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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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派弟子的牺牲并非没有作用, 他们拦住了绵绵不绝的金兵。

    入夜之后, 完颜摩不得不鸣金收兵,常州城依旧难下。

    温棠原本是做事最少的那个, 这天却忙得焦头烂额。

    他是最早一个离开战场的,昏迷了一会儿之后就醒来了。

    除他之外,每个人皆是重伤。军医早已忙不过来, 温棠懂得医术, 等不到军医,他就自己上手给他们疗伤。

    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并未让温棠露出害怕神色,只偶尔因为难以处理而皱一下眉罢了。

    给江重雪治伤的时候, 江重雪看着他沉静的眼睛,尚有力气笑一笑,他一笑,沾着没有擦干净的血色, 邪气更浓:“是否没什么事能让温掌门觉得害怕?”

    一个病人就该有病人的眼神,温棠的眼神太锐,江重雪总觉得他怎么都不像一个病人。

    温棠也笑:“你们的伤都死不了, 我有什么可怕的?”

    江重雪道:“阿梨如何?”

    温棠沉声:“她伤的最轻,你不必担心。”

    江重雪点点头, 松了口气。

    温棠看到他一松完这口气,人紧跟着失去意识。

    温棠沾着满手血腥孑然而立, 忽然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向江重雪撒了谎,他们的伤都颇重,能不能挨过去他并不确定。

    他没有看到那场由早至晚的守城战, 他是方才才从门外的士兵那里听的,似乎是城门被炸开后,他们就一直抵挡在城门前,直到完颜摩退兵。

    温棠算来那是有六个多时辰,他难以想象,他们是如何撑过来的。

    “温掌门?”一个弟子叫醒了出神的温棠,温棠凝了凝神,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发什么呆。

    “你,你,还有你们,”温棠捂着嘴咳嗽,指了几个弟子,一边咳一边话,“你们都跟我来,一起帮我。”

    温棠走了几步,猛地刹住脚,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他看到外面的尸堆里其实还有活着的,只不过都是重伤了,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死,但那样的伤,即便用了药包扎了伤口也并无作用。

    他要把精力留给那些能救的回来的人,而不是这些已经确定马上就会断气的人身上。

    温棠微微晕眩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他只惋惜了两次深呼吸的时间,来不及哀恸,便转过了身,思考如何为莫金光和江重雪治伤,强逼着自己把其他人的死都抛之脑后。

    温棠悲伤,但并不害怕,他自己完好无伤,那就不值得害怕,再坏的结局至少他不会死。他还要为这些人治伤,哪里有空害怕。

    翌日清,周梨率先醒过来,恢复了一点体力。

    她醒来时,温棠便病倒了。

    温棠劳累了整个晚上,已经支撑不住。

    剩下的事,便交由军医。

    后面的几天里,城外的金兵并未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依旧每天都能听到厮杀声。

    几天后,哥舒似情和莫金光已恢复清醒的神智,江重雪也有了起色,能睁开眼睛上几句话,周梨总算放心一点。

    这天半夜,赵眘派了一名士兵来找周梨,请她到大牢相见。

    周梨微觉奇怪,走到牢内,赵眘站在一扇牢门前,向她转过头。

    这间大牢内关的都是金兵俘虏,她顺着赵眘的目光看向湿漉阴森的牢房,没想到会看到洛花的脸。

    洛花虚弱地仿佛下一刻会死去,他靠着墙壁,贴身的浮一大白被人拿走了,看到周梨时,轻轻笑了笑,对赵眘叹道:“我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我要见江重雪,是江重雪,不是别人。”

    赵眘没有话,他知道江重雪重伤,根本不能来见洛花,所以请来了周梨。

    洛花的武功不太可能被俘,周梨当真有些惊讶,“你为什么要见重雪。”

    洛花大概觉得周梨和江重雪的关系亲近,有她带话给江重雪也无不可,便费力地举起两根手指,:“两件事。一,让江重雪来为我解毒。二,告诉我,未染是不是也被你们关起来了。”

    “你中毒了?”周梨看他浑身上下似乎没有外伤,难怪这么虚弱的样子,“你要重雪为你解毒,你……”

    洛花亦正亦邪,琢磨不清。

    但他怎么,还是梅影的人,且身在金营,他却这么理所当然地要求江重雪来给他解毒。

    这人脑袋果真是新奇。

    周梨一思忖,看到赵眘的眼神微有异样,两人退到角落,赵眘道:“他知道金人粮仓的位置,他,只要我们完成这两件事,他就会告诉我们。”

    原来如此。

    这的确是个很诱人的条件。

    洛花作为梅影五护法之一,他知道金人的粮仓在哪里,应该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赵眘却皱眉,觉得这两件事都颇难,“江公子现在伤得这么重,不可能为他解毒。而且他要我们找的那个女子,我找遍了所有在牢的俘虏,并无所获。”

    周梨比赵眘更觉得此事难办。

    解毒一事倒还有机会,洛花是看中了江重雪的春风渡,但他们还有哥舒似情,也许哥舒似情能看出洛花中的是何毒,继而为他解毒。

    但是这后一件事,却伤脑筋。

    周梨低声:“殿下不必找那女子了,她已经死了。”

    未染被她一剑刺中,她记得自己刺的是她的要害,当时的情况,未染定无转圜的生机了。

    “是么。”赵眘低语,陷入沉思,“那么,周姑娘觉得,是否应该先稳住他,或者,我们可以先对他……”

    周梨明白他的意思,阻止道:“此人机灵得很,想骗过他不容易。”她想了想,抬起头:“殿下,这事便交给我吧。”

    这时,洛花不耐烦的声音传过来:“你们想好了没有,我可是……”话中断了,估计是他已经没力气了。

    周梨走到牢门前,隔着铁栅栏与洛花对视,洛花靠着墙壁微笑,亏他还笑得出来:“怎么样,想好了?”

    周梨道:“想好了。你的毒我可以让哥舒似情帮你解。”

    “无所谓,”洛花挥挥手,“只要能解了我的毒就好,我管是你的情人还是你的哥哥,都一样。”

    周梨:“……”

    “那么,第二件事呢?”洛花的嗓子微微嘶哑,语调变得沉了些,“未染在哪儿。你们是不是抓了她。”

    “没有,”周梨道:“我们没有抓她。”

    洛花听到她这句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未染既没有被他们抓到,那就应该是安全的吧。他愈发急迫地想要解开身上的毒,然后去找未染。

    谁知,周梨的话没有完,她看着洛花,看到洛花觉得隐隐不安,身体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周梨道:“她死了。”

    洛花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

    周梨告诉他:“她死了,是我杀的。你大可来找我报仇,不过我绝不会坐以待毙。如果你一定要见她,我可以让人去找一找未染的尸体,如果能找得到的话。”

    洛花噙了几分笑意的嘴角完全消失了弧度,他眼神茫然了一阵,像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然后,悲痛之色跃上了他的面颊,他嘴唇哆嗦,历来能蹦出一连串话语的嘴巴现在却不出一个字。

    赵眘看到此,觉得粮仓的消息基本是无望了。

    他没想到周梨直接把事实告诉洛花,甚至不带一点委婉的法,他禁不住想要扶额。

    突然咚的一声巨响,赵眘惊讶抬头,看到这个虚弱得仿佛快要死了的人猛地冲到牢门前,手指紧紧攥着铁栏,沉痛地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信她死了,我要亲自去找她!快点放了我!”

    周梨慢慢摇头。

    洛花不能放,他所知道的那个消息也许是结束常州城一战的关键,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放了他。

    洛花开始嘶吼,他浑身发抖。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不像话,看不出一丝活人该有的血色,他的毒想必已经很重了。

    周梨正要什么,洛花忽然弯腰俯身,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心绪太激动,让毒走得更快了。

    洛花决不能死。周梨没空什么了,她走出牢房,听着洛花在她背后吼叫,想了一想,连忙去找哥舒似情。

    洛花的毒是慕秋华下的,而慕秋华的毒来源于阴公鬼母。

    哥舒似情与这两公母斗了几回,已经很清楚这两人炼毒的路子。

    再次来到牢房后,周梨把洛花击晕,哥舒似情仔细地给他诊了脉,告诉周梨,此毒可解。

    不过在解毒之前,最好先保住他最后一口气,不然解药还没调制出来,他就先赴黄泉了。

    周梨渡了些真气给洛花,让他缓过了一口气。

    她出了牢房之后,向赵眘要了几个士兵,前去搜罗未染的尸体。

    未染是在城下中了她一剑的,这几日忙于应付金兵,无暇清理战场,未染的尸体应该还在城下。

    岳北幽亲自守城,他已经三天不眠不休,周梨道清来意后,他允她出城:“心些。”

    周梨看到岳北幽布满血丝的眼睛。

    一定要让洛花出粮仓的位置,一定要。

    周梨握紧却邪剑,开始和那几个士兵一起翻找尸体。

    血很快污了她的双手,重复的动作让她肩膀酸涩。

    尸体被风吹了这么多日,原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味道,可一翻开,扑鼻的血腥气还是依旧熏人。

    周梨找了很久,她没有找到未染,却找到了许多各派弟子的尸体,埋在了尸堆下面,她把这些尸体先拖进了城门。

    回来继续找了没多久,一个士兵转身叫她。

    周梨走过去,低下头,看到了未染那张生前美艳的脸。

    周梨把未染的尸体抬了进去,准备带她去见洛花。

    途中却看到鲁有风,她避无所避,因为鲁有风已经率先看到了她,她默默看了眼那具尸体。

    鲁有风看到未染时脸色都变了,轻轻退后一步。

    他下意识的害怕,这个女子不知给他造成了多少梦魇,这十年来,就是她控制着机关城,控制着他,他活在她的阴影里整整十年,而他身边最亲近的那些人,都死在她手上。

    但是,现在未染成了死人,人死了,就无法再对他造成伤害。

    可是已经存在的那些伤害却永远无法抹去。

    人是死了,可恩怨还没有如风散去。

    鲁有风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是想对这具尸体做什么。

    周梨连忙擒住他的手腕,未染的尸体不能被破坏,不然洛花的情绪不知会怎样崩溃。

    鲁有风沉重地呼吸着:“她死了吗?”

    周梨点头,“是,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