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不可医
而今,随着朝廷的一步步动作,江湖中尽人皆知那所谓的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就是福威镖局的遗孤,乔衡的身份已不再是秘密。
皇帝早就等着这一日了。
在年少的皇帝看来,乔卿当初隐姓埋名不过是无奈之举,然而他实在不忍心看着乔卿忍气吞声,从此顶着一个陌生的名号生活下去。
乔卿无所求,是因为对方淡泊名利,但他这个做皇帝的,要是把这当做理所当然,不予以庇护嘉奖,那他就是废物了。
林家、刘家灭门案又一次被呈至御案前重新审理。
这一次乔衡倒是没有责怪皇帝的自作主张,自从他的身份被江湖人揭开后,现在的他哪怕再自称乔衡,众人心里默认的依然是林平之这个名字。
刘芹得知此事后,比起大仇得报的快/感,感受到的更多的是终于尘埃落定的疲惫。
然后他才在一种惊愕中反应过来,近来的传闻都是真的,他所仰慕着的乔大人,真的就是福威镖局的少镖头。
“林平之”
怎么可能!
但是,在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却又忍不住觉得“理应如此”。
那人明明看上去是个再传统不过的文人,却深藏着一精妙绝伦的剑法,对江湖事更是熟稔于心。
江湖上的用剑高,大多集中在五岳剑派内,然而曾经身为衡山弟子的刘芹,很清楚五岳里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至于那些豪侠散客,但凡有人能有乔衡一半的功夫,又怎会在江湖上一直默默无闻?
那个时候的他完全把福威镖局忽略了过去。
如今被捅破窗户纸,在初时的震惊过去之后,他心底里的一切疑惑也都迎刃而解。
福威镖局初创时,同样是以剑法闻名!林家的辟邪剑谱,至今仍搅得江湖上一片腥风血雨。
当年林远图以一辟邪剑闯荡江湖时,也曾与衡山派的高切磋过。比起你的朋友,有的时候反而是你的对更熟悉你的武功。
难怪乔衡居然会衡山云雾十三式。
然后,乔衡又将这剑法传给了他。
真是兜兜转转又是一个圈。
刘芹问乔衡:“那我现在,到底该如何称呼你才好?”
乔衡不假思索地:“林平之已经死了,叫我乔衡。”他这样着,却不觉得会有多少人明白这句话里的深意,反正他实话时,总是没多少人相信。
乔衡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皇帝无意间想到这么一个问题,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殿试时,他第一次见到乔衡。
不得不,对方的相貌实在出众,令人见之难忘。论仪度,比他年长者,少了那份青年人特有的风华正茂之感,与他大致同龄者,又缺了一份处事不惊的镇定,以及连中五元滋养出来的底气。
以至于乔衡站在殿中,有如北辰星拱一般,当下他就明白了,内阁暗定的状元怕是就落在此人身上了。
自古以来科举就有“容选”的潜规则,他本身就已连中五元,又姿容出众,状元非他莫属。
如果他对乔衡的第一印象,还只是肤浅的停留在皮相上,但随着日后的相处,他对这副好相貌的深刻印象反而越发模糊暗淡了。
比他容貌更瞩目的,是他这个人本身。
皇帝一直认为乔衡居于修撰之位太过屈才,他曾对乔衡许诺,时一到就为其晋升官职,然而对方听了此话,竟只是轻轻应道:“好,那臣就等着陛下了。”
没有诚惶诚恐,更没有什么肝脑涂地。
当他赏下金银珠宝时,对方的眼中也不见惊喜。
在他直接询问有什么需要时,乔衡竟只是从他的内库里索取了几株药。他知道乔衡身体不好,可是如果对方最宝贵的是自己的性命,但每当太医为其诊过脉,又自认医术不精时,也不见乔衡的脸上有丝毫失落。
乔卿向来无欲无求,就好像他对此世的所有眷恋,都已经随着福威镖局的覆灭一同离去了一样。他如今仍坚持着撑下去,全凭着心底的一股执念。
皇帝甚至有些怀疑,江湖事彻底解决后,乔卿就会直接辞官而去。
皇帝叹了一口气。
秋风瑟瑟,夏日还算凉爽的大殿,此时就有些阴冷了。
皇帝让内侍把窗户关上,然后他对身边人吩咐道:“你去针工局叫几个人,去乔卿家里走一趟,给他多做几件适宜的衣裳。”
太监低头接下皇帝的口谕。
虽然朝中乔姓大臣不止一人,但太监明白皇帝口中的“乔卿”指的只会是乔修撰。
太监回忆了一下,:“前段时日山西那边新进上来一批浅青色织锦潞绸,那颜色正适合乔大人。”
皇帝:“既然如此,那就用这批料子吧。”
皇帝心知乔衡向来不擅长看顾自身,前些日子天气转换得有些急促,他曾想派过去几个宫中内侍照顾对方日常起居,却被乔衡又一次的出言婉拒了。
而且对方还:“陛下放下,我怎会对自己不上心。”
皇帝不信他,就像前段时间江湖人在乔卿颈间留下的道伤,这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有痊愈。
有些事情皇帝不是不理解。
于乔卿而言,最为关心他的人,无非是对方的父母,然而据悉林家夫妇一死一失踪。他不必再考虑自己偶尔的疏忽会不会伤到亲人的心,也不用再担心自己受伤后该如何向父母交代。
长此以往,自然而然的就对自己不上心了。
因为无人在意,所以更肆无忌惮。
但是,皇帝在感情上能理解这种心态,理智上却无法赞同。
胡思乱想着,皇帝又认真地嘱咐道:“别光做秋天的衣物,冬日的衣裳一起置备好。让太医最近去的勤一些,对了,别忘了把脉案呈上来,朕要看。”
最近为了科举改革一事,乔衡费了不少精力。
如今林家灭门之仇已报,乔卿本该歇息一下了,但他没有。对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皇帝心里清楚。他有些愧疚,但今时今日的局面他期盼已久,不能错失良,他尽量在其他事情上弥补吧。
太监笑道:“陛下放心,奴婢一定把话带到太医院。”
作为贴身侍奉皇帝的内侍,他太清楚乔修撰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了,他可不敢在这上面使绊子耽误事情。
话嵩山派弟子被抓一事,而今已经传遍了江湖。
原以为此事已经告一段落的众江湖人,不得不再次打起了精神,不过此时他们心中,之前暗藏的些许逃避心理已经荡然无存。
那林平之是真心恨上了江湖人呢,居然把刘正风一家的灭门案都掀了出来。然而人在江湖,谁没有几本旧账,这才是最为令人担忧的。
洛阳,金刀门王家——
朱红漆大门紧闭,一副再明显不过的闭门谢客姿态。
王家家境富庶,在中州一代享有盛名,家主王老爷子为人豪爽,平日里宾客不断,如今这般深居简出的作态却是十分罕见。
话,王老爷子有一女儿,嫁去了福州。他那女婿,不是别人,正是福威镖局曾经的总镖头,林震南。
众多江湖人心想,那林平之便是再疯狂,总不至于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于是这段时间,五岳剑派乃至少林武当的弟子,都前来拜访,希望王老爷子能做个客,看看能不能调和一下双方的关系。
此时,王老爷子正坐于正堂内,他虽已年过七十,但仍精神抖擞,目光矍铄。
他下意识地想要转一转中把玩着的金胆,然而摸了空。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两枚陪伴他许久的金胆,前不久时他没控制好情绪一不心捏碎了。
长子王伯奋坐于一侧,双眉紧锁,面色严肃。
他曾经见过平之一面,然而对方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两人就这般错过了。现在想来,算一算时间的话,那时候应该正是平之进京赶考的时候。
他明白,平之不主动相认是不想牵连王家,但是若是双方能早些相认,他这外甥也能少吃些苦。
王伯奋开口道:“父亲,平之那边”
他话到一半,堂外走来一个弟子。
王伯奋停下口中的话。
那弟子进来后先是行了个礼,然后:“弟子有事来报,门外有客来访,他”
王老爷子抬打断他的话,:“从现在开始,再有人为了林家的事上门,就我已经病了,谁也不见。”
这些人的来意他当然清楚。但他王家根本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门派,能发展至今,与士绅商贾的关系要远比寻常的武林门派更为密切,比起江湖人更像生意人,此事一旦弄不好就两面不是人,连立门之基都没有了。
弟子:“是!”
他转身离去,然而他刚离开正堂,就见一佩剑的中年男子迎面而来,来者正是那个此时应该等候在朱漆门外的来客。
他连忙上前拦住,呵责道:“为何擅闯金刀门?”
那男子没有理会这名弟子,径直走入了王老爷子与王伯奋所在的正堂。
林震南一把扯下自己的易/容面具,:“岳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