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十五)

A+A-

    有一只蚊子停在了墙上,后来伸出一只手将它拍死在了墙上,留下了印子,脏脏的一条,蚊子刚吸饱了血,将蚊子拍扁的人翻了个身继续睡,同时嘴里嘟囔了一声。

    他没看到背后的人在看他,如果是在马路上或许他会洋洋自得地闹着屁股,吹着口哨做出自认为最帅气吸引人的动作,实际上却是个二流子。

    石在虚空里——寂寞地只有蚊子愿意叫的寝室里,他头顶上的蚊帐才刚拿出来,一年他会洗上两遍,一遍是夏天另一遍是入秋了,蚊子快死光了的时候,寝室里只有他的蚊帐最干净,洗得最白。

    他盯着蚊帐这样想——我为什么会和他成为朋友?

    石还年轻,却像垂暮的老人开始回忆往事,往前推,也就才五六年的事,五六年,时间过得这么快,让人从一个留着鼻涕爬篱笆的坏孩变成流连街头的流氓,石也是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他还称呼这个人为自己的友人。

    对,友人——十分高级的词。

    时候的石是有破坏欲的,他认为吓鸡狗的友人有一种天然的朝气,一种不怕天不怕地的狠劲,他连他父亲的竹条都不怕,得浑身青紫,抹了一把鼻血,照样回头把邻居的鸡抓了撵走。

    这样的孩子会吸引到很多人,同时吸引到了石,整日闻着药味,像石的妈妈那样——一种随时就要凋零的状态,院子里的云都是黑的,像乌鸦一样,田里的乌鸦拿着一种渗人的眼睛看着石,就像他妈妈浑浊的双眼一样。

    所以当混世魔王来到他家的院子,石立马跟着他走了,跟在他的身后跑,不穿鞋子,那年是冬天,光着脚,踩在硬硬的土上,跑到田埂上,后来把村里的狗都闹起来,看他们被拴在木桩上,拉着脖子朝他和友人凶狠地叫,那狗就像被困在缠绵病榻地母亲身旁的他,而石尽情地嘲笑被困住的狗,他体会到了一种自由快乐的兴奋。

    这段友谊——破坏性的友谊一直持续到他们长大,石已经能分辨出什么叫好,什么叫坏,并且他曾经向往过的友人才像那条被拴在树上的狗,看着吓人实际上确实表面功夫装得好。

    当这种牢固的感情出现了裂痕时,就会出现疲惫感,石对他们之间的友谊产生了怀疑,他强烈地认识到再这样下去并不能给他更好的利益,实际点的友人除了是一支过期的兴奋剂外,还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看友人也和外头的路人一样,一个没什么文化的流氓,迟早会死,迟早给周围的人添麻烦,甚至有人他那样的人迟早会坐牢——这个人是友人的父亲,他将友人了一顿后赶出了家门——石想起来了,他们两个去南方,天很热,热得跟蒸笼一样,他们都是馒头,灰突突的馒头,在车站石的包被偷了,他丢了钱包,一并丢掉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他记得那是第一次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天都塌了,出来前他带着友人一起走,到大城市去,不回来了,可是现实浇了一泼冷水,他们必须回到那个闭塞的村庄里去。

    他绝望,愤恨,那个该死的偷掉他希望的偷应该被车撞死,撞得稀巴烂,脸都没有了。

    石浑身发抖,后来友人回来了,浑身流着汗,他追了那偷,将东西抢回来了,他告诉石我把那人了一顿,脸都肿了。

    石呆呆地问警察呢?

    他我趁警察没来,了一通就跑了,火车站人那么多谁知道是我。

    他抹了把汗,石看了片刻,抱着失而复得宝贝,他又一次感到在友人身上得到过的生气,也许这就是他始终不曾抛弃这个人的原因。

    因为他确确实实真心真意对石好过,那是掺不得假的,因此石也像他暗地里嘲笑过的阮佲那样,对友人,尽管感到不满,却始终纵容着。

    他想他会纵容到哪一步。

    现在他知道了,当警察来到他们两个的面前时,他拎着包站在人流庞大的火车站,友人招呼他喝水,就像刚来这里时候一样,抱怨一块钱的水太贵了,但他还没坐下来,就看到了石面前的警察,这次他没拉着石一起跑,而是转身扔掉了水,矿泉水瓶没有盖上,水便泼到了石的脸上,他感觉到身边一阵风穿过,看见警察随后奔上去,他希望友人能跑掉,但当友人狼狈不堪地被摁倒在地时,石刹那间改变了策略。

    警察问他对方你是他的同党,石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他很合作,警察查什么他就什么,他他不知道这件事,他拿出自己重点一本的在校生的身份来话,人们对优等生总会有优待,尽管他们体察不到,但确确实实下意识地,尤其是他与友人认识了那么多年,不多,也会将他塑造成一名重义气但却骗的可怜学生。

    这样的社会败类无论什么都不会有人信的,他已经是社会的蛀虫,犯了罪还企图拉自己的好友下水,当石听到警察的原话的时候,脸都白了。

    心软的警察姐姐更是同情,和别人交友不慎,还不知道多伤心。

    石听到了,他想要告诉这个人他并不伤心,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天,有一个好处是天意让他终于拜托了这样一个垃圾。

    他尽可能用这样的词贬低友人,这样就好些了。

    当他抱着书包看到了大厅的阮佲和关闻鸠时,他脸白了,是真正感到了一丝慌乱,为什么他们来得这么快!

    石慢慢地走过去,希望露出一点愧疚的表情,这样人就不会多问了,他自己也是受害者啊!

    但真正的受害者看着他,这样的眼神让石有种微妙的凉意,他直觉有什么不一样了,促使他张不了口。

    阮佲开口了,他问:“他们在火车站的时候你和他在一起,买了票算回老家……是么?”

    “是。”石后面加了一句,“我们约好了回去看看。”

    阮佲是吗,这让石有些不爽,“你想问什么?”

    “你和警察了什么?”

    石朝阮佲身后望去,那高个子的男人就在不远处,没有离得很近,也没有离得很远,正拿一双十分冷淡的眼神看着他。

    石明白过来,同时一瞬间的愧疚也没了,阮佲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并不会把人往坏的想,他也怀疑,如今就是在和石确认,笨拙地确认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

    他心里有些快意,同时也没有什么负担,在警察面前怎么的,现在也是怎么,冷静地,用十分冷漠地态度去叙这件他也是池鱼的偷盗行为。

    他看见阮佲拿着一种惊讶,扭曲,十分不解的神色,隐隐有些伤心,石并没有停止自己话,反而:“书店的活我想是做不下去了,虽然我也是个无辜者,但真的是没脸再在这里做下去了。”

    他很诚恳。阮佲这么想,但他看不了,他觉得石有些恐怖,包括那张脸,平平淡淡的,正像一杯掺了毒的白开水。

    “我知道了。钱我会在这几天给你结掉。”

    石:“那真是谢谢你了。”他完谢谢竟然有点不舍。

    阮佲看了眼他,突然放弃余下的话,不也没什么了,疲惫地对石:“既然这样,那你就先走吧。”

    石很认真地看了几眼阮佲,:“好,再见。”

    阮佲没有回,立马转身朝等着他的男人走过去。

    石回头看了一眼,男人似乎低头着什么,随后看向了石又低了下去。

    后来几天他真的没再去市中心了,他有意识地避开这条路,尽管有那么些时候愧疚,但都很快没了,他也去看过被关在看守所里的友人,他漠然地听着友人的谩骂,听着听着才觉得熟悉,这些话都是友人的爸爸曾经拿来骂友人的,现在想来,这两人不愧是父子,一样的粗俗,一样的没素质。

    他尽到朋友的职责,是真的担心友人在这里的生活,白了他又一次心软,无法完全对友人做到漠然,送的穿的都是友人喜欢的,友人指着他骂他贱骨头,石想了想或许吧。

    友人已经完全不把他当朋友了,石酸着鼻子,友人骂他别他娘的在我面前哭,我算是看清你的人了!

    石没哭,只是觉得有些伤心,时间久了,被骂得都没感觉了,就让友人骂吧,也不会掉一块肉。

    他揉揉酸涩的眼睛,留下一句我下礼拜再来看你的话就走了。

    石走到一家蛋糕店,他想订一份蛋糕,下礼拜是友人的生日。然后他在店里看到了关闻鸠,他让店员拿了几块蛋糕结账,他似乎也看到了石,却没有抬头。

    他装作没看到,专心致志地看着玻璃柜。

    关闻鸠突然问:“你从警察局出来?”

    “啊,是的。”

    石如实地,“您这是给阮佲买的?”

    关闻鸠奇怪地看了一眼他,“嗯,身体不好,想吃这里的奥利奥底的蛋糕。”

    哦。石心里应了一句,他再瞄了一眼关闻鸠,突然感到一阵嫉妒,嫉妒谁也不知道,但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负面能量,“您知道吗,其实我骗了他,我知道我朋友偷了店里的钱,玻璃也是他砸的,也是我收留了他,让他住在我的寝室里,那天我们本来是要乘火车逃走的,可惜还是被警察抓到了,我本来就想好了他来问我知不知道这件事,我一定会装作不知道。”

    他完期待着关闻鸠的反应,但男人的反应平平,连一眼都不瞧,石知道这人只会看着阮佲。

    “哦?那你对你朋友真的很好。”关闻鸠冷淡地。

    但像往石脸上揍了一拳,无端讥讽了一句,这句话解读出来的意思是——你既然能对那样垃圾一样的朋友包庇到底,却对阮佲做出了这样的事,更何况又是你撇清了关系。

    关闻鸠冷漠地看着青一阵白一阵的石,接过了店员递过来的纸袋,转身便走了。

    石也不知道这口气为了什么,他追了出去,想要关闻鸠清楚什么意思,真像一名被侮辱的贞洁烈妇,他像刮燥的蚊子追着不停,关闻鸠突然转身踹在了他腿上,随后把人拎起来摁在墙边,“听着,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也不想看见你的人,滚远点,别在眼前晃,你要表现兄弟情深尽管天天在警察局里表现,在我眼里你和他都是垃圾!至于你的那些话,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因为在他眼里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垃圾!”

    他完将石甩到一边,似乎有些怪石才将袖子弄乱了,他皱着眉扯开袖口,一见人还待在原地,不耐地喝了一句:“滚!”

    (紧赶慢赶写完,希望有评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