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灭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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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梨回去之后, 众人皆已散去。

    只有江重雪, 抱着他的刀,靠在树下。

    月色像是碎掉的明珠, 在他周围散了一地。

    翌日就要启程去寻访武林中的各位名宿,他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周梨也不吵他,任由他抱刀沉思, 她就靠在另一面树干上。

    许久, 夜风吹得烈了些,把一抹鲜红吹到她脸侧,她转过头, 才发现是江重雪头上的发带。

    这发带还是属于她的,扎在江重雪头上却出奇地融合。她摸了摸头上的月亮簪子,把它取了下来,无所事事地在手中把玩一阵。

    她想到了什么, 转过身,用簪子尖锐的一头在树上刻了自己和江重雪的名字,然后抱着手, 满意地看着。

    “好丑的字。”身后的声音让周梨一悚,回过头, 江重雪不知何时从她面前到她背后的,盯着她刻的字发表议论。

    “是么, ”周梨无所谓,她的字一直不好看,“你不故作沉思了吗?”

    江重雪敲了一下她的头, 转身回大帐。

    周梨赢回这一丈,十分开心,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

    清之际,一切皆已妥当。

    哥舒似情直言自己没有心情去找什么江湖高手,这段日子他也累得很,只想回求醉城好好睡上一觉。

    他自己走不忘拉上陈妖,陈妖也的确不想留,她便算和哥舒似情一起走。

    于是便剩下温棠和非鱼楼的弟子们陪周梨和江重雪同行,莫金光则暂时留在临安。

    岳北幽目送周梨几人离开后,他就开始称病不朝,赵构下了口谕让他好生休养,便无余话。

    莫金光曾问他:“将军算何时上朝?”

    岳北幽笑了笑:“再过一阵吧。”

    他不上朝是想让陛下舒心。

    他知道赵构现在一定极其厌恶他,十分不想看到他,他便干脆称病一段日子,让赵构眼不见为净。

    不出几日,朝廷了胜仗一事传遍天下。

    这些年来,朝廷已有太久未闻凯旋之音。

    百姓雀跃,坊间更推岳北幽为兵神。

    用兵如神,国士无双。

    这话要传到赵构耳朵里,恐又要不太舒畅了。

    岳北幽向赵构讨要的四个恩典,赵构已一一实现,现在就剩下如何取秦桧的性命。

    一切事情慢慢恢复到往日模样,秦桧也一样,照旧是按时上朝,按时下朝,他那架八抬大轿,也照旧没人敢靠近一步。

    直到某一日,秦桧忽然病了,要在家休息数日。

    莫金光派了门下弟子一直密切监视秦桧的一举一动,秦桧称病之后,弟子就再也没有看到秦桧从府中出来过,倒是大夫一个个慌张地进进出出,像秦桧得了什么大病似的。

    几日之后,莫金光终觉不对劲。

    如果秦桧真的病得这么严重,秦府不该这么安静才对,似乎除了大夫进出外,就不见府里传出一丁点的动静。

    当天夜里,莫金光与岳北幽商议后,亲自去夜探丞相府。

    岳北幽坐在书案前等候莫金光归来,烛火烧得不旺,他伸手取开灯罩,挑亮了灯花。

    在亮堂的光线里,岳北幽望着窗外。

    开在廊下的一盆兰花皎洁如云,垂叶弯出柔软的弧度,幽香无痕。

    他凝视许久,直到夜色愈发沉郁,门格响了一下,才把他惊醒,快速起身开门。

    莫金光进屋之后,尚未坐下,便皱起双眉:“我没有找到秦桧。”

    “什么?”岳北幽来回踱了几步,看着他,“你找仔细了吗?”

    莫金光点头:“整个丞相府我都搜了一遍,没有秦桧。我原想再深查一番,看看丞相府有没有机关暗道,后来一想,没有这个必要。”

    岳北幽脸色一暗。

    秦桧如果真的病重,应该好好在屋子里养病才是。

    现在秦桧根本不在府中,他去哪儿了?

    莫金光的弟子这些日子一直守着丞相府,如果秦桧离开凭这些江湖人的机警,他们一定会发觉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丞相府有机关暗道,秦桧是从暗道离开的。

    梅影里本就有机关大师,那他府中有机关暗道就不足为奇。

    莫金光得对,已经没有必要去查丞相府有没有暗道了,即便有,秦桧也早已走脱了,查出来又有何用。

    “这么来,”莫金光低头分析:“秦桧根本就没病,他装病就是为了脱身。”

    他赫然抬头:“这么,秦桧已经……”

    “逃了。”岳北幽总结了这两个字,慢慢坐回椅子里。

    莫金光懊恼不已,江重雪让他监视秦桧,但是秦桧竟然从他眼皮子底下溜了,该死:“他会逃去哪里?”

    天大地大,要找一个人着实不易。莫金光还在想着这问题,抬头一看,微微愣住。

    岳北幽的五官紧皱,整个人都压抑着。

    秦桧逃了,他怎么知道自己有危险,是陛下告诉他的么。

    陛下答应了要把秦桧的命给他,但终究无法做到,他还是把实情告诉给了秦桧,秦桧知道即将有高手要来取自己的性命,所以提前逃走了。

    岳北幽深陷在这想法里,似乎觉得这是唯一的可能。

    他这样想,是因为赵构每次都是与秦桧站在同一战线,但这次是不同的。

    秦桧逃了对赵构没有半点好处,有秦桧在朝堂上,赵构便有了足够的底气,他们君臣二人,一个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一个是一人之下的丞相,他们两携手,这朝堂上谁敢与他们唱反调。

    秦桧和赵构的关系,是互相利用互相制约,谁都离不开谁,秦桧逃了之后,他身负着这朝堂上与皇家里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那些秘密里,有不少只有他和赵构二人知道,赵构难道不怕他泄露出去么。

    但是一时间,岳北幽都没有想到这些,当局者迷,他已经被迫接受过许多次赵构的反复无常了,所以便自然而然地把这事推到了赵构头上。

    莫金光也坐了下来,他低头想了很久,没有想出什么头绪,只觉得这件事荒唐又不可思议,甚至带着不可估计的危机。

    一国之相就这么消失不见了,还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情么。

    而且,秦桧能逃到哪里去呢,他过惯了荣华富贵,不可能愿意在外隐姓埋名地流浪。他能吃苦,但绝不会让自己一直陷在艰苦中,他是那种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人。

    这样的人,他会逃去哪里。

    莫金光想了片刻,忽然浮起一个很不好很可怕的念头。他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

    “岳将军,你秦桧他会不会……”莫金光到一半,看到岳北幽的脸色比他更为凝重,他便知道,自己和岳北幽想到一块去了。

    当天夜里,莫金光命胭脂楼所有弟子全城搜罗秦桧。

    天亮之后,岳北幽也派了人在城中暗查。

    但一个昼夜过后,双方都一无所获。

    这是最坏的消息,秦桧已经离开临安城了,那么要找他,就难如登天。

    莫金光思绪纷乱,他要尽快把这消息传给江重雪和温棠,但他们已经在途中,现在不知走到哪里了。

    他想了半天,心头有个想法不吐不快,但碍于岳北幽会不会同意,难以张口。

    他张不了这个口,岳北幽却替他了出来:“莫掌门,可否请你把秦桧逃走的消息传布天下。”

    莫金光哑然失声:“你确定?可是,这样一来,必会引起朝堂和坊间的各种猜疑,到时朝廷的颜面会荡然无存,皇上他如果知道了,必定不会同意把这消息传出去的。”

    “但是,这是现在唯一能抓住秦桧的方法,”岳北幽低声道:“我一定不能让秦桧逃走。我在担心什么,我想莫掌门也应该很明白。”

    莫金光身体突兀地一寒。

    岳北幽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秦桧能逃去哪里,他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那地方可容他继续荣华富贵,可容他继续权利在握,让他能够继续逍遥快活地活着。

    便是金国无疑。秦桧私通金国,除了金国之外,他无处可去。

    如果真的让秦桧逃到了金国,那是极为可怕的。

    史有先例,西汉文帝时,就有一个名为中行的太监,作为陪嫁至匈奴后,便投靠了匈奴,将无数中原人的风俗习惯告诉给了匈奴人,教会了匈奴人记数之法,传授他们许多中原人的文化与手艺,甚至将中原的地形概略都绘图送给了匈奴人,并挑拨匈奴与朝廷的关系,为匈奴出谋划策,屡屡策动双方矛盾袭击汉朝边郡。

    不止此人,春秋时期,隋唐时期,皆有卖国之人,将中原人的东西传授给外邦,使外邦兴盛。

    秦桧这人眼中只有利益,没有丝毫故土之情,他若出卖起自己的国土来,必定会比中行更为厉害,所有岳北幽绝不能让他离开中原。

    莫金光沉思了一会儿,终下决定:“好,我这就让弟子出发,传信给各门各派,让天下皆知秦桧已经逃了。我会立刻联络二十一派联盟,让他们寻觅秦桧的踪影。”

    虽是大海捞针,但须得一试。

    莫金光细想,秦桧逃走之时,身边必定伴有那八个高手,那么,他们至少是九人同行。

    这目标不算,也许还真有很大的机会能找到秦桧。

    莫金光走后,岳北幽立刻急书了几分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往边关。

    玉门关、阳关、雁门关、嘉峪关……秦桧会从哪里走,他是用最短的路线直接去金国,还是迂回绕路。

    他要让边关的人密切监视有无秦桧的动静,将秦桧拦下。

    岳北幽写完信,看到外面的兰花被风吹得低了枝腰。

    风雨欲来。

    彼时江重雪一行已到了岳阳地界,拜访了当地有名的两大门派之后,得到了对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江重雪觉希望不大,怕是请不动对方,于是决定前往下一个门派。

    就在他们离开岳阳后的十天,便在酒楼内听闻了秦桧叛逃的消息。

    周梨啃着一只白面馒头,震惊地回头。饭桌上的另外两人,表情不比她好上多少。

    江重雪给自己倒了杯酒,举着酒杯走向另一桌正在议论此事的三人中去,不消片刻,他向桌上的几人拱了拱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周梨连馒头也懒得嚼了,问:“如何?”

    江重雪简单几个字把传闻清楚:“秦桧私通金国,事败叛逃,此刻已不在临安,恐是逃往金国去了。”

    周梨微觉不可思议:“你有几分可信?”

    江重雪思忖一下:“九分。”

    周梨挑眉:“这么高?”

    “差的那一分,”温棠出声,“是在哪里?”

    “事败叛逃,”江重雪道:“秦桧一直以来都有赵构撑腰,只要赵构在位一日,他便不可能失势,所以事败一,似乎有些奇怪。”

    周梨想了想,:“这恐怕是朝廷的借口。我想,临安城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秦桧知道了我们即将对付他,秦桧害怕之下便逃往了金国,反正他与金国私通,金国为得到他身上所有关于宋室的消息,一定会接纳他。秦桧逃走之后,朝廷后知后觉,一国之相竟然莫名其妙地逃去了敌国,实在有伤颜面,便把秦桧那些陈年旧事翻出来,定他个死罪,他是畏罪潜逃,再派兵追杀秦桧,想以此挽回几分面子。”

    这些都是周梨猜测,但是有理有据,桌上两人都赞同地点头。

    江重雪看了他们一眼,告诉他们:“我还得到一个传闻,你们猜这消息是谁散播出来的?”

    他卖个关子,抿口酒,见两人摇头,道:“莫金光。”

    温棠恍然:“我明白了,这一定是秦桧逃走之后,莫掌门与岳将军商议后作出的决定。我就想,朝廷怎么可能任由这样惊天的消息传遍天下,这其中必是莫金光和岳北幽做的手脚。他们想拦截秦桧,但天大地大,要找一个人很难,他们便想出这样的法子,让天下人一起去找秦桧。”

    这事情棘手,莫金光这么做,恐怕也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告诉还在途中的他们,秦桧逃了,眼下把秦桧找到才是关键。

    但秦桧身边那八人,武功盖世,即便有人遇到秦桧,恐怕也难以把他拦下。

    等到桌上的几碟菜都凉透,江重雪衣袂一震,抛下几枚碎银子,把刀扛起:“走吧。”

    两人随他出了酒楼,另外几桌上的弟子也一并跟上。

    走下楼梯时,温棠道:“你算如何?”

    走出酒楼,江重雪转过身:“分道扬镳。”

    温棠道:“你想我们分开去找秦桧吗?”

    江重雪点头,温棠思虑一会儿,觉得现在也只有这个方法可行,便抬手告辞:“也好,待我回非鱼楼后,会立即派人去寻觅秦桧的踪迹。有什么消息,我会传信给浮生阁。”

    言罢,他跨上马背,同非鱼楼的弟子们骑马驰远。

    周梨盯着卷起的尘土,担忧道:“秦桧会不会已经离开中原了?”

    他们虽是今日才听到这传闻,但想来临安那边已经是好几日前就出了事了,不知秦桧已经到了哪里。

    江重雪道:“岳将军一定会有所防范的,我想岳将军已经支会边关守将,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拦住秦桧。”

    玉门关是去金国最主要的一条途径,江重雪想,秦桧会不会从那里走。

    江重雪会这样想,其他人自然也和他想得一样。但没人知道秦桧怎么想,也许秦桧偏偏就不走玉门关,又也许,秦桧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险中求胜地偏往玉门关去。

    身边几个浮生阁弟子道:“掌门,我们回浮生阁吗?”

    江重雪慢慢点头:“我们回姑苏,看看姑苏有没有秦桧的踪迹,或者,有没有秦桧的线索。”

    这一路回去,发现不止是江湖各派,就连坊间百姓都有了好几个“灭秦”的组织,目的全是为杀秦桧。

    仿佛一时间,整个中原都在找秦桧,都要杀秦桧,所有人都变成了义愤填膺的侠士,高举灭秦的大旗。

    然而,就在这样一种天下人皆为耳目的情况下,秦桧的行踪依旧成谜,仿佛他能够隐形,避开所有人的眼睛。

    江重雪一行回到姑苏后,并未发现可疑踪迹,就这么过去一月,各处皆无秦桧的消息,没人看到他,甚至连可疑的对象都没有。

    周梨恐惧道:“他当真隐形了?”

    “当然不会,”江重雪冷笑一声,“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往坏的地方去想,为什么就一定是我们找不到他呢,也许是他被我们的大搜捕吓着了,现在正躲在某处不敢出来。我总觉得,他还在中原,他在等一个机会,或者,他在想一个办法,可以让他成功混出关去。”

    周梨揣着手臂,立在浮生阁的翠竹林里,掩映的竹叶让她人面俱绿:“重雪,你猜,他躲在哪儿?”

    江重雪笑道:“梅影什么东西最多?”

    周梨轻轻一歪头,叹道:“机关。”

    梅影的暗道机关遍布各地,一直到现在,江湖上搜罗到的梅影地宫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处,是否有还没被他们发现的地宫尤未可知。

    如果秦桧真的躲在梅影制造的某处机关里,那就真的难找了。

    “没错,”江重雪也道:“机关。他一定躲在机关暗道里,可惜,我们不知道是哪里的机关暗道。不过,他躲不了多久,终究是要出来的。只要他出来,就一定会有踪迹。”

    到这里,两人听到脚步声,停下了话语。

    一名弟子携了一封信笺而来,交给江重雪。

    江重雪低头翻看,发现信封雪白无字,未曾写明来源,也没有留款。

    弟子解释道:“这信是给谢阁主的。”

    江重雪拆信的手停住,不是给他的,他也就暂时不拆:“给师父的?来信者未曾留名,你怎么知道是给师父的?”

    “每三年都会有一封这样的信送到浮生阁,谢阁主每次收到这信便会出一趟远门。这次也正好三年了。”

    “这么奇怪?”周梨瞧了几眼那信,没什么特别的样子,“开看看吧,谢前辈已经去世了,万一是他的故人有事相求,我们也好替谢前辈去办到。”

    江重雪想了想,也觉有理,便开一看。

    谁知信里只有八个字:六月初一,泰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