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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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不眠不休, 偶尔靠着树干休息, 宇文祎的眼下已经熬出了乌青。罗离罗兑两人亦然。

    长安城门已经紧闭, 但宇文祎令牌一亮, 他们畅通无阻,直接进入了未央宫。因为一路抄的道, 人迹罕至,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主那边意想之中又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有关她的消息放出。

    没有休驸马, 没有驸马逃遁, 什么都没有,一切就好像没发生一般。

    所以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或是埋伏, 宇文阐对于她的归来毫不知情。此时休整一番坐在椒房殿内, 王皇后对面的宇文祎垂首,默然。公主的无言对匆忙赶回的她是最大的帮助。但这份厚重的帮助与情意却让她心如刀割,即便她如此胆怯, 如此不负责任又言而无信,她却依旧被公主理解着……保护着……

    黯淡无光的眼底是最深沉的痛楚。她这辈子, 大抵也就如此了吧。她失去了她此生惟一的光亮。

    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从王诗尔唇齿中溢出。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所以, 终究,难道还是她错了吗?如果当初的她没有因为那一块玉佩的赠予而将家族重担挑在肩上?如果她当初随那个人远走高飞?如果她不是皇后?

    可惜没有如果。如果她不是皇后,那便没有宇文祎;如果没有宇文祎,那便不会有这撕心裂肺痛不欲绝的抉择。不,她不后悔。情爱于她而言, 大抵还是没有那么重要吧。

    但祎儿不同,祎儿是她最珍重的存在。

    抬手,轻轻抚上宇文祎的脸颊,“祎儿……”她的祎儿真的很好,她比自己好。比自己优秀,比自己真实,比自己要更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她珍视情谊……她心里可以有一个人……

    宇文祎的睫毛颤动,她覆上王诗尔的手,语气低缓,费力地在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母后……我会败宇文阐,我会走上巅峰……我会成为盛世明君……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只是…赶路累了,一会儿便好了。母后…母后同我这些日子的情况吧。”

    王诗尔心中苦涩,她的祎儿还如此懂事……比她更懂事……半辈子过去,王诗尔自认为看人看事看得很清楚了,该经历的爱恨情仇跌宕起伏她也都经历过了。但此时宇文祎心中的疼痛她却也只能感受个五分。当初她决然地离开那个人,心中也痛过,只是很快,她成为了当今周帝的发妻……

    那个人于她,大概也只能算一段人生经历吧。她心动,但不眷恋。她喜悦,但不留恋。所以她的痛只是从心间划过。宇文祎动心动情眷恋留恋迷恋,这般痛苦她无法体会,甚至都无法想象。她尊重情爱,可以加以利用,但并不真的懂得。

    所以她心中艰涩。为什么她的祎儿这么懂事?懂事得让她心痛。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没有回头路,她们,都错过了。

    将宇文祎的手拉到桌上反握住,王诗尔抿唇,眼中神色变幻,最终归于平淡。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讲述——

    “自你离都后宇文阐便开始了大规模的动作。但宇文阐做得实在太过隐秘,他绕开了所有与王氏、与你,有关系的将领,借由十皇子妃的关系联络了东境的蒙玄将军,罗坤当时什么也没有查到,一封信件都没有截到,因为他与蒙玄根本不会直接通信。每次都是由十皇子妃孙梁雨和住在长安的蒙玄妻子吴婧媛联络的,不是吴婧媛写信给蒙玄,便是借着探亲的名义传话。”

    宇文祎闻言一把拍在额头上,“是了!孙梁雨怎么会突然和吴婧媛关系如此密切?原来是因为这个!天哪,我居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让罗坤查来查去,把淑妃和宇文阐都搜遍了也没查出任何东西。被他乘了先机!”

    压住宇文祎的另一只手示意她冷静,王诗尔继续道,“我们都以为宇文阐会继续等,因为他需要很长的时间筹备兵马。但东境数十万军马,他只需要和蒙玄商量好便可。他再需要的便只是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了。如果可以光明正大,他当然不会选择逼宫谋反。”

    “所以,淑妃开始给皇帝下毒。无色无味,不会立即见效,每日一点,日积月累,皇帝终于在二十天前病发了。他本以为这是他的机会了,所以他行动了,他封锁了未央宫。他在宫外布置了大量人马,捞一切进出的密信。”

    “皇帝多大的人了,这些把式他当年都玩烂了。宇文阐的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病危之事你不在身侧,身边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太子和宇文阐。传位太子,他便逼宫;传位于他,便可名正言顺地登基。可皇帝……”

    到这,王诗尔突然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宇文祎,“皇帝选了你。我当时被断了一切对外联络的手段,无法和王氏接触,无法和你联络。是他找到我——他要我密信于你。用每日会被送至乱葬岗的宫人尸体将密信运出。罗乾戴着人皮面具,敛了气息,被他的人手送到乱葬岗,将信鸽放出,才有了你看到的那封密信。”

    王诗尔的眸色深重,直直地凝视着宇文祎。宇文祎惊讶地嘴都有些合不上,眉间满是疑惑,“父…父皇?”

    “是。”王诗尔点头。声音虽然低沉,却是十足的肯定。其实她也很疑惑,宇文赟会做出这种选择她不意外,因为祎儿绝对是他这些皇子里最适合继承这个皇位的人选。但在这个时机……这个举动……就让她十分疑惑了。

    难道,宇文赟比她想得要圣明豁达大度许多?

    “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将你叫回来。但如果不是他这一招我们已入必死之局。或许……你父皇的心中,一直装着的都是家国天下和江山社稷吧,”顿了一顿,王诗尔轻轻拍了拍宇文祎的手背,“休息一下,我们去见一见你父皇。他现在虽然身体不行了,但不愧是在夺嫡路上厮杀上来的人,头脑还不糊涂,身边都还是他的心腹。这种城府,宇文阐再修炼十年都望尘莫及。”

    思索着周帝的举动,宇文祎手指在下巴处转,她轻轻点头表示应允。

    日头低落,宇文祎此时正跪在宇文赟龙塌边。王诗尔坐在床尾,目光深邃而复杂。眼前这个虚弱的人儿便是与她一同走了这些年的……那个夫婿。她不清此时的自己心里到底什么感觉,还像还是有一些哀伤存在的吧。

    “父皇……孩儿不孝,孩儿回来得太晚了……”看着床榻上一头白发,面色枯槁,仿佛一夜之间苍老而丧失了生命气息一般的周帝,宇文祎还是觉得心中疼痛。纵使天家无真情,可对自己的父皇宇文阐又怎么能下此毒手?她离开的时候父皇鬓角可还有墨青色黑发踪迹的中年样貌。

    “九……九……”听到宇文祎的声音,宇文赟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锦被。

    “父皇,孩儿在。”宇文祎连忙用膝盖向前蹭了两步,握住宇文赟的手。

    “九啊……你终于回来了……父皇等了你好久好久啊……”宇文赟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抽干他的气力,“九……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要赐‘祎’……于你为名吗?”

    “九不知……”其实周帝同宇文祎的关系就像所有天家父子一般,不远不近,不浓不淡,都她自幼受宠,可在她年幼锋芒毕露那些时日周帝对他宠爱也只是多过问了几句她的学业,多赏赐了她些玩物墨宝。像今日这般近距离接触的交流谈心却也是第一次。

    这迟来的父爱让宇文祎红了眼眶。

    “祎同一……你与阐儿同日出生,我却赐‘祎’于你……一统天下,这是阐儿……淑妃……各种人……对此名的理解……或许,你可以问问你母后,她一直也以为父皇是这个意思……”

    “咳咳……”咳嗽声仿佛是从宇文赟的胸肺传来,一阵咳嗽带的五脏六腑都在震颤。宇文祎赶忙上前为他顺气,连原本坐在床尾的王诗尔也移到了床头,手中还端着一杯水。宇文赟喝下后摆手,示意两人无事,便又开始了叙述。

    “但其实……他们都错了……那么多的‘一’,为何非是一统天下呢……你还那么,我又怎么能……放心将江山的重担全放于你的身上?”

    他的声音缓慢,起来十分费力。王诗尔闻言睫毛是几不可见的颤动,平淡无波的双眸渐渐凝起了其他神色。墨色重染的眸子紧紧地锁在宇文赟的脸上。

    “为何不是……一如既往……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作者有话要:  我知道,大家可能都不太喜欢这个转折。但这个情节,包括后面的许多情节,都是我早就设想好的。关于公主的人设,大家放心,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以及……无论发生什么,本文大写的HE啊,千万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