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第二课:放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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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默宁看到齐晗的选择,艰难却终究还是自愿作下的选择,他的心里是如石头落了地的。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许并没

    有那么玄奇,不过就是因为看到彼此的相似,或者,彼此的渴望。

    他拿起藤条走到孩身侧,没有衣服遮挡的身躯形销骨立,白皙的后臀上留着曾经凌虐的痕迹,纵横交错。回头配点药消了吧,

    既然选择了留下,过去的记忆就不该再有任何痕迹。

    君先生在还没有开始教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想怎么配药治伤了。

    齐晗的心咚咚咚直跳,脑海中那些不堪的记忆依然在翻江倒海一般翻腾,如今自己摆出了这样一个姿势等着痛楚上身……他忍住

    恐惧的泪水,却止不住疯狂冒出的冷汗。

    “规矩……还记得吗?”君默宁肃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齐晗稍一转头,就看到一根拇指粗细的黑色藤条,他如遇针刺一般迅速避开,颤颤道:“回先生……记……记得,不准出声,

    不准躲避,不准……自伤。”

    “很好。”君默宁后退一步,将藤条换至右手,量刑道,“30下,把规矩守好了。”

    “是……先生。”齐晗回话,悄悄握紧了双拳,细碎的贝齿不经意间已经咬住了下唇。

    “嗖……啪!”“嗖……啪!”“嗖……啪!”

    极有规律的三下不疾不徐地甩下,君默宁掌刑的风格完美地承袭了其父君子渊和其兄君宇,从不会延长痛楚的时间,但也不会如

    暴风骤雨一般令人猝不及防。中间间隔着一个呼吸的频率,每一下造成的疼痛尚未完全展开的时候再次叠加后一下,于是痛楚也

    在一下再一下的频率下叠加着。

    三下过后,之间藤下的孩子狠狠地抖了都,却又极快地停了下来,安静的书房里只有沉重的呼吸。

    对于他的守规矩,君默宁是满意的;不过这三下显然只是浅尝辄止,他看着孩子皮肤上微微肿起的红棱,再次扬手……

    “啪!”……

    一连十下,干脆利落。

    齐晗哪里管得了他家先生下手的风格节奏,他只觉得身后有一把火在烧,又好像有什么正在撕裂自己的身躯,藤条的风声不断响

    起,每一次都会在自己身上造成尖锐而淋漓的痛楚。多少了?还有多少?的孩子脑海中已经全无其他,只想着什么时候结束

    ?什么时候完?什么时候可以没这么疼?!

    到一半的时候,君默宁再次停了下来,他听到了声音,一种如兽哀鸣一般的“呜呜”之声,发自正在藤下辗转的孩子。

    他知道这样的声音是怎样发出的!

    君默宁弯下腰用左手穿过孩子的腋下,微一用力就抬起了他轻巧的上半身,果然看到熬疼忍痛的孩子满头满脸的冷汗如雨涕泪滂

    沱,而最不能让人容忍的是,他把一个的拳头塞在嘴里,坚硬的牙齿已经咬破了拇指根部的掌心手背,伤口虽还不深,也已

    血痕俨然。

    孩怯怯地抬起眼睑,一双被泪水清洗过的鹿眼溜圆溜圆,清楚地透着恐惧和茫然。

    “汉生,盆热水来。”君默宁朝门外吩咐。

    外间传来楚汉生回应的声音,君默宁不容置疑地把孩嘴里的拳头拉出来,又给他把衣摆从腰间拿出遮住了布满青紫红痕的后臀

    。

    “跪好。”君默宁的声音并不严厉。

    齐晗眨巴眨巴湿漉漉的大眼睛,端端正正地在榻边跪好,臀腿处的裤子还褪在膝弯,只是下身被外衣的衣摆遮住了,就好像也没

    有那么羞人了。他没守好规矩……孩怯怯地看着他家先生并不利索地弯腰从一个抽屉里取出几根布条,他才猛然想起来,先生

    身上的伤怕是还没好吧……

    自然是没好!他挨了不下百杖!兄长含怒出手用的又是沉重的藤杖,里里外外都伤了的。可是……

    君默宁直起腰来,难免又带动身后一阵酸疼,可是此时此刻他突然理解了作为掌刑者的兄长和父亲的心情。孩子做错事当罚则罚

    ,其目的也不过是用疼痛让他记住教训罢了,哪里真的能伤了根本?定下“无声无避无自伤”的规矩,大抵也只是为了不让他心存

    侥幸哀声求饶而已,哪里就真的不心疼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楚汉生了一盆热水进屋,看见端端正正跪在一边的孩子,衣衫倒是齐整,但是满脸满脸的眼泪汗水怎么都

    掩饰不住此刻的狼狈。

    “爷,水来了。”

    “嗯。”君默宁拿了布条转身道,“你先去忙吧。”

    楚汉生并无意义,答应一声之后把水盆放在榻上,转身出门。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向来渗透在点点滴滴之间。

    君默宁把布条放在榻上,从盆里搓了一把毛巾,先细细地替齐晗擦去脸上的冷汗和泪水。他的动作并不算轻柔,甚至有些生涩。

    在那些轻狂的岁月里,他也曾对王源、半夏那一众兄弟施以惩戒,可是他是走路都带横着的君三少啊,哪里有好言好语更你

    道理,完还给药治伤的婆妈之事?听不懂做不到就,完了接着做,做不好还……跟着君三少混的纨绔们个个上蹿下跳爬

    树掏鸟坑蒙拐骗无一不精,若仔细问问,哪一个没有一段三少手底下混饭吃的斑斑血泪史!

    如今却已日月翻天了……

    擦完了脸,君默宁又仔仔细细地擦了齐晗的双手,避开了左手背上清晰的齿痕。

    几乎忘了自己是在受罚,也忘了身后的痛楚,齐晗的心也像被先生手里又暖又软的毛巾擦拭着,把上面那些陈年累月的伤痕

    一一抹去。从来在他心里高高在上的先生,此刻与他如此相近。

    君默宁把毛巾和水盆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回过身来问道:“自己,还剩多少?”

    齐晗还沉浸在适才的温暖中,茫然的大眼睛眨了眨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在!受!罚!那些压抑在吼间的哽咽算不算出声他不

    肯定,但手上的伤痕绝对是自伤最好的证据!

    “回先生,还剩……三十……”犯者重来!

    君默宁‘嗯’了一声,拿起之前取出的布条给齐晗看着,“三十藤条是不好挨,第一次,先生帮你。但是除了知错认罚,你需把规矩

    刻在心里,家法森严,没那么多人情好讲。”完,将齐晗的双手背到背后用布条在手腕间绑紧,又分开他的唇齿,将布条从嘴

    里绑到后脑勺,结。

    “疼吗?”君默宁走到齐晗面前,问道。

    齐晗无法话,摇了摇头。初时,看到先生绑他,他很怕,因为绑了他连最后的一点点求生的余地都没有了。可是转念一想,这

    是先生啊……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他不再自我伤害,不再将受罚的数字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上翻。他突然就觉得很心安,从未有过的

    、即便是面临即将上身的熟悉的痛楚也不会再害怕的心安。

    他顺从的顺着先生手上的力再一次跪伏在榻上,上半身仅仅贴着柔软的毯子,外衣下摆再一次被掀起,没有别在腰间而是盖在背

    上。他握了握衣服里面的双手,暗暗给自己鼓劲:三十下,很快,他一定能守好规矩熬过去的!过去了,他一定很乖很听话,再

    不逃跑,听先生教诲,读书、识字、习武……

    安静的书房里,高扬的藤条破风而下,“啪”一声抽在肿胀的臀面上……

    再怎样勇敢,挨完三十下藤条的孩子还是疼得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的,铺天盖地的疼痛中,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先生给他揭开了

    绑缚,把他抱到榻上,然后在他耳边:

    “这是为师教你的第二课:放下。晗儿,你做得很好。”

    番外一:献子(五)

    君子渊从宫里赶到院正府的时候,从宫里出来时的庆幸之情已经当然无存,而当他从轿子里出来看到管家泉叔脸上既高兴又担心

    的复杂神情的时候,知道今日在院正府,定是不能全身而出了。

    “泉叔。”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当年对君子渊也是极为照顾,很是受人尊敬。

    “七少爷……”君子渊作为齐风云的异性兄弟,在齐府排行第七,从齐府到霍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如此称呼他。

    “泉叔,世叔可在悬壶堂?”

    泉叔点头道:“七少爷跟我来。”

    二人行至悬壶堂门口的时候,君子渊的心顿时漏跳了几拍:院子里,红木的刑凳、结实的板子、强壮的家丁,这是要秋后算账的

    标准配置啊!

    泉叔的神情更复杂,上上下下地量着君丞相,随后俯下身子悄悄问道:“七少爷……身上……可还有伤?”

    君子渊赧羞地摸摸脸上的青紫淤痕,道:“没……子渊很好。”

    泉叔突然高声回禀道:“老爷!七少爷到啦!”

    君子渊被吓了一跳,转而心有所悟,悄声问道:“泉叔,这是……有什么讲究?”

    泉叔虽然侍奉霍本草数十年,但对家里的少爷们向来护犊子,一句话就卖了老主子,“老爷吩咐我查探查探,若是七少爷伤重,

    就直接送进去;轻伤,就报‘丞相到’;若是无伤……”就报‘七少爷’。

    话音未落,果然悬壶堂传出霍院正中气十足的声音,“!给老夫狠狠!二十……不!四十……算了,三十大板再进来!”

    一句话三个念头,充分表现出霍老院正复杂的心理活动。

    君子渊苦笑不止,今天这一顿,是怎么都逃不掉的。

    “爹!”院子里跑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是霍本草的儿子霍竹轩,自跟着君子渊长大,极是敬佩他七哥的智慧武功,“七

    哥,您别听我爹的,他……”

    君子渊已经在宽衣解带,再怎么样也不能穿着朝服挨家法,“竹轩,七哥惹世叔生气,你别管。去,给七哥准备一套常服。”

    “七哥……”霍竹轩接过折叠整齐的丞相袍服,跺跺脚警告道:“你们给本少爷听好了,下手看着点分寸!听见没有?!”

    两个壮壮的家丁无奈点头。

    待霍竹轩风风火火地跑远了,君子渊沉下表情,吩咐道:“别听你们少爷的,今日世叔气我不轻,轻了我交代不了,懂?”

    纵然即将俯身受刑,长期以来的丞相气势依然形成于举手投足之间,两个家丁沉声应是,不由得紧了紧手里成人手臂般粗细的棍

    子,棍子的另一头,是手掌般宽的板面。

    君子渊朝泉叔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穿着雪白亵衣,俯身趴在刑凳上,下巴枕在互相交叠的双手上。

    泉叔轻轻叹了口气,示意两个家丁。

    两个家丁分站到刑凳两边,看君子渊已经准备妥当,遂高高扬起了板子。

    “噗!”实木在衣裤上的声音厚重而沉闷。

    君子渊呼吸一滞,果然是太久没挨生疏了。他连忙用手抱住凳脚,短短几个呼吸,身后已经挨了三四下。

    薄薄的衣服根本遮挡不了什么,板子在臀面,伤痛都在肉里。不到一半的数量,君子渊已经觉得自己的身后肿了不下一倍,身

    体中间如同燃着一团火。起先的痛是钝钝的,往后就越来越凌厉,直到淋漓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啪……嗯!”

    “轻点!轻点!你们俩想死啊!”

    君子渊第一声痛呼刚刚被咽下,泉叔就跳出来压低了声音呵斥。

    两个家丁第一次觉得家丁也是一门很高深的差事,尤其是在人的时候,那……到底轻还是重啊?

    不管轻还是重,有了前面近二十板子的铺垫,后面的数量再怎么也是疼的。君子渊自觉很没出息地咬着手臂上的衣服,几

    乎没怎么喘气地挨完了最后十板子。

    霍竹轩取了衣服再一次冲进来的时候,三十板子已经十足十地完了,受刑的人趴在刑凳上,虽然看不见颜色,但是肿起的高度

    、后背上被汗水湿的衣服、还有粗重的喘息都显示着这一场迅捷的训责造成了怎样的痛楚。

    “你们俩是不是不想活啦?!”霍少爷上去就是一脚踹在其中一个家丁的腿上。

    家丁委屈地又想哭了。

    “竹轩……扶我一把……”君子渊干涩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霍竹轩连忙和泉叔一起搀扶起君子渊,待看见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才知道也许比想象之中更为严重。

    君子渊浑身软绵绵地站着,冷汗顺着儒雅的面容滑落,“不怪他们……轻了我没法交代……”

    两个家丁差点跪下来感激丞相大恩大德。

    霍竹轩急喊:“七哥……”

    君子渊在泉叔和霍竹轩的帮助下,穿好了天青色的外袍,随意抹了把脸,强笑道:“我虽没有抛妻,今日却差点弃子。三十板子

    ,便宜我了……”

    “七哥!”

    君子渊定了定神,系好最后一根带子,身体已经站得笔直。他朝霍竹轩和泉叔安慰地笑笑,拒绝了他们的搀扶,一步一步踏进悬

    壶堂。

    他是战场上的军师,朝堂上的丞相。他有属于君子渊的骄傲。

    泉叔和霍竹轩担忧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君子渊踏入堂内,从朝上到宫里到府里,他如同过关斩将伤痕累累。没有人相信他会献子求

    生,那么他今日所为到底因由何在?

    (七)

    君子渊豁然抬头。

    “我不欺君,”霍本草摇摇手,“宁儿此刻是有问题,但我不知他会否有朝一日不药而愈,到那个时候,这场风波有没有过去或者会

    不会重掀波澜。所以,宁儿要放在我府中抚养,我也会把九皇子慕霄接来,你既许下诺言,宁儿自然要陪着慕霄。只是让两个孩

    子远离朝局,将来的事将来再。子渊,这事你要首肯。”

    君子渊无声叩首,力量之大仿若砸在心头。

    这是霍本草用自己的身家摆平了今日之事,齐慕霄、君宁代表的是齐风云和君子渊,或者是中州朝……和前朝连氏,抚养了君宁

    的霍本草如何独善其身?

    天家从来无亲情,父子相残手足相断,更何况只是甥舅。

    霍本草无声叹息:“母子连心,如月那里,还要你多劝慰。见过她几次,我想她会识大体。宁儿在我这里,是安皇帝之心,毕竟

    我是他唯一的亲舅父;也是安你们夫妻之心,你叔母最爱孩子,待你已如亲生,待宁儿也必定爱护。嘱咐如月,安心养好身体,

    待出了月子,来我府中看宁儿,院正府大门敞开。”

    君子渊再也不什么,恩德要记在心中,来日方长,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结草衔环以报深恩。

    至于其他事情,他君子渊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没有妻儿的后顾之忧,天下风云,有他一半的风采。

    至于如月,大家都看了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为了这个孩子,他的母亲会比任何女子都坚强。

    “起来吧,”霍老院正终于大发慈悲,人也了,气也撒了,道理也通了,原因也明了了,“去看看宁儿,这孩子实在乖得不像个

    孩子。”

    君子渊叩首谢过,刚一站起就眼冒金星,两个膝盖毫无阻挡地再次砸在地上,他身子一歪,一倒再倒,身后挨了板子的地方甫一

    触地,他的眼前就彻底黑了。

    “子渊!”霍本草紧张地扶住他,才发现君子渊早已汗湿重衣,面白如纸。也是,在御书房就跪了一个多时辰,到院正府后挨了三

    十板子,又在悬壶堂跪了那么长时间,内忧外患,谁也扛不住。

    君子渊侧着身子在原地缓了缓,才颤巍巍地道:“我没事……世叔……不用担心。”

    霍本草对他的强撑不置可否,只是扶着他在一边的软榻上趴下。君子渊侧过头,被冷汗刺激的双眼堪堪能够看到摇篮里沉静的孩

    子。

    这是他和如月的孩子啊!

    “世叔!”忽然感觉到有人在动他的衣服,君子渊连忙撑起上半身摁住一双泛着药香的手,“不用了,世叔,子渊自己可以!”

    他年已而立,怎么可以!

    霍本草一把拍开他根本没什么力气的手,极霸道地掀开衣服扒了裤子,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可以什么?!看看都肿成什么样子

    了!”为了掩饰始作俑者的心虚,霍老院正不要钱一样地捞了一把价值千金的活血化瘀的药膏,轻重得宜地涂抹在君子渊肿成灯

    笼似的后臀上,遇到硬块的时候,还加重力道,任劳任怨地揉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君丞相把疼得满脑门子冷汗的脑袋藏在双臂之间,羞愤欲死!

    摇篮里的孩子突然伸出一双胖乎乎的手挥动着,若仔细看,可以看出那时劈人的动作:他们爷俩居然在同一个老头手里——裸

    了!

    “子渊,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为了转移君子渊的注意,霍本草边揉边。

    君子渊闷闷的声音传来,“世叔……请……唔!”

    “我想给宁儿的名字中加个字,”霍本草终于收手,替君子渊盖了一条薄毯,“宁儿自出生起就无声无言,我想给他加个‘默’字,希

    望他这般如金的沉默能够助他渡过此次的危机,将来也能渡过所有的危机,顺遂一生。”

    君子渊再一次撑起身子,转头看到精神矍铄的老人慈爱地看着摇篮里的孩子。而摇篮中的孩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安安静静地

    睡去了。

    《番外一:献子》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