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身如流星心似剑【捉虫】
乔衡还不知道孙剑前脚刚对他了要去把夏青就带过来,就真的一天也等不及,甚至不去思考他是否在有意误导他,就直接凭着一身武力赶去酒铺捉人去了,现在正带着人打道回府。
他这边还在和陆漫天在食肆里闲谈,虽然闲聊的主题都已经被陆漫天延伸到了要不要做掉老伯取而代之这程度了。
他能感受到陆漫天对他的关心,但是他又实在不想被当作瓷娃娃一样对待,只好试锋芒了一下,露了一剑术。
他其实很理解大多数江湖人的心理。
对他们来,自幼习武的他们,那在丹田与经脉中无声流淌循环着的内力,就像是呼吸般自然而然的存在。
倘若有一天,他们不再具有这种本能一样的能力,无疑有如常人失去一臂,如何能让人泰然处之?
然而乔衡始终记得,他一开始也不过是这万千寻常人中的一份子。
在他眼里,内力也好,又或者是其他种种千奇百怪的能力也罢,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身外之物感。
所以他一直在有意地削弱不同世界对他自身能力的限制,此前编纂出来的武经、医典都在有意追求普适性。为的就是能让自己不论沦落到何等困境,都能拥有奋力一搏、打破樊笼的能力。
他收回剑,然后对陆漫天:“舅父现在可是安心了?”
陆漫天怔住,他目光炯炯地盯着乔衡握剑的。
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剑光,刺破了他心头上压抑着的乌云,然而他刚要赞美出声的一句“妙极!”却卡在了喉咙里。
他:“何来的安心?”
乔衡目露不解。
纵然陆漫天不是练剑出身的江湖人,凭着他多年的眼力,他也看得出来这一剑中蕴含的高绝之处。要想练成这等剑法,靠的绝非一蹴而就,而是滴水穿石的持之以恒。
他可以断定,香川在很早之前,就在私底下转而习剑了。
然而人的精力有限,习武最忌杂而不精。
可他这个外甥是个绝顶聪明人,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香川毅然决然地无视这一身暗器功夫,重新踏足另一条此前完全不曾接触的路子?
一个念头浮现在他脑海中——
香川早就算到自己会有今天这下场了,这是他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陆漫天心底深处却是渐渐笼上一层凉意。
他给自己满上一杯酒,然后仰头一饮而尽,:“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多有忧虑,见你另有倚仗,总算松一口气。”
连酒水都没法驱散这种冷意。
他喝起酒来,不像是在品,而是灌。
不过乔衡的记忆里陆漫天的确擅饮酒,而且人总有情难自禁的时候,他没打算做一个扫兴的恶人。他见陆漫天喝得起兴,就起身推门,朝门外侍候的人那里又要来了一壶。
他提着酒壶为陆漫天倒满。
陆漫天再次端起酒杯一口饮入腹中。
他感觉自己有些醉了,许是酒喝得有些多了,脑袋发胀,眼眶微热,喉头发紧。
‘所以我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原以为给香川找了一个完美的靠山,最令人放心不过的归宿,但他在孙府的这些年过得真的快乐吗?
无需任何人给予答案,他就已经作出了无声的回答。
陆漫天见乔衡一言不发地陪坐一旁,安静地看着自己饮酒,他问:“菜色不合你胃口吗?”
藕粉桂花糖糕被整齐地垒放在雪白的瓷碟里,看上去只被人尝试了一两口就再没有动过。
“我记得你时候可爱吃了。”
乔衡看了眼这碟糕点,失笑了一下,他:“只是最近没多少食欲罢了。”
不过不合胃口倒也没错,他记得很清楚,原主在原著中明确表示过自己不喜欢吃甜食。
他也能理解为什么陆漫天律香川时候爱吃,无非是因为那时候物质生活太差,喜欢的不是它的口感,而且它给这具躯体提供的能量。
至于乔衡自己,他对甜食还谈不上喜欢与否,很多时候止步于浅尝辄止的状态,勉强算得上是他过去养成的一个习惯。
毕竟甜点容易刺激胃酸分泌,他的饮食倾向基本上取决于身体状况。
陆漫天:“既然你没胃口,就先在这里歇会,我出去趟马上就回来。”
乔衡浑不介意地:“我就在这里等着,舅父有什么事情先去忙就好。”
陆漫天离开后,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自街巷间穿梭而过的风,又顺着大开的窗户钻进了室内,将房间里的饭菜浊气一扫而净,乔衡也更清醒了几分。
他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外面的一切都是原主极为熟悉的。
对方了解城内的建筑图,熟知苏州城内的势力分布。城中那些有名的话事人,他对他们的底细一清二楚,老伯名下的财产更是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就算是问他城里谁家菜馆最美味,哪位花旦喉嗓一绝他也能信拈来的列一个单子。
这部分记忆本该是美妙而回味无穷的,但乔衡感受到只有死水般的平静无波和乏味。
在品味佳肴时,原主体会到的不是享受,而是想到了江湖中的某位后起之秀好口腹之欲,或许可以邀对方一品。
赏花、听曲、下棋,一切排遣时光、陶冶情操的娱乐活动,都失去了它们原有的意义,变得极有目的性。
乔衡对这种状态并不陌生,事实上他大多时间也是这样的。
每发现一个两人间的共同点,乔衡的谈兴就更加淡了几分。
他本是随着陆漫天出来散散心,结果这才刚开始就把自己弄了个兴致淡淡。
柳大家的琵琶声不知从哪个雅间溢出,随着风流进了房间里。
乔衡闭上眼,聆听着这空灵婉转的弹唱。
陆漫天回来时,就看到乔衡在立在窗边,当他合上双眼,也不再浅浅微笑时,显出几分陌生感。
乔衡听到陆漫天回来了,就睁开了双眼,视线落在对方身上。
陆漫天扔给他一个拇指粗细、食指长短的圆筒状物事,:“我命人改装了几个物件,目前就只做好了这一个,就先把它给你拿过来了,你拿着用来防身吧。你那一剑术,当作底牌就好,不宜展现于明处。”
暗器功夫就有这点好处,借助外物,便是没有内力也可伤敌,不过总归不如之前有内力时收发自如,一花一叶皆可化作夺命利刃时方便。
乔衡仔细观摩了一下圆筒,指轻轻在关处拧了一下,只听见一声细微的齿轮啮合声。
“有图纸吗?”他谨慎地停下。以如今这个年代的科技水平,能做出这种程度的括,让他难得升起了些好奇心。
陆漫天见他像是得到了心仪的玩具一样,:“改天我让人给你送去。”
乔衡:“那就谢谢舅父了。”
陆漫天笑了笑。
两人又歇息了片刻,就离开了食馆。
巧的是今日正好有一杂耍班组途径城内,两人刚走不久就迎面遇上。
那艺人打着赤膊,他先是向众人一抱拳,转身挪步间干脆利落飒飒作响。他一接过同伴递过来的火把,一把薅下腰间葫芦,牙齿咬掉瓶塞,仰头灌了一口,然后向着火把喷去。一条炽焰火龙喷涌而出,惊起人群一片惊呼。
“好!”
“再来一个!”
陆漫天摇了摇头,心不过是街头把戏。不过见乔衡仍在驻足观看,就没出声打搅。
乔衡倒不是在看杂耍,而是刚刚留意到有人在看自己。
他眼睛的余光捕捉到一抹红色,不是火焰的颜色,而是衣物上那种柔软又整洁的色彩。
他敏锐地察觉到就是这位红衣之人的视线,正落在了他身上。
他大大方方地回视过去,对方仿佛受了一惊,有些躲闪地移开了视线。
视线的主人是一名身着大红色披风的女子,这般亮眼的披风颜色都未能压过她容貌上的艳色,可是对方的脸色却是苍白的。
她身旁护卫样的男子也看到了乔衡,对方向乔衡一点头以示尊敬。
乔衡认出了对方是谁,老伯的女儿,孙蝶。
孙蝶同孙剑几乎是两个极端,她完完全全不像是江湖人出身。她身形柔弱,人如其名,好似一朵栖息于花苞中的蝴蝶般,花丛中的风稍大些都能吹得她再也无法飞翔
既然是熟人,他就收回了视线。
孙蝶的呼吸一滞,她有些惊惶地穿过人群几步来到乔衡面前,解释道:“我出来没多久,这就要回去了。”
她这次出来没有告诉父亲,面对着这个能代表父亲意志的年轻人,她的指因慌张与畏惧紧紧地抓着斗篷。
乔衡:“蝶。”
孙蝶看上去脸色更苍白了。
乔衡:“不用在意我,你继续玩就好了。”
他觉得有趣,虽然孙剑和孙蝶没一个继承了老伯那种老谋深算的性格,但意外的都是直觉系。
律香川至今还未暴露出他的不轨之心,但孙剑下意识地对他不喜,而身单力薄的孙蝶则是始终对他心怀惧意。
孙蝶稍怔,但见乔衡的目光已投向了另一侧的口技艺人,没敢再出声。
只是她隐隐觉得,他似乎有哪里发生了变化,但又不上来。
乔衡的目光投在那包围着口技艺人的屏风中,观其壮硕的身形倒影应是男性。口技艺人粗通内力,声音极为响亮,先是一阵悠长的深山狼吼,继而有婴儿啼哭声起,又有女子温柔安抚之语徐徐而来。那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为人母的关切爱护在那温婉亲切的话语中从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叹了一口气,忽然听不下去了。
他侧首对陆漫天:“我们走吧。”
“马车停在东边了,直接过去就是。”陆漫天喜欢他口中的这个“我们”,他觉得这个词比一声客客气气的“舅父”要更显得关系亲密。
转身时,陆漫天的目光从孙蝶身上掠过。
老伯将他这个女儿一直养在府中,以至于很多江湖人都不知道老伯竟然还有一个女儿。那为数不多见过她的人,都道她被老伯保护得极好,老伯一定是喜爱极了这个女儿。
陆漫天听到类似的法总是不置可否。
从当年老伯还未发迹时他就看出对方有一个坏习惯,他越是喜欢信赖什么就越不会容许对方脱离自己的掌控,至于对方因此付出的代价,他会因此动容,却绝不会改变自己的心志。
父亲是江湖枭雄,女儿空有美貌,却无自保之力,只能终日困居于府邸宅院中。
儿子身负绝顶武功,却过于感情用事,成算不足。
视为半子的香川,如今也武途断绝。
这绝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