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色即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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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姑娘不必多礼。”乔衡向聂倩颔首致意。

    他中的楞严经自然而然地垂下,纸页上的经文映入聂倩眼中。

    聂倩的眼睛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忙抬起胳膊,让宽大的衣袖遮住自己的视线。

    乔衡想起聂倩是鬼身,让她直面佛经相当于强行超度了。他合上了楞严经,关切道:“是我疏忽了,你还好吗?”

    顿时,聂倩感到压力全失。

    “多谢老祖,我没有事。”聂倩惊魂未定地。

    她委实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心,出声道:“我之前听姐妹们谈起过老祖,大家总老祖神通广大,法力高强,没想到老祖还精通佛法。”

    乔衡:“谈不上精通,不过是略有涉猎。”

    这就等同于承认他的确在修习佛法了。聂倩心中。她知道自己再留这里,也只会妨碍老祖阅经,于是她相当懂事的福身告退。

    不过这个时候的聂倩,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黑山老祖对自己分明没有男女之情,在昏迷之前却又一直让人从姥姥那里讨她过来了。

    他大概是看着兰若寺里的众鬼放着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安家在曾经的佛门修行之地,便想当然的认为她们属于一心向佛的修行之辈。

    或许他本意只是想要姥姥派个人到他那里,同他交流一下佛法。但谁曾想到她们只是一群打着寺庙的幌子,做些勾魂夺魄、吸人阳气勾当的恶鬼呢?

    就算是他极为亲近的那位胡娘子,大概也很难完全理解他的想法——否则老祖也不至于舍近求远,向兰若寺讨人了。

    种种误解之下,经过层层传话,就彻底扭曲了老祖的意思。不定在胡娘子看来,反正欢喜佛也是佛,她所理解的没有差错。

    所以老祖在发现了这个误会后,自然想着把她送回兰若寺。

    只不过到了最后她还是留了下来。

    直到聂倩回到自己房间后,她想,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他们两人更奇怪的关系了。

    她被鬼仆以八抬大轿的架势迎过来,在不知情者眼中,她已然是黑山老祖的房中人了。

    然而事实上呢?

    她不过是一介受老祖庇护的客人,老祖待她一向是客气又疏离的。

    而这位传闻中风流残忍、狠毒无情的黑山老祖,实际上是一位清心寡欲的佛门信徒。

    大概出去都没人信吧。

    其实对于乔衡而言,现今流传着的佛门典籍他大都不怎么陌生。

    他知道某些宗教中有着轮回之,就好比佛教。所以他曾试图从里面找到彻底解决自身困境的方法,看了不少宗教典藏。不过更多的时候,他翻阅这些经文,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随便看看,又或者是为了伪装身份不得不为之。

    但这一世为了更好的修习达摩祖师传下来的易筋经,他极其少见的把自己放在了信徒的位置上,重新捧起了佛经。

    乔衡对自己向来严苛。

    他下定了决心不再按照黑山老妖的路子修炼,就真的一心一意地投入了佛经之中。

    聂倩那天夜里窥见的只是冰山一角。

    他如同一个苦修之人,亲把自己熟记在心的经文,一字一句地默写于纸上,然后再装订成册,期间绝不假于人。

    他写得是前所未有的用心,如果有人借着为他铺纸研墨的会,长时间伴在他身边,就会发现他但凡落笔于纸,就不曾写过一个别字。纸上稍有污点,就眼都不眨的毁去重来。

    每一天,他都会拿出至少一个时辰,逐字逐句的品读这些佛门大能传世下来的经文,再与易筋经相互印证,一日都不曾间断。

    且来也有趣,他原形为一座接天连地的黑山,石头是不需要吃饭的。既然他连饭都不用吃了,纵使他现在没有刻意持斋茹素,如今也算是达到了这个效果。

    黑山老妖麾下的鬼怪们,会定期为他献上最新鲜的人血,还有那从青年男女身上攫取来的阳气、阴气乃至精魄,他直接下令停止这种狩猎行为。

    没有一丝犹豫,停得干净利落。

    但这具原属于黑山老妖的身体,早已习惯了浸润在人类血气中/功力突飞猛进的日子,显然不太习惯他的这种做法。

    每当心神松懈时,那从骨髓深处钻出来的饥/渴与暴戾,就会以一种势不可挡之态弥漫全身。

    从天地日月中吸取的那点精华,非但不会消弭这份焦渴,反而有如水落滚油,激起体内的妖力与残留的天雷一同暴/动。

    那是一种妖物对弱者的掠食天性,恨不得撕裂眼前的一切血肉,在漫天血雨中将其吞噬干净,连魂魄都细细碾碎融入自身浑厚却邪佞的法力中。

    然而,即使是出现在乔衡面前次数最多的胡娘子,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乔衡表现于外人面前的,似乎永远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倘若实在难熬,他就摊开一卷佛经,静气凝神细细研读。

    在胡娘子看来,老祖他如以前一样深于城府,就是不知老祖怎么突然迷上了那些秃驴的经文,还勒令他们不要再去招惹凡人,但他看上去却比以前要更加好脾气了。

    只是,没人敢因为老祖这一时的好心情,就去挑战他的权威,老祖这样做总有他的深意。

    乔衡对这些妖们的顺从适应良好,他从不担心他们会违背黑山老妖的命令。

    他们中的大部分在还未化形前,就已经生活在了老祖的本体上。后来又日日蒙受着老祖妖力的恩惠长大,乃至化作人形,他们对他可谓是奉若神明。

    也无怪黑山老妖对陪伴他时间最长的胡娘子,都是一种随养只玩物的姿态。

    因为在黑山老妖眼里,这些妖自诞生后就要依附着他而活,生来就是属于他的奴隶,即便是死了,也总有替补的。就像没人会为自家院子里割掉的一捆野草而默哀一样,他也不会对这些妖过分上心。

    这份来自上位者的冷漠里,带着一种天然的残忍。

    此时,乔衡正在室内。

    偌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珊瑚珍宝摆件,也没有名家字画挂于墙面作为装饰。

    由于黑山老妖身为妖怪,本身不需要像人类一样维持作息,他的那张床上可谓是毫无人气,除了乔衡刚穿越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日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

    乔衡不喜欢这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便把窗门统统打开,任山风过室,吹得珠帘纱幔飞扬。

    许是这具山石化形的身体的天性,乔衡喜欢赤足踩在地上与地脉亲密接触,然而他向来在人前谨行守礼,做不出这等行径。

    好在房间里的地面上整齐铺设有木制地板,等到他在室内独处的时候,就稍微放纵一下了。

    为了尽早炼化这具躯体里,那满是血腥之意的妖气以及残留的雷劫之力,乔衡这一日特意拿出时间来,为自己雕刻了一串佛珠。他已不是第一次雕刻这种珠串了,熟能生巧,没费多少心思。

    他在上面刻满了金刚经,然后缠在了腕间。平时无事时就用衣袖挡住,以防误伤他身边的诸多鬼物。

    这串佛珠要是能被真正的高僧开光就好了,乔衡感到有些可惜。

    只不过现在的他还不能很好的收敛这一身妖气,别前往寺院寻求高僧相助了,估计人还未至,那妖气就已遮天蔽日,引得各路能人异士纷至杳来斩妖除魔了。

    胡娘子的臂弯里捧着一大束刚折下来的桃花,她来此求见老祖。只见老祖正倚靠着一根立柱跣足站在地面上,他拿着一卷写于丝绸卷轴上的经文——前不久底下的妖供奉上来的。

    那明黄的卷轴极长,一端随意地滚落在老祖的脚边,一端被他持于中。

    那卷轴上隐隐散出的佛光刺的胡娘子有些眼疼,刚刚她乍一看,还以为老祖握着一缕正午时分自苍穹上采摘下来的阳光,也不知道老祖他是如何忍受得住这佛光,静下心来上面的经文的。

    胡娘子知道老祖虽然不曾看向她,但实际上已经知道她过来了。她睫毛轻颤,出声唤道:“老祖。”

    她抱着桃花走上前,轻声细语地:“老祖,妾身今日见山上桃花开得正好,就摘了一大捧给老祖送过来瞧瞧。”

    乔衡看了她一眼。

    这可真是借花献佛,这山上的什么东西不是他的?

    他叹道:“有什么事情就直吧。”

    胡娘子听了老祖这话,忙出自己的来意:“老祖,妾身有一姐妹受了番僧算计,修炼了不知多少年的道行烟消云散,她来投靠妾身,不知道能不能让她也到山上来?”

    乔衡之前还真不知道胡娘子也有所谓的姐妹,就随口问道:“你那姐妹莫非也是狐狸成精?”

    胡娘子含羞点头。

    乔衡没有因为胡娘子张口这么一,就随便答应下来。他不清楚她那姐妹到底做了什么才被番僧盯上了,要是咎由自取的话,他擅自插就是多管闲事了。

    “她是怎么招惹上的那番僧?”他一边把卷轴收起来,一边问。

    胡娘子:“妾身这个姐妹是个不争气的,她竟然傻乎乎地喜欢上了湖州那边的一个书生。那书生叫什么宗湘若,两人一开始也算是恩爱,结果不知从哪跑来一个番僧,把她的真实身份给点破了。那书生同样是个傻子,他被番僧动,设了陷阱,我那姐妹就被捉了起来。要不是那书生突然间于心不忍放她出来,她就要化作飞灰死在当场了,然而就算逃出来一身道行也保不住了。”

    “都这个样子了,她还念着旧情,又是为那书生送药治病,又为他拉媒娶新妇,万事都做妥当了才来向妾身求助。”

    随着胡娘子的描述,乔衡卷动卷轴的动作越来越缓,到最后他蓦地停下。

    他腕间佩戴着的佛珠拉回了他的思绪,他听到自己问胡娘子:“荷花三娘子——那个书生新迎进门的妻子是这样称呼对吗?”

    胡娘子愣了一下,她:“妾身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原形是南湖里的一支红莲。”

    听到这里,乔衡已是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测。

    他知道这个故事,在聊斋志异的某一篇章里曾出现过,故事的名字就叫做荷花三娘子。他甚至知道这荷花三娘子后来还为那宗姓书生产下一子,两人恩爱六七年后荷花三娘子才辞别了宗家。

    他原以为这仅仅是以不知哪个本的倩女幽魂为蓝图演化而成的世界,结果他一开始就想错了。

    乔衡看着胡娘子,:“让她来吧。你找个地方把她安置下来,无需带她来见我。”

    胡娘子脸上露出笑意,她试探着把自己采摘下来的桃花交给乔衡,然后:“妾身替我那姐妹谢过老祖。”

    乔衡抱了满怀桃花,经文卷轴掉落在地。

    待胡娘子离开后,他看着怀中的桃花沉默了下来。

    聊斋志异啊

    自从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后,乔衡出现在众妖鬼面前的次数变得更少了。

    然而令众妖惶恐的是,那弥散在山上的属于黑山老祖的磅礴妖气竟是日渐稀薄,上一次出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在老祖应天雷之劫后昏睡不醒的那段日子里。

    若非乔衡偶尔还是会现身于妖奴鬼仆面前,众妖都要认为他又一次出事了。

    黑山老祖这一身雄厚的妖力,是历经了上千年时光的修炼以及掠夺才积累而成的,要想全部炼化,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乔衡只得暂时想方设法收敛起这冲天的妖气。

    曾经空旷无比的房间里,如今多了一只花瓶,里面插/着当日胡娘子折来的桃花,在妖力的滋养下,时至今日它们依然花开不败。

    他走近花瓶,微微低头凑近花枝,那娇/嫩的花瓣不曾有任何颤动,因为他的唇鼻间不曾泄露一丝气息,这具躯体本就是不需要呼吸的。

    乔衡直起身来,把探上自己左胸,他闭上了眼睛。

    时间缓缓流逝,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掌底下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缓慢却沉稳有力的跳动。

    他的胸膛随着心跳微微起伏,因为他在呼吸。

    虽然这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但至少现在更像是一个人了。

    当乔衡又一次出现在胡娘子面前时,她几乎要以为站在对面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能给众多妖鬼带来无尽压力的妖气消失不见,他呼出来的气息带着暖意,侧耳倾听,她听到他的胸腔里有一颗名为心脏的器官在跳跃着。

    众所周知老祖的原形是座石山,所以他化为人形后,也如他的真身一样冷酷又不近人情。但是,而今不过是做出了区区几点改变,老祖给她的感觉已然变了个样。

    他是苍山,是峻岭,他本应孤高屹立云端,如今却俯首化为凡人。

    胡娘子近乎迷醉地看着大妖。

    她听到老祖对她:“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归期不定。我不在时,不要同兰若寺那边来往,那个‘姥姥’不是什么好货色。”

    胡娘子一时没能明白老祖是什么意思,然后惊道:“老祖只身一人离开吗?不带点仆从吗?”

    “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意思就是,连她都不带。胡娘子见老祖不为所动,有些忧虑地想道,自从老祖醒来后,就不怎么亲近她了。

    “老祖,妾身真的不能跟着下山吗?”她不死心地问。

    乔衡:“你要是想真想跟我离开,就化作原形吧。”

    他知道这些妖物在化作人形后,就甚少再在他人面前显露原形,就像是耻于这样做似的,所以他不认为胡娘子会同意。黑山老妖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也就是客气一下什么想要陪他下山。他离开后她终于能松口气,暗自庆幸还来不及呢,哪会真答应。

    胡娘子呜咽了一声,像是有些委屈。下一瞬间,她的人形消失不见,原地出现一只缩了身形后不及臂长的红狐。

    乔衡看了她一会,然后低笑一声,弯腰伸出。

    狐狸抖了抖耳朵一下子跳到他怀中,毛茸茸的尾巴缠绕在他的腕上。

    乔衡单凌空画符,封住了她体内那较他而言只能算得上微弱的妖气,:“好了,走吧。”

    作者有话要:  放糖!

    主角现在已经走上又苏又爽的康庄大道了

    顺便汇报一下主角黑化进度:99%

    等这一卷结束,最后的那%就可以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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