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不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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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衡颈间泛起阵阵刺痛,但他不仅没有慌乱,反而比之前刚从睡梦中惊醒时要更为镇定冷静。

    林震南要杀他。

    但奇异的是,他心底没有丝毫惊怒难过。

    乔衡甚至觉得,这才是他人见到自己的亲朋好友被孤魂野鬼占据了身体之后会有的正常反应。

    在此之前,林震南的确对他很好,为人体贴,性格旷达。既有着身为长辈的威严,又能放下架子,给人一种仿佛同龄好友的错觉。

    然而林震南越是如此对他,乔衡越是感到一种荒诞离奇的错乱感。

    拜托,你是真的爱你儿子吗?

    如果这份舐犊之爱真的有这么深沉,你又怎么会认错人呢?

    还是你只是不愿意接受亲子已死,从而不断的在欺骗自己,结果真的服了自己?

    ——若果真如此,那么现在,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乔衡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踩在地面上站着。

    此时他与林震南之间的距离近极了,近到足以让林震南缴了乔衡的匕首,再次反杀回去,可是令人惊奇的是他居然再一次的向后退了半步。

    乔衡发问:“你在怕我?可你又在怕我哪里呢?”

    他虽然占据了这具身体,但这绝非他所愿。就算他后来知道了林震南的真实身份,与其“父子相认”,他也没有向任何江湖人出卖林震南借此牟利。就连今晚这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打斗,他都几乎是在条件反射的防御,没进行任何反击。

    他理解林震南恨他,欲置他于死地的决心,但这份恐惧之心又是从何而来的?

    还是,他在他人眼中,已经成为了一个可怕的冤魂厉鬼?

    乔衡不喜欢这种法。

    林震南把自己的视线从乔衡的颈间收回来,他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白,他那双与林平之形状相似的眼睛里重归旧日的稳重,他:“不,我不怕你。”

    乔衡:“林总镖头,我们需要谈一谈。”

    林震南没有话。

    就在乔衡认为他默认了自己的提议时,就听到林震南出声道:“我想我们没有商谈的必要。”

    乔衡仿若未闻,他继续了下去:“有一件事,我认为我必须要向林总镖头澄清一下——我并不是主动附身在令郎身体上的。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相信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比谁都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林震南眼神未变,乔衡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话。

    林震南双握成拳慢慢缩紧,但是并没有打断乔衡话,只是在他完后,:“你指望我在听了你的这些话以后,就软下心肠,同情你可怜你吗?”

    “没这必要,我不需要这个。”乔衡毫不犹豫地。

    “我只是讨厌别人把不是我做的事情,当做脏水一样泼在我的身上,所以以防误会出现,我觉得我还是为自己辩解一下为好。”

    此时的乔衡,已经完全收敛起了这两次与林震南针锋相对时的尖锐与冷漠。

    他看上去又恢复了在众人面前的风度翩翩,哪怕他现在的仪表理应被人评判为“狼狈”。然而无论是他颈间的血线,还是一身素白的寝衣,都微妙的为他的气质又增添了三分从容不迫的气质。

    “最重要的事情完了,那么我们该谈谈其他的事情了。”

    “其实早在那日我把一切都托盘而出时,我就已经最好放弃一切的准备了。”乔衡忽然这么道。

    林震南当然没有听懂他这句没有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乔衡把中的匕首扔在一边,他弯下腰,把那柄之前被他挑落在地的长剑捡了起来。

    他一捧着剑柄,一托着剑身,将剑递向林震南。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所以你现在可以继续之前未完成的事情了。很遗憾,这已经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把这具身体还给令郎的方法了。如此一来,我们就算是两清了。”

    林震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用一种古怪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乔衡。

    他没有接过那柄剑。那柄剑被对方轻飘飘地托在双上,但他做不到就这么毫不设防的把伸过去。

    场面再次陷入僵持。

    乔衡不在意的了下去:“但我建议最好换个要害攻击,颈间大动脉一旦破损,这一整个房间都要被喷洒而出的鲜血毁了,我家的丫鬟胆子可不大。”

    “或许你可以尝试着尽量保持着尸身的完整,往好处想,也许我离开后,令郎就回来了也不准。”

    他不是在骗林震南,只是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进行了合理的推测。既然有他这个不间断的死而复生的例子存在,那他离开此世后,在身体原主人身上再次出现奇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震南终于因这诡异的场面,感受到一种迟迟而来的毛骨悚然。

    这个自称为乔衡的青年在“邀请”自己杀了他,他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能更为准确的形容对方行为的词汇了。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故意激怒他——在明知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与他是什么关系的情况下,依旧选择挑衅的向自己邀约,让自己亲把剑送入自己儿子的体内。

    然则对方的目光、神态,看上去没有一丝恶意。即便现在室内一片黑暗,他的脸上也没有沾染到一分一毫的晦暗阴沉。

    荒唐!太荒唐了!

    在林震南几十年的人生经验里,他从没有见过谁会以如此镇定自若的态度,向他人介绍着如何杀自己更好。而那个在讲述着这一切的人,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他放下自己的谨慎,一把握住了剑柄,然后直直地指向了乔衡。

    “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把自己当做了什么,又把这具身体当做了什么?”

    乔衡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做了很多种假设,哪一种可能性里面,都不包括林震南的这个问题。他的眼里虽有疑惑闪过,却不觉得这个问题对现在的局面有多大的影响力,他任由林震南举剑指着自己。

    林震南见他根本回答不出自己的问题,露出一个毫不意外的冷笑。

    他声音坚定地:“现在我确定了——你就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

    乔衡没有阻拦林震南的再次离去,而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内心深处一直隐而未发的火焰席卷而上。

    他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半刻钟后,乔衡动了一下,他摸起打火石,挨个走到烛台前把蜡烛点燃。

    他就着烛光从抽屉里翻出剪刀、药物,以及包扎伤口的细布,然后坐到镜子前,开始处理伤口。

    脖子上的伤不像其他地方的伤口还可以隐藏一下,太显眼了。纵使是乔衡,一时之间都想不出借口,天亮后该如何向他人解释。

    当他清洗完伤口,又上好药包扎好后,不单是肉/体上的劳累,精神的倦意顷刻间压倒了一切,他连站起来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把桌面上的杂物轻轻拨到一边,顾不得选取一个有利于伤口愈合的姿势,就已经把双臂交叠起,直接趴在桌子上闭上了双眼。

    清晨时,丫鬟端着盛满清水的铜盆走了进来。

    丫鬟不通武艺,中又端着重物,与武人相比她的脚步声既沉重又凌乱,乔衡还不等她靠近自己就醒了过来。

    “大人,您怎么在这睡着了。”

    丫鬟先是把铜盆放在架子上,然后回头看向乔衡,结果被他颈间缠绕着的一圈白布吓了一跳。

    “大、大人,这是受伤了吗?”明明昨天入夜前还没有的。

    乔衡摆了摆,示意让她不要问了,他不愿意多谈此事。

    丫鬟灵地闭嘴不言。

    他身上的伤是瞒不过府里众人的,但是金柝与刘芹就不像丫鬟这般好糊弄了。

    金柝见到乔衡身上的伤,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他们欺人太甚!”

    “为了一部剑法,什么下作段都使得出来,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道、江湖豪侠吗?”金柝的眼里划过一丝失望。

    然后他又记起刘芹应该还不知道阿兄的真实身份,连忙闭嘴。

    而当乔衡顶着颈间的伤到朝中当值时,更是得到了不知多少同僚的慰问关怀。

    以至于年少的皇帝陛下从太监口中听到这个事情时,立马把乔爱卿宣了过来。

    “乔卿,这伤是怎么一回事?”皇帝的眼中满是关切。

    “有劳陛下担心。不瞒陛下,这伤是江湖人所为。”

    “臣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乔衡一句假话都不曾,却将皇帝的思维拉入了一个错误的方向。

    皇帝怒极而笑:“他们这是要造反吗?先是灭人满门,如今又来刺杀朝廷要员,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刀架在朕脖子上了?!”

    殿内的宫女太监听不懂乔衡刚才的话有什么深意,但皇帝这充斥着怒火的话他们还是听明白了的,纷纷吓得跪倒在地。

    乔衡提醒了一声:“陛下。”

    皇帝紧皱着眉头,他消了火:“是朕失态了。”

    乔衡对自己随口的两句话,从而导致了火上浇油的结果,没有感到任何愧疚。

    因为于他看来,在金庸的世界里,江湖势力由盛及衰是一个必然的进程。

    越女剑里,春秋末年的阿青持一根竹棒,一人可敌两千兵。

    天龙八部里,北宋末年的武林中,无论是姑苏慕容的斗转星移,还是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亦或是逍遥派的诸多神功,都足以惊艳当世。

    而到了射雕英雄传的南宋时期,连当年被萧峰评价为“不过是极高明的点穴功夫而已”的一阳指,都成了顶世绝学。

    再到鹿鼎记,会点穴之术,就已经是高的标志了。

    江湖势力是注定了一步步走向没落,哪怕他的无心之言再如何的推波助澜,也不过是顺应历史的趋势,稍稍加快了这个过程罢了。

    他问心无愧。

    作者有话要:  挺胸,更新了

    下一更应该还是明天24点之前,只要我能码出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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