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先生干脆利落地收拾了儿,看今夜的架势,摆明了谁都逃不过。齐晗微微侧目看着垂首端跪的君亦晞,一颗心被高高地提了起
来。
听到君亦的那些话,也受教学过医术的齐晗也大致明白了君默宁如此发落的用意:儿的“嗜杀”怕还是残留这死士刑堂的阴
影,断断难以强行阻止。所以,先生把儿交给亦晞,至少无欺楼接的生意可以避免很多问题。便如这一次,虽孙世通该死,
但到底人死在京城,使得所有人都很被动。
可即便如此,先生还是在最后三下下了重手,并且立下了死规矩。齐晗真心希望,随着儿渐渐长大,那些阴影可以渐渐消弭…
…
此时此刻,儿的问题总算告一段落,可是亦晞……
未及齐晗深想,君默宁已经开口问道:“晞儿,为什么私入影卫?”
君亦晞抖了抖,膝下顿时传来针刺般密密匝匝的痛,被从西川押回京城的经历让他丝毫不敢有任何侥幸和隐瞒,于是他缠着声音
答道:“回先生,晞儿是想……保护大师兄……”
君默宁了然地看了一眼齐晗,嘴角有些不明的笑意道:“晞儿,你知不知道就这句话,就够为师狠罚你师兄一顿?”
这下轮到齐晗抖了,先生的“罚”尚且难以忍受,这“狠罚”可怎么熬?
君亦晞睁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惶恐。
“影卫营是什么地方你我都清楚,”君默宁缓缓道,“你抛却姓名、身份、自由、家人,从此成为一个生活在黑暗中如影子一般的
存在,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狠?无非你心里还放不下当初的一切。他是兄长你是弟弟,若不是他做得不够好,怎会令你如此惶惑愧
疚?你,为师若不狠罚他,得过去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先生!”君亦晞急得要哭,膝行上前两步叩首道,“是亦晞的错,是亦晞没想清楚,不关大哥的事!先生,
不是大哥做得不好,是大哥做得太好,亦晞……也想为大哥做些什么……如今哥哥性命无虞,又得了大师伯庇护,亦晞是觉得没
什么放不下才甘心入影卫的……先生,亦晞知道错了,您狠罚亦晞,别罚大哥……求您!”
齐晗跪在一旁看着频频叩首的师弟,耳边环绕着字字泣血的肺腑之言,他知道,先生的是对的,身为兄长,他终究没有照顾好
弟弟。
此时,粗粗给君亦上好了药的齐昀扶着脸上还挂着泪珠子的家伙从内室里出来,依然在原来的地方跪好。内室与外室书房之
间本就只隔了一道大屏风,他们在里面将外面的问答也听得一清二楚,跪好之后的齐昀自知在君亦晞的问题上也是有愧,虚虚地
垂首不语。
君默宁终于再次开口道:“你哥哥易舒云的身体并非万无一失,东川西川于你大师兄来又是整个中州最重要的地方,那里……
迟早是要交给你的……”
君亦晞怯怯地抬头跪直了。
“影卫之事,你大哥罚过你了,为师不再追究。”看到几个弟子都露出惊喜的目光,君默宁暗自叹息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大魔王形象
实在太根深蒂固,“至于儿的事……无欺楼不在京城犯案是死规矩,为了不给朝廷以把柄,不让你大哥为难,无欺楼总堂撤出
京城势必难免;这虽是儿所为,但到底也是你的疏忽,才让他偷了无欺楼的资料找到孙世通。为师不罚你,此间事了,你自己
去找你师父领罚。”
几个弟子包括齐晗都听得心中惴惴,杀人一事终究还是要付出代价,无欺楼是先生的心血,虽名为杀手组织,却着实伸张着正义
、控制着朝廷难以企及的阴暗角落。
最终,还是先生承担了一切。
“领过罚之后,”君默宁站起身,从锦盒中拿起第二根藤条交给君亦晞,发落道,“带着你的诫具去找你大哥,然后跟着他学习政务
,尤以西北事务为重。我信你大哥不会宽纵,若是疏忽偷懒出了岔子,自己捧着家法请罚去。什么时候你能独当一面了,什么时
候去西川帮你哥哥理政。你不是想帮你大哥吗?既是如此,就把两川之地好好扛起来!”
“晗儿定会严格要求晞儿,不容他懈怠!”齐晗当先保证。
君亦晞捧着专属于自己的家法诫具,沉默半晌之后叩首道:“晞儿明白了,谢先生!”
处理完君亦晞的事,还不待君默宁开口,齐昀已经主动上前一步道:“先生,一切都是昀儿的错,不管是晞儿私入影卫还是
儿夜半杀人,都是昀儿这个做哥哥的照顾不周管教不严;事发之后,昀儿又思虑不清,让两个弟弟背上畏罪潜逃的罪名,还让…
…让皇兄陷入两难……昀儿有愧于兄弟,有负于先生,请您重责!”
“想得倒挺清楚。”君默宁不辨喜怒地了一句,转而又加了一句道,“就不怕揽了这么多错,捱不捱得住罚?”
齐昀跪得更恭敬了些,道:“事发之后,兄长罚了五日跪省,昀儿想明白了:于晞儿儿而言,先生不在,昀儿身为其兄,便
有教养之责;于兄长而言,昀儿既是弟弟又是臣子,为弟应恭孝,为臣当谋用。昀儿失职失教,该罚!”
还有谁比眼前的孩子更加通透的?君默宁看着齐昀霁月光风的眉眼,心生慰藉。他拿起锦盒中第三根藤条,发落道:“代长行权
,是古礼,也是责任,晞儿和昀儿的事为师各罚你藤条二十;至于遇事不够沉稳,既是你兄长已经罚了跪省,这二十下为师给你
免了,日后从事,当记职分,思虑周全。”
齐昀叩首道:“昀儿愿受责罚,谢先生教诲!”
“去衣。”
“先……先生!”坦荡承错的年轻王爷顿时有些惊慌,红晕染上脸颊、耳尖、脖子,哀求的眼神哪里还有适才的大气,“求……先生
……”
求什么?自然是求脸面。过去他和齐晗一同受罚,到底他是弟弟又年纪都,便不觉得羞耻;而今当着两个的,哪里能按着规
矩受罚?
君默宁在心里笑着摇头,看看两个要把脑袋埋进胸膛里的家伙,发落道:“起来去内室,规矩你懂。”
“谢先生!”齐昀惊喜叩首,一刻不敢耽搁地起身去了内室,手脚利落地褪了裤子俯身撑地,之后才察觉出长跪的膝盖上传来一阵
一阵难熬的钝痛。
君默宁拎着藤条进门,也没多话,抡着诫具抽在徒弟后臀之上。他心里是赞赏齐昀的,不管他自承了多少错,究其根本都是
为了维护自家兄弟。所谓关心则乱,而这份“乱”,恰是君默宁最为欣慰的一点。
四十下藤条,若是动真格,皮开肉绽也不是难事;但是每每面对齐昀,君默宁总觉得自己下不了重手,响鼓不用重锤,齐昀行事
拿得起放得下,有自己的坚持,但是没有执念。
收了几分力的责罚在藤条的扬起落下间显得异常快捷,虽齐昀依然疼得有些颤抖难耐,但他心里清楚这定然是先生手下留情了
。
四十下完,齐昀弯了双臂手肘叩首谢罚,君默宁俯身扶齐昀,待他提起裤子整理好衣冠之后,道:“昀儿,如今你行事越发
大气,朝廷上下对你无不称道;文武之艺,你也皆有所成。待伤好之后你来无音阁,为师将‘师评’给你,‘灵秀通达’这四个字,
你担得起。”
齐昀呆呆地跪着,身后的伤都仿佛不疼了,额上汗珠细密,却又遮掩不住他眼中的惊喜之意!多年以来,他有多崇仰眼前的年轻
先生,此时此刻,他就有多不敢相信他得到了如此的评价!
自拜师之后,他就一直感觉先生对他和对兄长……是不一样的,但是有些猜测,他始终只是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别在父皇母妃
面前,即便是自己,他也不允许袒露一丝半点的口风——因为这背后牵扯着‘欺君’的大罪,牵扯着每一他无比在意的人。
哥哥登基之前,向他出了一切的真相。他也知道当初先生收他做弟子,原是有着另一重目的,有那么一刻,他曾经……委屈、
不平……但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先生也好、兄长也罢,那些年积累起来的执念和对彼此的生死相托,又岂是他初初拜入师门就
可以取代的?
先生从没有忽视过自己,兄长更是几次三番舍命相救,他从父母双全,锦衣玉食,尊荣以极;虽他失去了皇位,可是他心里
清楚,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上承载的,除了权力……还有责任!
先生给了他“灵秀通达”的师评,已经足够了。他的人生完满无缺,是上苍对他无上的眷顾和宠爱。所以,齐昀向君默宁叩谢师恩
,心中默默祷告,齐昀此生:
一愿中州天下海晏河清,国运隆昌;
二愿父母、恩师、兄长心宽意顺,福寿绵长;
三愿……三愿兄长与自己,得娶知心知意美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