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未必总相逢 第118章 不必矜持
漫无边际的田埂,宽阔又阴森,被黑黢黢的天幕笼罩着,叫人一眼望不到边际。
她脚步踉跄,孤独而绝望地踏着泥潭往前走。
“我饿……妈妈……我好饿……”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话,但好像又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否则,为什么这茫茫四野毫无回应,连最是聒噪的鸦雀也不再发出响动?
她又走了好久,田埂骤然消失了,眼前有一条冗长幽深的巷子,巷口很窄,但她瘦瘦的身体挤进去的时候,并无困难,可等她想要出来的时候,又再也出不去了!
“呜呜……爸爸……妈妈……我要出去……”她看到自己的手,很,手背手心有不少伤痕,月光落在她身上,好似在伤口上洒了盐,一下子疼得厉害。
她不敢叫唤了,只能忍住哭腔,回过身来,继续往巷子里走去。
越走越暗,直到眼睛再也看不见前面的路时,她便下意识地往一旁靠去,粗粝斑驳的墙面很冰冷,贴着她的后背,那冷意如同毒蛇一般,钻入皮肤之中,在四肢百骸里游走,她吓得猛地往前扑去,一头撞到对面的墙上,眼前的世界再一次消失了……
苏辛豁然睁开眼,醒了。
是自己的房间,没开灯,四周暗暗的,只有稍微开的窗户外,有一点光亮低低地漏了进来。
阳台门反而是开着的,夜风灌了进来,撩动着窗帘起起伏伏,落地窗户上折射出她微微带着倦意的脸。
梦一场。
混乱至极的梦境,却是许多年不曾忆起的往事。
苏辛捂着心口,那一处沉甸甸的,熟悉的窒闷感再次传来,她用力攥着床单,忍下这阵不适之后,再抬眼,仅剩的一点疲惫已经尽数散去,眼神明亮而清醒。
她没有立刻下床,而是撑着床板稍稍坐直靠在床头,让身体恢复一点气力。目光所及之处,是秦雯之前兴致勃勃帮她种下的绿色植物们。
苏辛本不是什么爱好养花弄草的文艺姑娘,也没有什么耐心,自然便不常照料它们。
秦雯不负责任地给她倒腾了一大堆花花草草,就这么一堆一堆地摆放在阳台上,占了她大半地方不,后来因为忙碌起来,也不再管过。
苏辛一开始还以为这些盈盈柔弱得只需两根手指就能掐死的东西,大约会在主人家的散漫和置之不理的情况下很快可怜兮兮地死去,到最后也许会只留下惨败的枯叶残梗,提醒着世人,这里曾留存过生命的印记。
没想到,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当她不经意间拉开门的时候,日光倾泻,微风拂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鼻息之间是清新的植物香气,再睁眼竟收获了满目苍翠。
郁郁葱葱的一整片绿意,活像是浩大磅礴的春天大方阔气地将一丛新生的茂盛,铺垫在不过方寸的阳台上,就此蔓延伸展,尽情释放生命。
苏辛忽然想到从前的自己,她以为自己会死去,可最终依然活了下来。
人的命,脆弱又坚硬,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此时此刻,那些曾给予她力量的绿植,在黑夜里也不再看得清颜色,黑乎乎的一片,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嗷呜一声就能从梦境中跳出来,大口大口地将她吞噬。
心口处蓦地又是一滞。
她咬着唇,逼着自己不要发出可怜的呻吟,额际汗液津津,精神却无比集中。
很快就过去了,苏辛告诉自己,这样的痛苦很快就会过去的,不就是那些辛苦过往的残留病症吗?很快就过去的。
“唔……”
她不受控制地翻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头晕目眩恶心一齐涌了上来!
糟糕……
好像……有点失控了……
意识迷迷糊糊之际,有人将她轻轻抱住,而后扶住她,稍稍远离被汗水浸湿的床铺。
她下意识地顺着这人身上的温度攀了上去,使劲抓着对方的一只手。
肌肤相贴的瞬间,她恍然看见了这样的画面:那个奔波在田埂里的那个自己,不用继续奔波了,因为灯火明灭的远处,终于有人肯施舍一点怜悯,端出一碗剩饭,让饥肠辘辘的她填填肚子;而那个被推进长巷里的自己,也不用再哭泣害怕了,因为她抬头的时候,看到顶上有人踩着长梯,停在墙的另一面,冲她招手微笑。
所有的迷茫失意,所有的痛苦流离,都借着这人的手,这人的体温,在一点点地退散开去。
“救……救救我……”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了,没有憋在心里,没有含在嘴里,而是实实在在地了出来。
“不怕。”男人嗓音沉稳,静静地响在头顶。
他的手轻轻按在她的后背,一遍一遍地替她顺气,直到她的呼吸声不再急促,神色不再痛苦,这才松开,转而将她整个人拦腰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用手肘将门推开时,外间的光亮瞬时窜了进来。
苏辛眯起眼,缓去一时的不适,却听客厅中有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她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是唐知眠,而吹口哨的是恬不正经的司越之。
梦,彻底醒了。
“放我下来吧。”她靠在唐知眠怀里,神色恹恹。
唐知眠眉梢轻动,低头看着她:“确定?”
苏辛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凤体欠安,今晚宠幸不了你了。”
“那确实可惜。”嗓音隐隐带笑,竟真像觉得可惜似的。
可惜什么?可惜她居然没有得寸进尺调戏他吗?
苏辛狐疑地上下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算是意思意思。
结果这一摸之下,发觉居然触感极佳,她忍不住又摸了几次,感慨道:“一个大男人皮肤这么好,我能把持得住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不要故意凑上来让我开荤行不行?”
“苏辛。”
唐知眠轻顿了一下,淡淡的眸光映出她冷汗未干的脸,在看到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发红的脸颊时,才放下心来,语声也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以后对着我的时候,你大可以不必矜持。”
“咦?”苏辛盯着他一本正经的脸,确定刚才那样撩人的话确实是这人眼也不眨地出来的时候,忽而感到很无力,喂喂喂!为什么这男人每次都可以这么云淡风轻地跟她调情,而她总是不能立刻做出反击?
“咳咳。”正是情愫暗涌的时候,有人不合时宜地发出几声咳嗽。
苏辛不高兴地闻声看去,神色骤然僵住。
纪彦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