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未必总相逢 第117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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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唐知眠沉吟片刻,又提起另一件事,“蚊子呢?”

    那晚北石岭爆炸案之后,绑架苏乐的那些人如他所料,一个没落地被尽数抓获。

    但这只是一个引子,后续能审出什么来并不是他所关心的。

    早在苏辛动手之前,他特意安排了蚊子前往北石岭上演一出失踪案,是为了让柳之桢请出柳庭木参与寻找,再在时间点上动一些手脚,爆炸一起,柳庭木的人反而是最先被怀疑的,这是一个隔山牛的警告,先让警方对柳庭木引起注意,随后的安排自然会紧跟其上。

    “蚊子已经成功入住柳家,柳之桢一直陪着她,她现在行动还不是很自由。”

    唐知眠不需多想也知道这是蚊子的一点私心,总归是个可怜孩子,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也不必急于让她做出抉择。

    “随她吧,只要不耽误正事,其他事情可以让她自己做主。”

    “是,先生。”那边迟疑了会儿,还是问了出来,“先生,如果蚊子真的舍不得柳之桢……”

    阿南咬了咬牙,声量微微抬高:“您……您会怎么做?”

    这已然是鼓足了勇气才敢问的,一完便屏息静待回答。

    “阿南,你似乎忘记了一点,夜之门从不养无用之人。”唐知眠语声平静,淡淡点出问题所在。

    “可是……毕竟蚊子年纪还……”话一半,阿南就自觉住了嘴。

    是了,他们这群人哪个不是自就被夜之门收养,依据自身条件教习相应的本领,谁都经历过年纪的时刻,但也从不敢过多自怜。

    那是因为,他们从被遗弃到被收留,直至如今成为先生手中一把锋利的剑,本就是互利互惠的一件事。

    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先生也从未强迫他们做违背良心的事情,他们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先生反复推敲过才摆在他们面前任由选择的,艰险有之、繁复有之、冗长连绵有之……却都保障了最基本的安全。

    这已经是最仁慈的待遇了。

    在这样的仁慈之上,却还要求更多的情分,未免太得寸进尺了。

    阿南不敢再替蚊子话,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他在进入夜之门之前,也有一个妹妹,如果没有当初的意外,现在大约也跟蚊子一般大了。

    正是因为抹不去内心的愧疚,他才总是对蚊子格外照料,如今眼看着蚊子在这次的任务中付诸了真感情,他担心以后她会因为犯傻而最终身心俱伤。

    他握了握拳:“是阿南僭越了。”

    唐知眠也没有过分指责,声线依然平缓:“蚊子不是无用之人,自然不会做无用之事。你怜惜她才会时时刻刻以为她柔弱,但在我看来……”

    男人浅淡的眸光倏尔犀利:“她能做的远不止如此。”

    阿南仿佛醍醐灌顶般倏然醒悟:“先生的意思是……”

    “不必干涉。”

    不必干涉,简单的四个字,竟是给了蚊子最大的自由。

    阿南一时心神大震:“谢谢先生!”

    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唐知眠切断通讯,不再费神事务,转而专心看着睡得有些沉的苏辛。

    睡着了的女生连气息都是安静的,褪去了平日里的闹腾和张扬,兀自枕着手臂浸沐在香甜的梦中。

    她将身体靠在他的膝上,如同一只飞累了的雀鸟,灵动轻快地停了下来,羽毛蓬松,体态轻柔,依赖着可供休憩的枝桠,就此放心地栖息下来。

    他发觉自己爱拨弄她的头发,就像现在,他将她的头发垂到一侧,露出白净的侧脸。

    已是日暮时分,秋阳挥洒而进,被沿路的建筑物不断遮挡,投映在她肌肤上的光影便也跟着明明灭灭,仿佛跳跃的音符。

    唐知眠蓦地想起那一年穿越雪山时遇到的一只雪兔,也是这样缩成的一团,将大半个脑袋都埋入雪地中,与此时模样乖巧的苏辛竟有几分相像。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他和乌克兰探险组计划了半个月,试图沿着西瓦山脉进入拉特腹地,寻找百年一发的雾莲芝,为细胞工程提供样本。

    却因为行程出了差错,让另一组人率先摘走了雾莲芝,带着遗憾返程时,更是时运不济遭逢了雪崩,轰隆阵鸣过后,视野内便只剩下白茫茫荒无的一片。

    他和大部队失散了,被迫躲在洞穴里等待救援。

    尽管最终有惊无险,欧盛带着夜之门的人找来时,他也确实正依靠着洞壁,悠闲看书,但在那之前,其实也是狼狈的。

    设备多数已经坏死,无法继续使用,他果决地舍弃了负重太大的器材,轻装出行。

    从险峰之上攀援寻找能栖身的场所,凭借常年积累的经验推断雪崩之后尚算安全的地段,险险躲过雪地狼群的寻猎,最后沿着羚羊的脚印找到了那一处赖以避寒的洞穴。

    距离洞穴不足三米处,就看见了那只傻乎乎的差点将自己闷死的雪兔。

    毛茸茸的脑袋和茫茫雪色相差无二,短短的身子因为怕冷而蜷缩成一个球,一点尾巴翘着,要不是还会偶尔摆动一下,唐知眠也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他将它拎进洞中,原本是算饿了的时候杀了果腹,却没想到这并不是一只笨兔子,反而机灵得很。

    一进入狭窄的天地,得到了温暖,借此化开了一身的僵冷,雪兔一下子也活了过来,机警地躲在角落里,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着,戒备地望着他,好像在:“你敢靠近,我就咬死你!”

    威慑不大,骨气倒是挺足。

    意外地,一路而来,长途跋涉的疲累在和这么一只东西的对视中,化作浅浅的笑意。

    “不杀你,过来。”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开玩笑,他向来有言必诺,唯一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居然对一只兔子下了承诺。

    耳朵动了动,随后又轻轻耷拉下来,少了警戒,多了乖顺。那兔子像是听懂了他的保证,当真扭着屁股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

    他就地取火,又将潮湿的外套脱下,撑起几根枯树枝,挂起衣服挡在洞口,防止寒风刮进来。

    兔子便安静地依偎在他腿边,心翼翼地跟着取暖。

    火光掩映在墙面上,一人一兔,天地相伴。

    他俯下身,在苏辛睡得发红的脸颊上轻轻印上一吻,心口泛起暖意,原来,那时候难得一发的良善,竟也是有回报的。

    如非意外,这个本该和真正的“那个他”相逢的女孩,阴差阳错闯入了他的生命,撩拨他,牵动他,而后攻陷他。

    既然,他已不算放手,她便注定要和那只雪兔一样,与他度过风雪晚来急的每一个冬夜,也终将陪他度过此后漫漫人生里的每一场春秋。

    不退不离,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