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不可医
林震南觉得乔衡此时此刻的眼神陌生极了,那双眼睛漆黑漠然,里面又似跳跃着幽寂的火焰,他恍惚感觉自己已经被灼伤了。
福州时的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与眼前这个神色苍白冷峻的青年的身影渐渐重叠,又一点一点的区分开来。
记忆里那年少的福州公子,依赖地笑着对他:“爹爹。”
而现在这个与他对面而立的青年,是真的没这么唤过他,即便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要称呼他,也只会客气又疏离的道上一声“张大侠”,或者还要加上刚才的那声略带讽刺的“林总镖头”。
林震南之前只以为,那是乔衡为了不暴露身份,所以才一直称呼他的化名,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有意为之。
但是,当父亲的又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儿子呢?
这怎么可能?
虽世间相似人无数,可是总有一些微差异存在于身体之上。
平儿左的腕间内侧有一枚浅棕色痣,别忘了,他每隔一段时日就要为乔衡输送内力,如果没有这枚痣的话,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而在他的右虎口处,还有一道若不仔细看就不会察觉到的伤疤,那是平儿时候爬树被枯枝划伤留下来的。
除此之外的“标记”比比皆是。
这些独有的记号,无不证明着这就是平儿。
林震南听到自己无比冷静地:“平儿,你喝醉了,等药酒的效力过去了,我再来找你。”
乔衡明白今天要是错过这个会,往后只会更难清。他:“林总镖头多虑了,我还没有醉到这个程度,我对我现在在的一切都清醒得很。”
“等明天我们再谈吧。”林震南没有反驳,他只是无奈又纵容地看着乔衡。
这个眼神让乔衡背脊发寒。
可是他已经不打算让林震南继续掩耳盗铃逃避下去了。
“他死了。”乔衡突然这么道。
面对林震南不解的眼神,乔衡一字一顿地:“林平之已经死了。你要我怎么才能相信这一点呢?”
“福威镖局覆灭那日,他死于青城派之。”乔衡指向自己的心脏,他以一种旁观者绝对理智的态度,起了这具身体曾经的死因,“于人豪一记摧心掌打在了这里,当场毙命。”
这种理智到接近残忍的态度与语气,几乎将林震南重新带回了那场噩梦般的回忆,也很好的激怒了林震南。
他强压着心底的火气,反问道:“你真的是醉糊涂了,纵使是三岁稚子都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老话。如果真的是死了,现在还站在这里跟我胡搅蛮缠的你又是怎么来的?”
这真的是太荒谬了。
我要是知道原因,又何苦沦落到这个境地?乔衡无声地想道。
“林平之是真的死了。”他神色不变的又一次重复起这个事实。
“闭嘴!”这一声仿佛是从林震南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乔衡见他终于不再把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轻笑了一声,然而他的眼神依旧是冷的,他:“直到这个时候,你终于能真真正正的正视我一次了。”
“够了,我是你父亲,你这是在以什么态度对我话?!”完,林震南撇开视线,不再去看乔衡的双眼,他,“你喝醉了,今天的事情我不同你计较,明日改日我们再好好讨论今天的事情。”
林震南平息了一下内心的怒意,他向前走去,然后在与乔衡擦肩而过时,他力道不轻不重的一把挥开乔衡,从他身侧走过。
在迈过门槛时,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再看乔衡一眼,他沉默着,又满盈着满腔的隐忍,径直走出了房间。
乔衡也没有转身看向林震南离去的背影,他伫立在原地,任自己听着林震南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一阵不请自来的风在房间里穿梭而过,门扉“咣”的一声闭阖,彻底将室内室外隔绝了开来。
没过多久,刘芹与金柝就发现了,他们的武师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来教导他们习武了。
一开始时他们还以为他是临时有事外出了,而当他们询问乔衡的时候,得到的回答也与他们设想的差不多:“他有自己的事情。”
然而一连数天过去,张大侠都没有回来。
金柝有些担心此事是不是与阿兄身份暴露有关系,会不会是那些想要辟邪剑谱的江湖人把主意打到张大侠身上了,想要以此要挟阿兄?
金柝听了金柝的猜测,:“你想多了,我虽然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但你大可以放心,他现在安全得很。”
论江湖经验,一般人决计比不上林震南,他现在又没有家眷拖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需改头换面一番,便隐于众人了,“张振”这个身份原本就是假的。
乔衡对他们关心林震南并不怎么奇怪。
林震南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这可是他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不仅是江湖人,还是个生意人。
生意人少有不能会道的。
林远图当年凭借着一辟邪剑法力压江湖众多豪客,有意思的是哪怕他还在世时,靠着两代人的努力,福威镖局的生意也不过刚刚踏足了四省。而在林远图的名声已然式微之时,身为其孙的林震南凭一己之力,将福威镖局的分局发展到了十个省份。而要知道,如今在朝廷掌控下的整片疆域,总共不过十三个布政使司。
在经营人脉、笼络人心方面,向来是林震南的长项。
金柝问:“那张大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乔衡心,不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别看那一天两人在争吵到最激烈的时候,都各自克制着自己,不曾完全放任自己的情绪,然则这种在压抑中不断酝酿的冲突,才是最为不可调和的。
他并不想听人提起林震南,于是就简单地:“我也不清楚。”
金柝没有多想。
心思敏感的刘芹却发现了些许端倪,他私底下试探着问:“是与张大侠闹矛盾了吗?”
乔衡惊讶于他的敏锐,但想想他的经历,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刘芹见乔衡没有出言否定自己方才的问题,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没有继续窥探两人到底是因何事起了龃龉,但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出现在乔衡面前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
而且不善言辞的他,竟然也会主动的向乔衡分享起了他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琐事。
乔衡思忖了少顷,才意识到刘芹这是在试图安慰他。
刘芹不知道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在对方眼中,他是乔衡,也只是乔衡。
但是没人知道,尽管乔衡同林震南发生了一场足以令两人之间所有的情分都消失殆尽的争执,此时他的内心深处却是少有的轻松。
唯有这一次,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黑夜如期而至,天上星点点,月团团,地上人间灯火则散漫的连成一片,最后又相继归于黑暗。
林震南还在时,每隔几天,他就会趁着夜幕还未完全笼罩顺天府时,前来寻找乔衡,用内力为他抚平经脉的躁动。
而现在林震南离开了,一切又都恢复了“正轨”。
可惜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乔衡服了药,暗自调息了片刻,这才感到睡意渐渐蔓延了上来。
乔衡没有在入睡前祝自己做个好梦。
他曾经过的,他不喜欢做梦,他在现实生活中已经足够疲惫了,实在不想连一场身心放松的睡眠都无法得到。
他最喜欢的是那种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闭上双眼,一夜深沉香甜,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时才醒过来的睡眠。
夜间的顺天府,褪去了白日的浮华喧嚣,轻悄悄地伏在黑暗里,宁静端庄又肃穆。
更夫沿着长街走来,里拿着梆子敲了四下,嘴里吆喝着:“天干物燥,心火烛!”
四更天,正是夜色最深,人们睡得正熟的时候。
房间里光线异常昏暗,但又不同于话本中常的那种伸不见五指。月芒透过窗纸,室内笼罩上一层迷蒙清辉。当人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后,这朦胧又浅薄的月辉足以为人照明。
至少足够让人看清躺在床榻上的人了。
乔衡的睡姿向来十分规矩,不论是或仰或侧,都不会让人觉得有失仪态。
林震南站在床侧,看着正安然而睡的青年。
他面色淡淡,令人辨不出想法。
一道银色的利芒闪过,那是月辉映在光滑的金属器物身上时才有的反光。
紧接着,“锃”的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打破了室内的安宁。
乔衡持一把刚从枕下摸出的匕首,架住了刺向他颈间的长剑。
他的眼中不见混沌惺忪,但是人的生理条件却限制了他的发挥。刚刚从睡眠中惊醒的他,高级神经中枢还未重新兴奋起来,肌肉仍带着几分无力,再者他现在的姿势同样不利于他发力,一时间他根本没有办法拨开剑刃,能就此僵持下去而不显出弱势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又是一声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乔衡已经留意到剑刃贴近皮肤的触感了,那是一种独属于金属的凉意。
“你到底是谁?”林震南问。
我是谁?
“我是乔衡。”
林震南的抖了一下,乔衡抓住时将剑挑飞了出去,当啷一声落于地面。
乔衡感到颈间有点湿意,他猜测自己应该是受伤了,不知道伤口深不深。
林震南对于那被人挑落在地的长剑置之不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乔衡脖颈处的伤口,那一道血线极其醒目。
而后他像是被眼中的景象刺痛了,竟后退了半步。
作者有话要: 踩点成功,成功赶在24点之前更新了
老天保佑我明天依然能赶在24点之前码完字,继续双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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