,便开口问道:“管家先生能否告知我公子叫什么?”

    她自然没有忘记,盛钦也是死了一回的人。

    “他姓郁,名青,这里是郁府,我虽告诉了你,但你身为下人却不能直接唤他的名讳,公子也是个有官身的人,冒犯不得。”管家解释道。

    “他、他是袭国的官员?”陵玉错愕不已。

    管家扫了她的神情,道:“我虽不知道他从前是做什么的,但若非是君主器重他的本事,早就将他从公主身边除去了。”

    陵玉脸色微微发白。

    她只看他当下的平安,却不知,他那时候在这里也是极难立足。

    管家离开之后,陵玉便又靠着廊柱发起了呆。

    一直等到天黑,盛钦才将将忙完从外面回来。

    然而他一进自己的寝室,便看见陵玉正替他歪歪扭扭地铺着床。

    她将那床铺得比他起来时候还要凌乱,此刻倒像是急着想要掩盖自己做错的事情,等她看见盛钦时,她便立马又退到了一旁去了。

    “你还有什么事情?”他冷声问她。

    陵玉依旧不发一言,盛钦便转身朝门口走去,她便也抬脚跟上。

    待盛钦走到门口停下,她也有些无措地停在了他的身后。

    接着她便看见盛钦转过身来冷冷地命令道:“出去。”

    陵玉羞得涨红了脸,却愣是不肯挪动半步。

    盛钦见她没有反应,便又转身往屋里走去拿了外衣,不知道是不是要离开。

    陵玉见他背对着自己披上了披风,便忍无可忍扑到他背上,哆嗦着手指将他抱住。

    “我、我……”她想出一些挽留的话,却如同卡带了一般始终不出来。

    盛钦略为僵硬道:“你松手。”

    “我不松……”陵玉的手指终于不再哆嗦,她紧紧扣在他衣服上,眼眶都忍不住红了。

    “我就是、就是想要看看你的伤。”

    盛钦这边却是蓦地冷笑一声。

    他轻而易举便将陵玉两只细弱的手臂拨开,转身看着她道:“你想看是么?”

    他一面问着,一面却从腰间抽出了匕首送到了陵玉手中,让她对准他的胸口,道:“你从这里刺下去,剥开我的胸腔,你就能看到它到底伤得怎么样了?”

    他一只手抓住她握住匕首发力,令她刀尖靠向着他,陵玉却连忙整个人往后坠去,直到对方松手,她便同那匕首一起摔在了地上。

    她这一摔,也不是疼得不能忍受了,可眼泪却还是落了下来。

    “我真的知道错了……”

    “公主殿下早些时候就已经宽宏大量肯于我互相扯平,又何苦再千里迢迢地跑来骗我。”盛钦垂眸道。

    “我没有谎,我、我也是、也是喜欢你的……”陵玉哽咽道。

    “是么?”盛钦看着她道:“可惜我从未在你眼中看到过爱慕之情。”

    陵玉抹了脸上的泪,道:“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盛钦不言,陵玉便又向他靠近,在他还来不及避开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踮起脚尖用她一惯生涩的方法吻住了他的唇。

    盛钦的瞳仁骤缩,伸手猛地将她推开。

    “随你怎么记恨着我,就像当初你能包容着我的憎恶,你可以做到,我也一样可以做到,所以不管你出多么难听的话来,我也是听得的。”陵玉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这么远跑来,是路过不过是骗骗旁人,也骗骗我自己,我原先确实是只想看你一眼就走,可是当我看见珠月雅挺着大肚子的时候,我……我心底其实妒忌得很,就像一个人一样,我全然忘记自己做过了什么,也有了可怕的自私想法……”

    虽然那样的想法仅仅是一瞬。

    “你不过是见不得我好罢了。”盛钦道。

    “我没有……”

    “明天天一亮,你便立刻这里。”盛钦对她道。

    “我……”陵玉望着他,嗫嚅道:“那、那你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盛钦不应她,却冷着脸转身将身上的披风挂到了衣架上,随即又坐到了床边。

    陵玉便慢吞吞上前去,确认对方不会再推拒自己的时候,她便伸手将对方衣服袍角掀起。

    盛钦抚着床沿的手却骨节泛白,骤然抓紧了床沿。

    陵玉却极为心仔细地将他的裤腿卷起,一点一点向上翻去,直到……直到她终于看到了那道阴影一般的伤口。

    在他腿上那处,那里至今都仍旧留着一道痂痕,并非是疤痕,而是血凝固出来的痂,微微凹陷,脆弱地覆盖在伤口表面。

    将近一年的时间,他的伤口都没有痊愈……

    “你告诉我,我就走。”陵玉的语气亦是凉了几分。

    盛钦别过脸去,道:“这处伤是被陵徵下过药的,他想借此令我永远不能愈合,令这伤口腐烂至骨,令我忍受被蛆虫噬咬之痛。

    袭国的巫医替我剜去腐肉,这样伤口才能够结痂,如今伤口的药性被巫医敷上的草药散去得差不多了,最多重复几次,便该能痊愈了。”

    陵玉低着脑袋,从盛钦那个角度却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还是感受倒了她的僵硬。

    她在盛钦的目光之下,便缓缓朝那伤口凑了过去,缓缓在那伤口上印了一个极为心翼翼的亲吻。

    盛钦身躯一震,亦是僵硬住了。

    “我也曾幻想过我们相见之后的场景,我猜想你一定也不会原谅我的,我想你那时候都能忍受我的全部,我也可以,我可以的,可以……可以等到你不再生我的气,我不想走,我方才走,都是骗你的,骗你先给我看,骗你先告诉我,我才不会走的……”

    她抱住他的腿,竟也渐渐能出这些无赖的话了。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的门忽然被人拍响。

    一道清丽如黄鹂般轻快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郁哥哥,你快些开门!”

    陵玉错愕不已抬起头来看向外面。

    盛钦只扫了她一眼,便起身上前去将门开。

    而陵玉却隐隐生出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在那门开之后,门外立马扑进来了一道浅粉色的身影。

    那个女子极是美丽,但最引人注意地确实她嘴角可爱的梨涡,她笑起来仿佛能让人忘记所有的忧愁。

    在她身上,正是极为令人羡慕的朝气。

    陵玉怔住了。

    那女子极是亲昵地扯住盛钦的手臂,道:“郁哥哥分明就同意了陪我去找萤火虫的,是不是忘记了?”

    盛钦道:“没有,只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我不管,郁哥哥现在就陪我去啦。”她着便要将他扯出门去,却在这时余光忽然发现了陵玉,于是,她也愣住了。

    她松开了抓住盛钦的手,怔怔地看着陵玉。

    “你……”

    如今的陵玉,却不再是穿上男装便能叫人看不出来的青涩身体。

    她早在盛钦府中的时候,盛钦便令人给她服用了好些补药,令她又渐恢复了女孩子应有的娇柔身段,加上她这几日也没寻到束缚身体的东西,因而那女子便一眼看出了陵玉的性别,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郁哥哥怎么可以背着我有了其他女孩子……”她哭着完这句话便跑了出去。

    而陵玉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公子先将明姐追回来吧,她是个很柔弱的姑娘呢。”管家低声道。

    盛钦蹙眉,抬脚跨过门槛,人便也消失在了屋内。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陵玉一人,那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顿时将她整个人淹没。

    原来他在这里早就有了一个极是可人的姑娘……

    她方才的种种,全都成了笑话,天大的笑话。

    陵玉闭了闭眼,甚至无法接受这个击。

    早知道……早知道啊,她就不该抱有希望,原先只是想要偷看一眼,到最后愈发得寸进尺还想留在他身边,她的想法果然可笑。

    陵玉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往日那种熟悉的麻木神情,就连目光都变得黯然起来。

    与那个女子截然不同的是,在她的身上,是一层浓重的暮气,一种让人望而远距的死气沉沉。

    这是她唯一一次能够鼓起勇气,来做一件以往她都不会去做的事情。

    哀求也好,恳求也罢,她将自己的尊严和一切放在了脚底,想极了令对方原谅自己。

    可是,她再怎么努力,都迟了啊。

    因为在他的心里,那抹温暖已经不是她了。

    盛钦彻夜都未归来。

    陵玉呆在分配给自己的厢房中亦是彻夜难眠。

    等到第二日,珠月雅便挺着大肚子来了。

    “我原先只想叫你难受一阵,只是没想到,你竟惹得相府千金伤心了。”她的脸色沉了几分,对陵玉道:“我与她是闺中好友,最是了解她不过了,她是个极为单纯善良的女子,我虽觉得郁青是个很好的男人,但能得到对方的喜欢,却是他的荣幸,她不仅能够给他带来幸福,她的父亲相国大人,还会一力扶持郁青,只是可惜被你搅合了……”

    “抱歉。”陵玉愈发抬不起头来,只低声道:“我……我不该出现下这里。”

    她回回都只会给盛钦带来不幸,和更大的不幸。

    也许就像他昨夜的,她就是见不得他好,才一次又一次的来害他。

    “你不需要如此自责,我们袭国的女子都是性情豪爽的女子。”她罢便看着陵玉道:“因为不论发生了多大的事情,彼此之间有多大的矛盾,我们都不会同一个死人计较。”

    陵玉闻言却渐渐抬起头来。

    “这瓶药,是给郁青治病的那个巫医配的,若你真心自责,便该明白怎么做了。”珠月雅完,便起身离开。

    陵玉看着那瓷瓶想了很久,最终却闭上了眼睛,伸手将那瓷瓶用力地抓在了掌心。

    就在这天天黑之后,彻夜未归的盛钦终于回了府中。

    然而当他看见陵玉仍旧在他寝室中时,他的眉头渐渐蹙起。

    只是不待他开口,陵玉却先道:“我明日就会走,不会再留下来纠缠搅你……们了。”

    盛钦的脸色却更是阴沉,“今日能够做到的事情,何必要等到明日。”

    陵玉笑得勉强,却也只能厚着自己的脸皮,从自己身上拿出来一件东西递给对方。

    “你可还记得,这是我从前赠你的开府之礼,你……你后来落下了它,我便一直替你保存着,该物归原主才是。”她着便递送到他手中。

    盛钦注视着她,却没有要收的意思。

    陵玉便再往他手里递进了一寸,他却将那玉佩反手推了出去。

    然后那玉佩既没有落到陵玉手中,也没有落到他的手中,而是落到了地上,清脆地碎得四分五裂。

    陵玉看着那碎玉,脸上那抹勉强的笑意也都消失不见了。

    “其实这个时候都这么晚了,离明日也不会很远的。”她低声着,便抬脚跨出了门槛,去了自己的房间。

    盛钦立在原地垂眸扫了那一地的碎玉,便视若无睹一般径直去了榻上睡下。

    只是他躺在那里,眼睛却一直睁着。

    一直到后半夜,终于有一双手朝地上伸了过去,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捡起。

    盛钦只粗粗披着一件外衣,便走到了东边书房,坐在案前将那玉佩拼凑了起来,拼成了完整的一块。

    他忽然就想到那时陵玉分明还是在生着他的气,却最终还是跑来他的府上,气喘吁吁地将这礼物赠与了他。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下?”管家问道。

    盛钦却不答他,只问道:“她人呢?”

    管家愣了愣,便反应过来他的是谁,便道:“她就在院里的西厢房中歇着。”

    “知道了,你去睡吧。”盛钦道。

    管家闻言,这才离开。

    待盛钦去往陵玉门前推门进入时候,便亦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陵玉的床前。

    他立在床前看了许久,目光都晦暗不明。

    只是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去,想要抚一抚对方的面颊,想要知道对方睡着时候是不是也在偷偷地流泪……

    然而当他的手伸过去的时候,他只摸到了一片余温尚存的被褥。

    他的脸色骤然阴沉,想到当下的时辰,便转身出了门去。

    在深夜时,众人都沉睡之际,盛钦便从马厩里扯出了一匹快马骑了出去。

    他深知离开袭国的必经之路,便沿途去追,最终却在郊外看到了背着包袱走在路上的陵玉。

    他立马驭着□□的马拦住了陵玉面前,语气极为阴沉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陵玉看见他时,都险些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来。

    “我想明白了。”她不管这是不是幻觉,仍旧声对他道:“我们若是此生无缘,那就等来生再见也是好的。”

    盛钦闻言便冷笑道:“陵玉,既然你觉得你今生亏欠了我,为何要等到来世再还,我从不信什么来世今生,这不过是世人想要逃避责任所找出的借口和臆想。”

    陵玉道:“随你怎么想都好。”

    她着便继续前行。

    盛钦却跳下马背,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令她不得不止住脚步。

    “我赶你走时,你怎么都不走,如今想走了就走,岂有这样容易的事情?”

    陵玉错愕地看着他,愈发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只是她张了张嘴,正欲辩解两句,却不曾想一口腥甜上涌,令她毫无防备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接着她便连站立住的力气都不见了,她往地上倒去,而盛钦却第一时间将她揽入了怀中,将她抱住。

    “陵玉?”盛钦的脸色骤然一变。

    陵玉却仍旧伸手推他,道:“不是我不想还了今生的亏欠,而是我今生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我、我不想叫你看见我死去的样子。”

    她不想用死来换来他的原谅,也不想用自己的死在他心里烙下一个难忘的印记。

    而盛钦的脸色仿佛在那一瞬褪去了血色,“你都做了什么?”

    陵玉拿袖子仔细抹去了下巴上的血,弱声道:“我本不想喝了那药的,可是我每日心里都仿佛有一把钝刀子在反复磋磨,我甚感煎熬……我想我昨日又给你添了麻烦,害的你喜欢的女孩子误会了你,我好像真的坏透了。

    不过我若是走了死了,想来那位姑娘也不会再怪罪你了,我也没想走多远,只要走到那深山老林中,等一头饿狼将我的身体吃了,这样这个世上大概就真的再也没有我了。”

    她一边着,一边身体的感觉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因而她并不能感受到身边人身体的颤抖。

    但她却隐约看见了盛钦的眼眸,那双本来漆黑好看的眸子忽然就变成了赤红一般。

    他似乎愤怒到眼睛都红透了,又对她了什么,陵玉却隐约看出那口型是他在骂她“蠢货”。

    接着陵玉便被他抱起来了,在他怀里跟着他一道颠簸。

    他就抱着她拼命地往城里跑去,像是疯了一般。

    陵玉却看到那匹被他丢下的马,眼泪也终于再也不必被她时时刻刻隐忍住,肆意地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流淌。

    她只靠在对方的怀中,因而也没有发现对方的腿上那道伤口又重新崩裂开来,而他的步伐虽不曾减慢,却因腿上的剧痛而不得不一瘸一拐地地朝前奔去。

    终于他腿上的不灵活令他被一块石头绊倒,陵玉便从他怀中滚落了出去。

    盛钦忙爬起来上前去将她抱住,却发觉她双目紧闭,再没有了动静。

    “陵玉……”他捧住她的脸,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她苍白的唇,却再没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他脸上的表情顿时裂开了一般,看着她,就怔愣住了。

    林间忽然传来一声悲鸣之声,令立在树上休憩的鸟鸦都吓得飞了出去。

    珠月雅忽然醒来,推了推身边的秦淮。

    “怎么了?”秦淮一脸困倦地望着她。

    珠月雅委屈道:“我的嗓子好干。”

    秦淮便立马去给她倒了水递来。

    珠月雅喝了之后,她便将秦淮扯上了榻,靠着他低笑道:“喂,我最近做了件好事,你这回总该夸夸我了。”

    秦淮狐疑地看着她,道:“你又干什么了?”

    珠月雅道:“我把前些日子老巫医制出来的假死药给了那个女人,想来盛钦看到她痛苦死去的样子,也该能出口气了吧。”

    秦淮仍旧是有些茫然的模样,“哪个女人?”

    “还能有哪个?”珠月雅看着他道。

    很快秦淮便反应过来了。

    然而他整个人的模样都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震惊地看着珠月雅。

    “你……”

    “我怎么啦?”珠月雅不解道。

    “只怕我家侯爷是有气出,没气进了……”秦淮头皮发麻道。

    于是后半夜,公主府出动了大批人马,先是将郁府包围搜了一遍,又急匆匆往四下扩散出去搜索。

    好不容易在珠月雅声的提醒下他们才在往离开袭国的路上找到了盛钦和陵玉。

    然而那时候的盛钦却是垂头散发的模样,脸色苍白可怕到了极致。

    他眼中的冰山仿佛在顷刻间粉碎,化成了水溢出眼眶,他仅仅将陵玉搂在怀中,模样脆弱到几乎不堪一击。

    原先还觉得秦淮题大做的珠月雅顿时意识到自己真的惹出大麻烦来了。

    “侯……郁青大人。”秦淮半跪在他身边,连唤了他几声,他都似听不见一般。

    珠月雅便也捧着肚子挨着秦淮蹲了下来,惭愧的念出了陵玉的名字,“郁青大人,我同你保证,陵玉她还没有死,她还能救活的。”

    盛钦的头轻微动了动,眼睛却仍旧盯着陵玉,喑哑道:“该怎么办?”

    珠月雅见他竟理会自己,忙道:“要灌白醋,巫医大人,用白醋就可以了。”

    她着忙让下属将随身带来的白醋拿来。

    那下属正要上前给陵玉灌下,却被盛钦猛地推开,盛钦伸手将那醋拿来,心翼翼地拨开陵玉脸上的头发,又仔细将白醋给她灌下。

    然而他几乎将那一坛白醋都灌完了,陵玉却仍旧双目紧闭,毫无动静。

    他红着眼看着珠月雅,令珠月雅心虚地往秦淮身后缩了缩。

    秦淮却忽然伸出手去试了试陵玉的鼻息,随即便猛地松了口气。

    “她有呼吸。”他欣喜道。

    盛钦伸出手掌按在她胸口,直到他感受到掌下轻微的心跳,他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带着怀里的陵玉,继续将她抱起往回走去。

    秦淮将珠月雅扶起,对她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要将郁青大人送回去。”

    “一、一起吧。”珠月雅声道。

    秦淮扫了她一眼,也并未拒绝。

    微风轻拂来,庭院中的树轻轻摇摆着,抖落下几片衰败的叶子,在那枝桠根部,底下却是冒出了嫩黄色的新芽。

    日光斜斜洒落,穿透了窗纱,直接照在了陵玉的脸上。

    她颤了颤眼皮,片刻便睁开了眼。

    她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极为温暖的地方,抬头便看到了盛钦那张憔悴不堪的脸。

    他一直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只有在她醒来的那刻,他的目光才有了轻微的变化。

    陵玉觉得像梦一般,张开自己手掌仔细量,却又发觉这并不是梦。

    她好像没有死啊……

    “陵玉……”翕动着唇,他终于开口低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嗯?”陵玉的目光再度落在了他的脸上。

    “陵玉。”他的脸色彻底松缓了下王校长吗来,又唤了一声。

    陵玉看到他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和那位姐……”

    她的话还没完,他却从怀里拿出来一只荷包。

    一只极丑的、做工生涩的荷包。

    “我只是把我的东西拿回来,我和她……并不熟稔。”

    那时候,他只有那只丑丑的荷包,明家姐见他回回心翼翼对待,只以为这是他亲人之物,变着法子要他陪她去捉萤火虫才肯还他。

    她撞见陵玉跑出去的时候,他在游廊末端看到她坐在那里,正等着自己追上前去解释。

    然而他仅是冷静地听着对方战战兢兢的表白,最终也只是冷淡地告诉对方,这只荷包是她在房里看到的那个女子所制。

    明家的姐就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了她连这一只王校长吗荷包都不如,又怎么可能比得过荷包主人的十分之一。 陵玉伸手接住那只荷包,那只带着他身体余温的荷包,她的眼前仿佛又笼了一层水雾。

    “你跟人家了什么?”陵玉低声问道。

    盛钦垂下了眸,掩去了目光深处的情绪。

    “我同她……”

    “我是个有妇之夫。”

    我们在很早以前就拜过了天地,喝过了交杯酒。

    陵玉愣住。

    然而她想到的却是那个充满了陷阱与阴谋的婚礼,想到了自己伤他最深的时候……

    那时候,她从来都不知道,那样充满了血光与伤痛的记忆,却也该是他们之间极为宝贵的记忆。

    于盛钦而言,那时他们是真真正正拜过了天地,喝过了交杯酒的。

    从那以后,他是有妇之夫,她也是有妇之夫了。

    他从未忘记。

    至此,陵玉终是泪眼婆娑地笑了。

    原来,真正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