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三十七章 大风起兮(上) ...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袍袖下攥着那张信笺的掌心汗津津的,心中五味杂陈,不清是什么滋味。不过短短二十几个字,寓意却是昭然。
这个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雍王,想做什么?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
“哈哈,王大人,久候了。恕罪恕罪……”脚步声响,伴随着朗朗的笑声,一个身着淡黄色长衫的男子缓步而入,身材削瘦,面色苍白,正是宣宗的次子——雍王李渼。
“殿下言重!”王越站起身来,抚袖施礼。
极力抑制住心跳,定了定神,再度开口,“殿下公务繁忙,此次召越,不知所为何事?”
“哈哈,无事。不过是闲来有暇,请王翰林来瞻仰一下墨宝,”雍王满面带笑,轻轻抬手,“孤可是闻北音之名久矣啊……”
“年少轻狂,不敢当!”
一个暗自琢磨,一个虚与委蛇,两个人顷刻间就你来我往兜了好几圈,却全都是官腔,绝口不提信笺之事。
雍王渼是宣宗次子,因身体孱弱,行事素来低调,在朝中向以谦恭好学闻名,却是难得皇帝宠爱的一位皇子。王越入朝虽也有些时日,但和这位王爷也不过是隔着人群只见过寥寥数次,此时摸不透他的来意,当下便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做了闭口葫芦,不动声色,只看他如何处置。
果然,闲话不过又提了两句,雍王便挥手遣退了左右,与王越相踞而坐,开口点到了正题,“王公子……王姐,汝可知罪?”
王越眼皮一跳,“殿下此言何意?”
“女子入朝干政,可是欺君大罪,”雍王笑了笑,抬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姐可有算?”
沉默。
袖下的手指渐渐握紧,王越抬眼望着他,抿唇不语,脑中便似装了个陀螺,越来越快,转个不休。他这般提出,自然还有后话!可是与虎谋皮,又焉能可信?只是倘若不信,又当如何,这一时之间难道还有其他的路可走么?
一刻钟,两刻钟……茶壶中的茶水终于告罄,雍王也渐渐失去最后一点耐心,“你……”他抬眼。
“那么殿下又有何算?”不疾不徐,断了他未完的话,“殿下心中,想必是早已有了算……”似闲话家常,混不在意。
李渼一愣,随即哈哈笑开,眯起眼睛,第一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量起眼前这个翰林来,这个人,倒是有些意思了!
“话王家迁到雍州也有许多年了吧?”风马牛不相干的话题,“关中的水土总归是养人……”
来了!
王越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愈发漠然,只是心中不详的预感却愈演愈烈。
果然……
浑浑噩噩地出了雍王府,脑袋只觉得昏沉沉的,似乎全身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句话,模模糊糊的,一圈又一圈,在心中盘旋,缭绕不去——
“王老先生是通达之人,此事也无甚可难之处,想来自会应允。那么孤就在府中静候佳音,还望王姐勿要令孤王失望才是……”
“西北盐铁,好大的胃口!”
“啪!”手中的竹筷被折成了两截,翠柳冷下脸来,看向自己的主子,“公子要答应么?”
“嗤……”另一边,曾若水的轻笑声如影随形,伸手将竹筷自她手里抽出,十字相交,摆了个模样出来,“箭在弦上,安得不发?”
案旁,黄鹂举着勺子,愣愣地看了看他,又望了望翠柳,不知道该些什么。
“公子……公子……”担忧的声音拉回了思绪,王越眼神闪了闪,终于渐渐恢复了清明,“研墨,拿纸笔来,立刻着人送信给叔祖!”
“是!”
“不过,”她停了停,似又忆起了什么,脸上,一丝疑惑掩饰不住地划过,“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园中,风吹动树枝,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静谧的阳光下,一个青丝低垂的女子正低着头,独自念念有声,“你想我,你没想我,你在想我,你没在想我,你一定在想我,你可能没在想我……”大大的眼睛,含笑的唇角,纤细的手指,就像是这园中最美丽的花朵,鲜活芬芳。
花瓣一片片落下,不知是落在了地上,还是落到了她的心中——
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漆黑的室内,两个暗影相对而坐,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目光在空中交汇,狭隘的空间里似乎有火花四散迸出,缤纷而落。
“你又何必害她?”模糊不清的呢喃悠悠传来,像是巨石压着胸口,听不清起伏,“陈年往事,我早就忘了……反正,我也……不在意……”
远远的天际,犬吠的声音隔着墙壁一层层传来。“当啷”,不知是何处一闪而过的白光,流星般划过天际,又归于昏暗。
“可是,我却想……替你在意……”
红颜总归江湖老,谁家子弟谁家院。同一时刻,不同的际遇。如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么王越觉得,她接下来的缘法,想必是她近二十年来最差的一次。
前门失火,后院入狼。只是,这只狼,却是纯种的西伯利亚野狼,牙尖嘴利,彪悍无匹。但就是这么彪悍的物种,当它不合常态地安静下来,便更让人心惊。
“婉柔,你……”望着面前微微颤抖的女子,纵有千言万语,也都堵在了喉间,却是一字也吐不出了。平时的狡黠伶俐早就不知道跑到九霄云外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使不出力,发不得声,眼下,却只能,呆呆地立在原地,大眼瞪眼,看着来人。
“你,刚刚什么?”黝黑的眼底,是一望无垠的深潭,无波无澜,专注平和。
“我……”只是她提问的对象显然和她不是同一个段次上的,黄鹂回头望了望自己的主子,只觉得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嘴唇咬了咬,却愣是不知该接些什么。
不过一句不经意的对话,哪料到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看自己主子的模样,这……莫不是要抛弃自己,先溜之大吉了吧?
大脑作出反应之前,暗纹的圆袍便已经自动自发地被扯住,转瞬间便已落入敌手。黄鹂眼疾手快地拉住正在悄悄向后蹭的王越,取而代之的却是自己的一跃而出,“公子,我去帮你备膳……”
“膳”字堪堪出口,人已溜得无影无踪,杳无踪迹了。
“哎……”不过一个字,便再也不下去了。王越抬头,看着身前那个人,旋转,气滞,那目光望也望不到底,似要将自己溺毙,湮灭。
“你……”
“她刚刚什么?”心翼翼,连呼吸都不肯大声。纪婉柔错也不错地盯着王越,只觉得脑子里混沌一片,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其他,全是空白。身后的手掌早已攥得生疼,也不知道松开,就这么摇摇欲坠地怔在当地。
“公子,你真要答应那个雍王么?叔祖老爷的信还未到,不若再等等……”
“雍州距京师虽近,来回也要四五天,”翠柳冷哼一声,截住黄鹂的话, “这个雍王殿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刻钟都等不得,现时便已差人来请……”
“不是等不得,而是不用等,他笃定我们根本就没有其他路!”曾若水扬扬眉,饶有兴趣地看向面前一直沉默的王越,猜测她下一步的算。
“既已至此,多无益。事有轻重缓急,以盐铁采集换我王氏一门平安,也算划得来……”是王越的声音?手顿住,纪婉柔稳住身形,屏息倾听。
她刚自厨房进到院中,便听到这几人正在房内低声交谈,这雍王李渼她也是见过的,现在听来似乎别有内情?当下好奇,便忍不住立住脚,继续听了下去。
“不过此间事情了,咱们恐怕便要早做算,尽快离开长安!夜长梦多,人心难测,在他眼皮底下,总是信不过……”紧绷的声音,难得严肃。纪婉柔似乎能想象的出屋里那人蹙着眉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
这个家伙……
“那个王爷坏透了,看着斯斯文文的样子,谁知竟然拿公子的身世要挟咱们。公子的对,这样的人,保不齐拿了好处回头就把公子是女人的身份告诉了别人,要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黄鹂气急败坏的声音插入,门外纪婉柔的笑容来不及收住,便已滞到脸上,刚刚的是……什么?
公子是女人的身份?
那是什么?
心底一颤,曾若水甜腻的男音就已经嘘了一声,中途接过,“鹂儿噤声,”似笑非笑,“咱们家大公子现在恐怕听了女人这俩字就会冒火,你还这么大大咧咧的出来,就不怕隔墙有耳,殃及了池鱼?”
“殃什么殃?”丫头不服气地跳脚,“那个坏皇子有胆子就去告,看我不歪他的嘴?女人怎么了?我们家公子姐文采出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月落乌啼,比那些整日里尸位素餐、站着茅坑不拉屎的臭男人强得多!为什么要怕他?他爱就……”
慷慨激昂的语调猛然顿住,黄鹂愣愣地转头,“咔吧”,关节响得生硬,刚刚怒火冲天气焰万丈的架势好像一下子缩成了真空,消失得无影无踪。“纪……纪姑娘?”三个字顿成了两次,心突然砰砰乱跳起来。
方才的话,她……
“你,刚刚什么?”纪婉柔看着她,愣愣地问,大脑好像已经停止了思考,似乎一瞬间这种能力便被剥离,离她远去。
“她,刚刚……什么?”这一句已是转向了王越,是很久以前就形成的本能么?习惯性地寻找,习惯性地依靠。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发生了什么?!这到底是听到了什么?
你,你。只要你,我便能安心。
王越怔怔地看着她,房内的众人早就悄悄退下了,偌大的空间,便只有自己和她两个人,静得几乎都能听见她心跳的声音。空气渐渐稀薄,好像怎么也呼吸不够,几百几千个念头塞在脑中,一转而逝。
怎么,如何,怎样?
作者有话要:终于全部写完了,陆续发出来。虽然晚了些,不过祝福还是不晚的。恭喜恭喜,恭喜发财,桃花滚滚,元宝飞来!大家节日快乐,兔年吉祥^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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