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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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岭跪在大殿上, 汗水从他的脸颊滑落, 现在支撑着他的只有意志力了。宇文祎坐在龙椅上双眉紧皱, 手中捏着一张皱着的密信。

    “还有七十里, 至少三个时辰,三舅和姜老将军才能赶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眼下布满了乌青。

    “陛下…将士们已经…”李岭得十分犹豫而缓慢,三个时辰……昼夜无休的战斗, 将士们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敌军的刀剑了, 而是可能会随时累死虚脱而亡, 但他们别无选择,如果他们休息了, 那城里的百姓, 宫中的太后和陛下……所以李岭最后还是咬着牙,答了声“喏”。

    她这两日基本上都在城门上巡视,所以将士们的状态她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她有一口气强撑着, 若不是将士们知晓身后百姓们的脆弱,他们可能早就同时倒下了。

    宇文祎的手指在下巴处摩挲, 连日来的劳累已经让她的下巴瘦成尖了。三个时辰……他们还需要三个时辰……由于体力的大幅下降, 这三个时辰内她需要三波将士的轮换。可他们只剩六万左右的人马了, 本来由于连日来的消耗战斗力已经下降,早就无法做到第一天那般勇猛了。这三波将士的战斗力大概还不及第一天一波将士的战斗力。

    这样下去肯定是守不住的。罢了……宇文祎决定破釜沉舟,搏一把。

    “让所有将士上城墙,全力守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内你和罗乾、罗坤,分带三队, 去城中疏散百姓,确保他们的安全。一个时辰后,开城门,开宫门,放宇文阐进来。”她的声音低沉缓慢,整个人十分平静。

    可李岭和随侍的罗离却是惊呆了。他们都以为宇文祎是想牺牲自己来换取和解。

    “陛下万万不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就是死守,我们也会将长安城守下来的!绝不会让陛下有任何三长两短的!”李岭毕竟直肠子,心直口快,急得都要从地上弹起来了。他这喊声让偏殿的王诗尔都听到了,吓得王诗尔皱着眉头,也赶忙来了正殿。

    “祎儿?”看到罗离一脸忧虑,王诗尔心里咯噔一声。

    宇文祎不仅觉得有些好笑,难道自己看起来像一心求死的人吗?再者,牺牲了她又能拯救谁呢?谁也救不了。连支撑她的最后一丝信念也会崩塌,她不会做那种傻事的。如果不是宇文阐的逼迫,就不会有一切。她要替公主报仇,要将自己与母后多年来积压的恨与怨都一并还给宇文阐。

    “母后放心,朕并没有想不开。再撑一个时辰已经是将士们的极限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朕便好了,”她唇角上扬,却没有任何笑意,眼角眉梢除却冷漠便是嘲弄,她转头对李岭,“将宫门开,朕在承明殿等着宇文阐。朕要亲手了结了他。”

    “可陛下,这样风险未免太大了些。若是宇文阐耍些什么阴招,伤了陛下的龙体…我们得不偿失啊。”李岭皱眉思索着,他怎么想都觉得这招棋走得太险了。

    宇文祎轻轻摇头:“有些事情,还是亲自动手比较好。朕没那么脆弱无能。”

    李岭张口还想些什么,但这次还没待宇文祎话,王诗尔便先开口阻止了他,“到时候殿上不是还有李将军和罗乾、罗坤吗?阿离也在这里。哀家相信陛下的决断,也相信你们可以保护好陛下。按陛下的去做吧,近来辛苦李将军了。”

    “太后这的是哪里的话,为陛下肝脑涂地本就是李岭的职责。陛下、太后放心,李岭一定不会让陛下和太后失望的!”王诗尔方才的一番话让李岭斗志愈发昂扬——即便是宇文阐欺到身前了,他也要用自己的身躯保护陛下到最后一刻!

    他躬身行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承明殿。

    看着他的背影宇文祎唇角终于露出一丝温和。能被自己的臣子如此信任是身为帝王的一大幸事了。略一转头,余光中是母后双唇紧抿,低眉敛目在思考什么;身旁的罗离则是面带忧色,即便是自幼随侍她,对她武功水平最了解的罗离都忍不住有些担忧。

    倒不是不相信她的武功,而是不相信宇文阐的为人。这是宇文祎在赌,拿自己的安危和荣誉在赌。

    “祎儿,你可考虑清楚了?”走向宇文祎,王诗尔先开了口。

    回望着她,宇文祎没有任何退缩和犹疑,“是。将士们已经到达极限,三个时辰对他们来太难了,如果是力竭而城破,对他们的击和对百姓的伤害都太大。还不如有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让我们、他们,都有一个从容接受和准备的时间。”

    “而且,宇文阐生性多疑,我城门开,宫门也不闭,他定会思虑半天到底是进还是不进。空城计便是对他这种人量身造的。最后他进来了,走到承明殿,见到我,心中已经备受煎熬,状态绝对会比破城而入的他要差许多。我的赢面自然就大了更多。”

    她的目光逐渐飘远,白皙而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淡漠,眼底兴不起一丝风浪,似乎人生对她而言已经索然无味,“宇文阐的狗命,我一定要亲手取来。二十年……我忍得太久了。”她得平淡而低缓,就像在一件已经是确然毫无变数的事情。

    宇文祎变了,她变得太多了。王诗尔唇角轻轻勾了勾,“母后相信你。”走到她身边,再一次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宇文祎的脸颊,王诗尔的心中柔软一片。未来的路该由你来走了,我该放手了。

    宇文祎回握住她的手,在看到她时眼底依旧会有温柔留存,“祎儿永远会保护好母后的。”

    时间的脚步从未停止,她将宇文祎身上的稚嫩洗去,也将王诗尔坚硬冰冷的外壳吹个龟裂随风飘散。

    城门的战斗依旧如火如荼。宇文祎兵马的顽强让宇文阐十分急躁,虽然志在必得但心中着急的情绪却怎么也压不住了。他不断地挥手催促着加大兵力。其实不到三天的战斗下来,他的将士们也都到了体力崩溃的边缘,虽然情况比城门上的将士们好了很多,但攻城耗费的精力很多,再攻不下来,他们的军心也要溃散了。

    可好歹他们人数众多,兵力是守城人数的两倍,所有人都咬着牙,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谁都不愿放弃。

    突然,让所有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城门上的将领突然停止动作,巨大的“吱呀”声响起,高耸如山的城门轰隆一声——开了。露出了城内宽阔街道的景色。

    城外的人马寂静了。宇文阐的副将率先反应过来,赶忙骑着马跑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殿下,城门开了!宇文祎投降认输了!咱们赶紧进去吧!皇位正等着殿下呢!”

    随后逐渐反应过来的将士们也是一片欢腾,一时之间叫喊声连天。只有宇文阐盯着那扇大开的城门紧皱着眉头,双唇抿成一条缝。

    宇文祎投降?不可能,宇文祎的命,她那母后的命,全都捏在她手里,她不可能如此主动地交出来。此事一定有诈!

    “不行,不对劲。这不像宇文祎的作风,”宇文阐阴鸷的双眸中堆满了思虑, “先派五个队进去探查一番,看看宇文祎到底葫芦里藏的什么药。”

    副将见他如此谨慎心,张了张嘴想些什么,但想起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还是选择闭嘴,转身派了五支队进去了。

    空气一时凝滞,等待的时间十分漫长,低低的议论声渐起。原本因为城门大开而斗志高昂忘却了疲惫的将士们在如此安静的等待下,周身又被疲倦包裹。

    马蹄声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城门。五支队一个人都没有少!

    “回禀殿下,城内空无一人,连未央宫的大门……都是敞开的。”将士翻身下马对宇文阐道。

    空无一人?!宇文阐心中狠狠地一坠,怎么会空无一人?!宇文祎这究竟是要做什么?!抓着缰绳的手越攥越紧,宇文阐的眉毛已经皱成一团了。空城计?是如诸葛孔明一般的破釜沉舟还是暗藏了无数兵马等着他?

    可宇文祎最多十万人马,这两天又折了这么多……她还哪来的人?难道是援军到了?不对,不可能。援军到了她就不会选择这种方式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宇文祎?宇文阐双眼狠狠地瞪着开的城门。城内的景象一览无余,他甚至已经看到大敞的未央宫门,和空无一人的殿内只身安坐的宇文祎了。

    该死!环视四周,宇文阐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动。脑海中的思绪万千,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已经想出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了。埋伏在城内的杀手将他大卸八块……宇文祎唇角冷漠嘲弄,横刀抹在自己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