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色即为妖
胡娘子不清楚老祖下山是要做什么,一开始时她以为老祖是看上了哪位奇人的精魄,想要亲自收到。她还猜测过,老祖是不是喜欢上了哪位妹妹打算迎回家,想到这个可能,她的狐狸耳朵又忍不住抖了抖。
然而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老祖自下山后,既不曾找哪位和尚道士的麻烦,也不曾接近哪位女子。
他看上去与在山上时没有不同,每日仍会拿出一个时辰参佛阅经,就好像他只是把清修的地点换了个地方。每逢此时,胡娘子就会把脑袋埋到尾巴里,避免去看那让她浑身不适的佛经。
破晓时,老祖会摘下第一缕青云紫气融入紫府中,夜色来临,他会让周身沐浴在月华之下,除了日月之精,老祖不再接受任何补益之物。她知道老祖现在不喜夺人气血,但是哪怕她捉来山鸡野兔烤好了供奉给他,老祖都一口都不碰。
老祖只会:“你自己吃吧,不用顾忌我。”
胡娘子哪敢抛下老祖,自己在一旁大快朵颐吃个痛快。
然而她的修为还没到可以辟谷的程度,撑了一段时间,她只得暂且放下这点顾虑。
日子久了,她也发现了老祖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事情。他有时还会在路经某株植物时随指点几句,告诉她可以采点它的种子、叶片,下次烤肉时撒上点,味道会更好。
胡娘子在尝试过后,发现老祖的都是真的。
她没想到老祖这样的目下无尘的大妖,居然还会懂得这种事。老祖若想要满足口腹之欲,有无数鬼仆妖奴抢着侍奉,这种既不能提高修为,又不能增加妖力的知识,哪里需要劳累老祖亲自了解?
老祖一个石妖,比她这个狐妖还要更懂得如何处理肉食,胡娘子:“老祖知道得好多,妾身愧为狐妖。”
乔衡缓缓地:“等你活得像我这么久了,很多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
胡娘子觉得这话有道理,老祖身为千年大妖,别看他现在专心参佛,荤腥不沾,油盐不进,但在过去的千年时光里,谁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不定他以前还像话本里的那样玩过游戏人间的戏码,在凡间享受过浆酒霍肉、纸醉金迷的生活。
但是胡娘子敢肯定的是,老祖一定不是第一次假扮凡人了。
她窝在老祖的怀里,拿着尾巴盖着身子,这微暖的怀抱几乎让她想要就这么睡过去,然而在她的记忆中,老祖的身体应该是冰冷,带着阴寒之气的。
他居然连这点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
乔衡抱着狐狸行走在街道上。
在阴森清冷的山上住久了,胡娘子都有些不适应凡俗市井里的热闹了。
街边店铺的牌匾下挂着各式各样的幌子,路过酒馆时还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喧哗吵闹。赶路的挑担人侧过身体,从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穿梭而过。卖馄饨的阿娘揭开锅盖,蒸腾的热气立即盈满了草棚,胡娘子下意识用鼻子嗅了嗅。
肩上坐着稚子的男人与他们擦家而过,童扭过头睁大眼睛看着乔衡怀里的红狐。
“红色的狗!”
孩子的父亲笑着:“是狐狸。”
乔衡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抱着自家爱宠,出来踏青游玩、寻亲访友的外地公子。
这种孤身一人从外地来的富家公子,最能引起不务正业的无赖的注意,对方凑到乔衡跟前招摇撞骗,还不等胡娘子咬上一口,就见老祖已是看了来人一眼。这人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大汗淋漓湿透了衣裳,回家后估计要病上一场了。
他们并未在城里停留许久,胡娘子跟着老祖去了很多地方,从这座城池,来到那个村落,然后她终于确定了,老祖这次下山是为了寻找着某些人。
老祖能得上对方的名字,甚至是家庭住址,可是在老祖带着她找过去的时候,总是找不到正主。询问左邻右舍,得到的答复来来去去都只是那几句话。
“这位后生,你怕是找错了地方了,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乔衡:“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是有这么一个人没错,可是,他早就入土不知多少年了。你确定要找的人是他吗?”
乔衡:“也许是我记错名字了,谢谢。”
胡娘子不知道为什么老祖要找这些人,也不知道这些人与老祖是什么关系,也许是朋友,又或者是仇人,随着一次次无功而返,虽然老祖面上不显,但胡娘子还是感觉到老祖有几分怅然。
她:“老祖到底要找什么人?妾身也可以帮着一起找。”
乔衡:“不用了,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找不到的。”
其实他觉得自己了真话,大概也无人相信。
真要细细谈起的话,此事是无法绕过聊斋志异这本书的。
书里的故事是何等的光怪陆离,妖物、鬼怪、得道高人之外,更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是一个有阴曹地府的世界。
这一世,是有阎罗王存在的。
——而他要找的正是书里曾出现过的阎罗。
自古传中的阎罗是什么样的呢?
他是地府里的第五殿冥主,生得龙威燕颔,为人明辨善恶、行峻言厉,民间百姓对他又敬又畏,半神又半鬼。
但聊斋里阎罗的形象,比之这些形容还要更为平易近人。阎罗以凡躯行走世间,祂也许是山东莱芜一名叫做李中之的秀才,又或者是朝廷里一位负责押运粮草的魏姓经历
有人称那是阎罗在凡间的化身、投胎转世,也有人认为那被称为阎罗的人本身就是凡人,不过是被地府临时抓了个壮丁,暂代阎罗一职处理阴间公务。
然而无论如何,聊斋里的阎罗都要比传中的祂更具人性。
有人性,就代表着对方可以交流。
只要让他见一眼这掌管万千生灵轮回与阴阳寿数的阎罗,他现在的一切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所以他循着故事中留下的线索,挨个寻找阎罗的踪迹。不仅如此,他甚至将目标扩大到了与阴吏、鬼差有联系的人家。
但是当他找上门的时候,才发现他穿越过来的时间实在太不巧了,这些书中曾出现过的人物,要么已经过世,要么根本不曾出生,将来这世上还会不会有他们的“故事”都没有定数。
乔衡想了想,他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去。
然后他带着胡娘子去了一趟陵阳。
他记得陵阳有一座十王殿,殿里供奉着许许多多的鬼神阴差,里面有一位陆判官就曾经在凡间显过灵。这位陆判官不是什么特别公正廉明的人物,祂先是为他的书生朋友换了一颗聪慧之心,又帮书生的妻子换了一个美人头,为人相当“变通”。
而乔衡到了陵阳后,这才从当地人口中得知,十王殿早已经在前朝动/乱中被毁了。
乔衡站在十王殿的废墟中驻足许久。
狐狸蜷缩在他的脚边,蹭了蹭的腿,见老祖没有反应,她就一动都不敢动了。
乔衡心想:这世上果然是没有捷径可以走的,把希望放在神仙身上,就是不如依靠自己。
这几日陵阳的天气一直不好,天空时而被乌云笼住,落下雨水。乔衡在察觉到忽然落在背上的湿意后,就明白这是又要下雨了。
他如今使用的是一具山岳化形的躯体,倒是无所谓淋不淋雨,转念一想,这才记起还有被他封了妖力的胡娘子在。
他弯腰把它捞到怀里,然后转身离开了十王殿废墟。
雨势还不曾变大,间隔许久才从空中坠下一颗雨滴,但天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想来等会大雨就要倾盆而至了。
太阳被厚重的云彩牢牢地遮住,阳气衰而阴气盛,乔衡能感到一股凶戾之气在体内悄然露头,他默念着心经,使妖力恢复平静。
乔衡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并没有觉得疲惫,反而因为那从脚底源源不绝蔓延上来的地脉之力而精神奕奕,这种感觉是他以前很难体会到的。这种仿佛同源而生的温和厚重的气息,在躯体里徐徐流转,抚/慰着他因妖力躁/动带来的不适。
一辆马车自他身后驶来,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在他身边戛然而止。
车厢里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这位郎君稍等一下。我看这雨马上就要下大了,你我既然是同方向而行,郎君若是不介意不妨先上车,我把郎君送到镇上。”这声音温柔和善,让人听在耳里便不由得心生好感。
听到这声音,原本缩成一团的胡娘子,忽地竖一只狐耳。
车厢前的帘子被人撩开,露出了里面端坐着的那位女子。她梳着夫人髻,但顶多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双目温和亲近,唇角带笑,一只流苏簪插于发间,看上去真是月里嫦娥似的人物。
下一瞬,胡娘子差点炸起了浑身的毛发,当那坐于厢内女子掀开车帘时,先一步被她收入眼底的,不是那个同她想象里的身影差不多的女子,而是那如有实质般围绕在她周身的邪气。
这哪里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明明是不知从哪跑来的恶鬼!
她就算是去兰若寺时,都不曾感受到如此浓/稠晦暗的鬼气。
她刚想发出示警,脖颈处就被老祖轻轻一掐,她只好把声音吞了回去,继续当只不会话的普通狐狸。
厢内的女子见乔衡没话,还以为他在犹豫,就继续劝道:“郎君上来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淋了雨感冒了该怎么办?”
乔衡应道:“谢谢这位夫人的好意,劳烦夫人载我一程了。”
待乔衡在车厢内坐稳后,车夫甩了下马鞭,马车动了起来。
女子问:“我听郎君口音不是本地人,郎君怎么一个人来到如此荒僻的地方?这里没有多少马车经过的。”
乔衡:“我来这里寻人,可惜对方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起话来,吐字清晰又斯文,怀里还抱着一只当做宠物养的狐狸,整个人看上去无害极了。他肤色白皙,一看就知没怎么经历过风吹日晒,也不知是哪家朱门里出来的玉树郎君。
女子安慰了几句,然后问:“相逢即是有缘,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乔衡诚实地:“他们一般都叫我老祖。”
这名字听起来极其古怪,让人想不明白到底是由哪两个字组合而成。而且他介绍自己时的法也很奇特,他不从自身的角度介绍自己,反而别人是如何称呼他的。
“老祖?”
乔衡:“嗯,他们称呼我为黑山老祖。”
女子当然听过这个名字,黑山老祖的名号在众多妖鬼耳里,那是何等的响亮,是令人闻风丧胆都不为过。
然而对方不过一介凡人,又是从哪里听的这个名字?
下一秒,她脸上的笑意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陌生的妖气将她的气息尽数覆盖,那妖气里满是威严,又透着冷冰冰的森然。在她感受到这股妖力的那一瞬间,就仿佛有滔天血腥扑面而来,如岳如海,任何妖魔在他面前都渺如尘埃。
作者有话要: 乔衡找不到人,不开心,但是他闷在心里什么都不
直到有人撞枪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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