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隆冬时节, 天也越发的冷,裹紧了冬衣的商贩依然在街头吆喝着,身上挑着两担蒸笼, 扯开嗓子道, “烧卖, 好吃的烧卖咯, 一文钱一个,快来买咯。”
李啸玄立在卖烧卖的商贩面前, 掏出一枚金瓜子扔在他的担子上,那商贩见是这么一个锦衣玉带的贵公子,哎哟一声腿就软了,呆愣愣地看着他傻道,“郎君, 你,你也买这烧卖?”
李啸玄点头, 就见他哆嗦着手包了一个不怎么样的烧卖递到他面前,李啸玄接过也未曾问他要找零钱,商贩捧着那粒金瓜子,不舍得却又不敢拿。
李啸玄看着他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 慢声道, “赏你的,拿着吧。”
商贩连担子都不要了,连忙双手攥着金瓜子高兴地给李啸玄磕了个头,转身就跑, 边跑嘴里边喊着, “娘子喂,可有钱过年了喂, 天上掉金子了喂——”
李啸玄咬了一口烧卖,与王素素做的味道差得太远,可毕竟是她一手创造的食物,哪怕不是她做的,这长安城里依然留下了不少她生活过的痕迹不是么?硬是勉强着吃完,油纸在手上未抓稳,一阵风吹过便忽然飘走了。
又一年的过年前,澄王妃让人给李啸玄置办了一身新衣,李啸玄无可无不可,澄王妃一边看着裁缝量着尺寸,一边说着澄王也过世多时了,李啸玄也过了服丧的日子了,是该找个名门淑女定下亲事安安定定地过日子了。
李啸玄没有回答,他每天忙忙碌碌地,仿佛把时间都交给了社稷,却绝口不提成家。
澄王妃为此急白了头,找来了不少的媒婆,把亲王府的门槛都要踏破了,宴会也办了数场,偏偏李啸玄就是不肯松口。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觉得赵尚书家的小女儿名素素的,贤良淑德,品行端庄,画卷刚拿到李啸玄面前,李啸玄只看了个名字,立刻就把卷轴给撕了。
澄王妃就不明白他在别扭些什么,后来连风大都和海棠成婚了,偏偏李啸玄就是没动静。
海棠当日谋刺圣上的事情,原本也该问斩的,然而风大愣是在李啸玄门前跪求了一天,正是李啸玄遍寻不找王素素的时候,心情本也烦躁,按理海棠一而再再而三的触他逆鳞,本也必死无疑。可看风大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李啸玄却也无法狠下心来再说什么。
最终,是让风大废了海棠一身功夫,若海棠愿意同风大在一起,他便认了,否则就是送去安西都护府外,此生再不准进长安。
海棠在得知自己身世真相后,早已是心灰意冷,也知道自己此生哪怕是给李啸玄提鞋做个洒扫婢女也无可能了,便死了那份心思。
风大虽废了她的武功,却对她一如往常般呵护宠爱,许是在最脆弱的时候容易妥协,时间久了,海棠也就认了,终归是盘起了头发,换上了妇孺装束,安心为风大生儿育女不提。
澄王妃私下里偷偷地同景浩然、柳广三几个打听,为何李啸玄对结婚一事如此抗拒。可几个人说到这事儿就跟哑巴了似得,每个人都是面色尴尬,再追问,愣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到后来澄王妃没办法了,就差要给李啸玄下药了,还是李啸玄自己说了一句,“我这辈子只爱一个女人。”
然后呢?澄王妃想尽了办法想知道他爱的是谁,可是知情的都不说,不知情的全瞎猜。这时候,哪怕李啸玄要娶个青楼女子澄王妃都会允了。
春日朝会的时候,澄王妃终于是第一次主动进宫求见皇帝,旧日情人相见,二人长谈了很久,说起这李啸玄的婚事,二人都很是捉急。后来两个人干脆商议定了,等李啸玄为澄王守孝一满,便就要赐婚。
李啸玄依然天南海北地派人找王素素,他无事就到西域风情酒楼里去枯坐,喝着那马奶酒,听着西域歌舞,仿佛那个后厨里,还有王素素在忙碌。她的盈利钱他都让管家单独算着,以免哪天她突然出现需要银钱了,一时给付不了。
李啸玄派出去了那么多人找她,偏偏让他一再的失望,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美的梦,而这个梦在最美的时候醒了,连个结局都不给他。
看着澄王妃为他的婚事操心,他也愧疚,可是没有办法,就是没有谁能够再让他那样去爱了,他所有的爱,全给了王素素一个人。
而此时的王素素已经准备在江南开她的第三家店了。
去年楚廷到江南之后就走马上任了,而王素素则说为了避嫌,自己在外面找了屋子住,第一笔开店的资金是问楚廷借的,后来钱赚够了,她就把之前的那些都还给了楚廷。
楚廷看着那笔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的钱财,苦笑地看着一脸认真的王素素,想来王素素是要跟他计算分明,并不想欠他太多的情。她的态度让他明白,自己恐怕没法像李啸玄一般,让她依靠了。
冬天围着火炉乃是人生一大快事,王素素把自己裹得像一只粽子,手脚冰冷地缩在屋子里的火炉前,抖得不成个样子。
来到杭州又是一年,马上便要过春节,隔壁邻居家家户户都张贴了对联春联大红福字等着过年,腌肉腌菜忙忙碌碌好不热闹。
江南的冬天多雨,买下的这间小院子里只住了她一个,所以尤其的冷清,每日让街上卖炭的小哥给运了一车车的炭火来,却还是驱不走这无边无际的湿寒。
再度裹紧了自己的棉衣,王素素把冰冷的脚更凑近了火炉一些,橘黄色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跃,哔哔啵啵的炭火声驱走了无边的寂静。
刚一开始还忐忑着,怕有人来捉她,可是有楚廷护着,李啸玄派了不少人来江南找她,都被楚廷的人给挡回去了,但这些王素素是不知道的,过了一年,事情也都平息了,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住了这么些日子,同左邻右舍都混熟了,连带这里的乡长保正都同她熟络了,也没有人会来问她自哪里来,从前是做什么的,只道是一个做生意人家的小娘子,夫君外出做生意去了,因为喜欢江南,便搬来此处住了,人很漂亮,很会做生意,也很会做菜,如此而已。
一开始不习惯,总要在做梦的时候梦上他两三回不可,可是时间长了,渐渐的,这种梦也不做了,能睡着些,只是每天醒来枕边总是湿湿的,才知道自己大概又在梦里哭过了。
日子一天天过,却总是寂寞,裹着一身棉袄寻着店铺打算开自己的第三家食铺,可总是寻不着和心意的店面,才知道以前他为自己做的点点滴滴,早都已经铭记在了心里,叫她忘不了他。
天渐渐的黑了,去年的春节她是一个人过的,楚廷被灌醉了来找她,拍了半天门,而她那时候已经睡着了,要不是梦到李啸玄惊醒,楚廷估计会拍门拍一晚上。
记起大前年的春节她是在去益州的路上,当时她还不知道他就是李啸玄,同沈尉、明义、风大、雪三等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便算是过了个好年。
她本来要守岁的,可是一杯就倒的体质让她错过了那一晚的烟火,第二天起得比谁都晚,为此还被沈尉取笑了一番。
往事历历在目,总以为自己可以忘却的,却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记得越发分明。
第二天一早,隔壁王大娘就在那里忙忙碌碌的腌着肉,见王素素推门出来,热络地招呼道,“三娘,快来看我这肉腌得怎样?”
王素素提起绳子前后仔细看了看,指着一处道,“便是此处盐再撒得匀称些就更好了。”
王大娘连忙应了,因尝过王素素的手艺,原本对自己厨艺颇有自信的王大娘在她面前也不敢托大,点点头继续卖力地腌肉。
整条街上,已婚的女人都在门口晒着自家的吃食,几日不见的阳光又冒了出来,王素素笑着一个个地打了招呼,齐大婶道,“三娘,又去找铺子哪?可找到没有?要不要让我家那位给你寻一处?”
王素素笑着应道,“嗯,去看铺子,我自己看看便好了,可不用太麻烦你。”
齐大婶热情道,“没事,他闲着也是闲着,最近不忙让他帮你看看呗。”
齐大婶的丈夫是楚廷家雇佣的管事,但就连他也不知道王素素跟楚廷之间有那么些不可说的关系。不过,之前的两家铺子选址都是他帮忙的,平日里哪处有好的店面出租,他消息总是灵通的,见齐大婶这么热心肠,王素素也不好意思拒绝,连声道麻烦了,便也不再勉强,托了她家的帮忙寻铺子。
除夕那天,街上只有小孩子在跑来跑去,四处打打闹闹的全没有心事,隔壁不时传来王大娘指挥着王大郎帮忙打下手的声音,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反而衬得王素素这里分外的冷清。
可是,已经选择了逃避,便只有这么捱下去,或者就要这样孤独终老了。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伤感,王素素正在切青菜的手顿了顿,缓缓地吐了口气,呵出了一圈雾蒙蒙的水汽。
灶台上的锅子里热水翻腾着,把自己裹好的汤圆扔了六个进去,讨个六六大顺的口彩,可是,这团团圆圆,任是她再会自欺欺人,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遏制住眼泪,扑欶欶地往青菜馅里落进去。
抬手擦了擦眼泪,继续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搅拌着菜馅儿,清香的菜,鲜美的肉,汤头是用猪骨熬的,浮着一层猪油,加上一些蛋丝,撒点葱花,好好的一碗馄饨,吃了来年便不会挨冻了。
吹开汤上的浮沫,喝一口浓郁的汤头,再咬上一口馄饨,滋味鲜香美味。
但却不敢包饺子,因为曾经包给李啸玄吃过,所以她不敢做。很多东西,都不敢再做,怕勾起相思,于是任它们在回忆里堆上灰,渐渐忘却,却不知为何,总是会被翻出来。
忘记一个人有多难?不爱一个人有多难?于王素素,这个问题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