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中裂缝里泄露出的, 属于凌锋的气息越来越多, 那股强烈的, 心理上的不适感也愈发明显。

    凌霄知道那是他极度厌恶凌锋的错觉，他抛弃了一直以来的伪装，神剑早已不复存在, 而今唯有的, 只是一柄由凌锋亲手铸成的魔剑而已。

    凌霄感觉肩上一重, 是身后的三日月宗近。

    “凌霄, 你在……害怕吗？”三日月宗近察觉到了凌霄微妙的情绪, 他眯了眯眼, 血红的眸子泛着冰冷的色泽，声音却极为柔软，充满了关切之意。

    “不。”凌霄摇头，“不是害怕, 是将要解脱的欢喜吧？”

    凌霄自己也不确定，但他知道自己不害怕, 也无需害怕。

    “……”三日月宗近抿唇, “你，真的要……”

    他呼吸有些急促, 凌霄覆上三日月宗近的手，缓缓握住：“父亲，我会保护好您的。”

    “怎么还这样？我要和你一起面对。”

    “作为父亲, 自然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三日月宗近不赞同的道。

    “父亲, 如果, 您落到这种地步，都是因为我呢？”凌霄问完，三日月宗近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黑黝黝的，没有一丝光亮，却带了几点水汽，使得凌霄此刻有着魔魅之美的面容露出了些许脆弱之意。

    “真如你所的话，我无怨。”

    两行泪突兀的从凌霄眼中流了下来，在面颊上划出两道水痕。

    “好端端的，哭什么？”三日月宗近伸手，想擦去凌霄的眼泪，凌霄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凌霄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粗糙的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凌霄能与您重逢，乃毕生之幸！”

    不待三日月宗近再些什么，异变陡生！

    或者，终于来了。

    宵练对着已经能容纳一个人进出的裂缝单膝跪下：“宵练恭迎主人！”

    黑色的三日月宗近笑呵呵道：“等你许久了。”

    长靴率先从裂缝里踏出，而后是完整的身体。

    当凌锋终于走出来时，天地为之一寂。

    紧接着，艳阳高照的天空忽然阴暗下来，乌云汇聚，电闪雷鸣隐在乌云之后，蓄势待发。

    凭他一人，就足以影响整个世界。

    凌锋身上的气势雄厚庞大，压得地面上的所有生物都喘不过气来。

    与凌霄不同，凌锋大摇大摆无比强硬的撕开世界通道闯了进来，他现在，是完完整整的全盛时期。

    天空阴云密布，暴雨将降，这是整个世界对闯入者的警告，雷云在凌锋头顶集结，那道道雷光刺得外人眼睛生疼，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刺疼无比。

    然而，即使被整个世界敌视，警告，凌锋兀自巍然不动。仿佛那浩瀚天雷并不存在，不值得被他放在眼里。

    凌锋旁若无人的低下头，冷峻的面容上露出欣然的微笑来：“凌霄，好久不见。”

    凌锋的眼中只有凌霄一人的身影，重逢的喜悦压倒了其他一切，让他只看得到凌霄，顾不上其他。

    凌霄仰头，循着声音与气息的方向“望”去：“的确好久没见了。”

    “那你可想好了？”凌锋挑眉，“你的眼睛……”

    凌锋气势蓦然一涨，眼神冷厉：“是你做的？！”

    他转头质问空中的三日月宗近：“你竟敢伤害他？！”

    三日月宗近舒展四肢，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来：“为何不敢呢？”

    顶着凌锋危险的神情，三日月宗近自如的答道：“这是报复。”

    “嗯？”凌锋不怒反笑：“报复？”

    “很好，你激怒我了。”

    “就拿你的命来偿还吧！”

    魔焰随着凌锋话音落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向三日月宗近，三日月宗近不慌不忙的躲开：“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报复。”

    “我只需知道，你在求死，我就赐你一死！”凌锋完，滔天的魔焰从他背后升起，几欲遮天蔽日。

    天空一声炸雷，粗壮的天雷直直的朝着凌锋劈下，凌锋轻描淡写的挥手，魔焰便贪婪的蜂拥而上，天雷顿时销声匿迹。

    凌锋气场全开，他身后的魔焰在其指引下，危险的气息越来越强大，妖异的火光照应在凌锋冷酷的面容上，更显得邪肆暴虐。

    “以前，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手。”三日月宗近直面那令人无比骇然的气势，依旧保持着平静。

    “后来，当我见到凌霄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你明白又如何？你今日，必死！”凌锋一掌挥出，魔焰伴随着强劲的掌风朝三日月宗近扑去。

    “轰！”三日月宗近横刀用尽全身力量抵抗，两股强大力量相撞，剧烈而狂暴的气劲轰然炸开，发出震天巨响。

    三日月宗近被力量冲击的后退了几步，却安然无恙。

    他勾起唇：“凌霄的力量果然好用。”

    凌锋听闻此言，黑眸里闪过一道煞气：“从未有人胆敢抢我的东西。”

    “那我便来做这第一人！”三日月宗近步步紧逼，凌锋冷冷一笑，干脆亲身上前，以强横的肉身攻击。

    宵练顾念地面上的凌霄，为了避免看不见的凌霄被战斗余波波及，他回到本丸地面上，欲将凌霄带到安全之地。

    “兄长，这里太危险了，你先跟我来。”

    凌霄垂在身侧的手握紧破朽的本体：“宵练，你跟在凌锋身边多年，你可知晓，凌锋，到底做了什么？”

    宵练目光在凌霄本体上飘过：“兄长，主人的事，我不清楚。”

    “无关紧要的事兄长无需再管，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全兄长你自己。”

    “无关紧要？”凌霄讶然，“我父亲的事，也能算是无关紧要吗？”

    “兄长，主人不喜欢你身边有别的人。”宵练避而不言。

    “……”凌霄惨然一笑，“我明白了。”

    “……兄长？”宵练心下一凉，下意识的去拽凌霄的手。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凌霄侧身避过：“和我有关的，都会被他毁掉。”

    “折断我的四肢，剪去我的羽翼，乖乖的被他囚禁，做他掌中之物。这就是凌锋想要的。”

    黑色三日月宗近透露出来的口风已经让凌霄起了疑心，而凌锋直接灭口的举动让凌霄彻底心凉。

    三日月宗近做出来的事的确可恨，一次次的欺骗他，利用他，最后更是夺走他的力量让他无法反抗。

    可是，如果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凌锋呢？

    是凌锋步步为营，布下无生杀局，三日月宗近落入网中，无处可逃，只能顺着凌锋的意思，一步步的走向凌锋算计好的结局。

    如果没有他，三日月宗近没有什么孩子，三日月宗近又怎会落到如今的地步呢？死不能死，生不能生，活着就是折磨，用尽各种手段也无法摆脱这绝望的命运。

    如果没有他，父亲……父亲又怎会变成这个模样呢？

    凌霄空洞的眼神毫无生气，手中的本体却开始震颤起来。

    宵练见状，惊声道：“兄长！”

    “嘭！”黑色的三日月宗近被到不远处，溅起的石块与尘土漫天，宵练连忙张开阵法护住凌霄。

    “还是不行啊……”三日月宗近捂着几欲碎裂的胸膛，黑色的血液从他口中淌出，黑白交映之下，显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不似活人。

    从凌霄身上攫取的力量，终究比不得凌锋。

    凌霄拒绝黑暗邪恶的力量，长久以来一直用仅存的浩然正气和非人的自制力压制着身上的魔气，这使得力量有减无增。

    凌锋就不同了，多年来他从未懈怠修炼，就算已站到当世巅峰，他也依然修炼不辍，力量之强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何况凌锋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妙到巅峰，对付一个三日月宗近简直手到擒来。

    凌霄还在场，凌锋那些更毒辣的手段没用出来，只下了暗招让三日月宗近更为痛苦。

    可三日月宗近灵魂一直被折磨着，痛苦？他已经麻木了。

    凌锋缓缓落到地上，黑色的三日月宗近在他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的眼中只有凌霄。

    站在凌霄身前三米之远处，凌锋朝凌霄伸出手：“凌霄，到我身边来。”

    凌霄攥紧双手。

    “除了我身边，你无处可去。”

    凌霄气息急促。

    “凌锋，我只问你一句。”

    凌锋直直盯着凌霄：“但有疑问，必无不言。”

    “父亲之事，全是你做的？”

    “……”凌锋抬眼，终于舍得将注意力分给别人，他看着凌霄身后的，蓝衣红眸的三日月宗近，坦然道：“是我做的。”

    “……”凌霄无言。

    “如今你我皆已为魔，既然他是你的父亲，自然要与我们相同。”凌锋语意霸道，他从未考虑过别人的意思。

    重铸凌霄剑时是这样，锻造宵练时也是这样，算计坑害三日月宗近时，也是这样。

    “好！”凌霄凄然喝道，“好一个相同！”

    “你答应了？”凌锋先是高兴，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

    只因为凌霄拔出了多年未曾出鞘的凌霄剑，漆黑锋利的剑锋直指他的颈间要害。

    “凌霄，你想杀我？”凌锋就像是问他喝不喝水一样，而后自答道：“想杀我的话，要对准这里。”

    凌锋不顾剑锋刺骨的罡气，赤着手，直接握住了凌霄剑刃，将剑锋下移，移到了左心房的位置。

    “这里才是我的要害。”凌锋目光黏腻的盯着凌霄的面容，仿佛在用眼睛舔舐凌霄的脸。

    他以凌霄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剑锋送入自己的身体，凌霄的神情在剑锋入肉时有一瞬间的变化，凌锋抓住了他那一瞬间的神情，欣然道：“凌霄，你果然还是担心我的。”

    凌霄不言，握住剑柄的手继续用力，漆黑的剑锋透体而出，剑刃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迹，簌簌的往下滴。

    “……为什么？”

    凌霄的声音低的有些不可思议，凌锋却还是听到了，他有些疑惑：“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死？”凌霄喃喃问道。

    “刺进要害，不等于我就会死啊。”凌锋探出手，可惜两人之间隔着距离，凌锋碰不到凌霄，于是他拽着剑刃，将凌霄拽到身边，凌霄剑又刺进了一大截。

    “你忘了，单纯肉体的伤害，是杀不了我的。”凌锋语气亲密，“当初获得时，你可是替我非常高兴啊。”

    “凌霄，不要在反抗挣扎了。你看你现在，都这般狼狈了。”凌锋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在凌霄耳边亲昵道，“和我回去吧，回去以后，什么都会好的。”

    “不用。”凌霄摇头，“你还想把我变成什么样子？”

    “凌霄？”

    “我已经面目全非，这都是拜你所赐。”

    “凌锋，我好恨你啊！”

    随着凌霄“恨”字出口，强烈的魔气从剑刃上迸射而出，那力道可将整个人碾碎！

    然而凌锋却完好无损，他听到凌霄的恨，不是很在意：“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好了。”

    “就算你想要杀死我，就算你恨我，只要你在我身边，都没关系，都随你。”

    “我任你宰割，凌霄，回到我身边，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你还有脸以前！”凌霄拔出了剑，他震掉剑刃上的血迹，身形突然变得飘渺起来。

    凌锋这时脸上才露出了惊慌之色：“凌霄你怎么了？这……魂体不稳，难道！”

    “凌霄，快过来，我帮你稳住魂体！”

    “我不会回去的。”凌霄挡在三日月宗近身前，“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凌锋的神情陡然阴鸷，他的眼睛仿若淬了毒一般盯着凌霄身后的三日月宗近：“是因为他？！”

    “凌锋，毁掉我身边的一切，只会让我更恨你！”

    “哈哈哈哈哈……”

    凌锋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宵练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看兄长看看主人，神色可怜又茫然。

    “五百年了，凌霄，整整五百年了！你总是因为不想干的人拒绝我！”

    “你的目光，永远都会分给他人，永远都不会只注视着我！”

    “你知道吗？你这样会让我嫉妒，会让我痛恨那些夺走你视线的人！”

    “我恨他们被你纳入眼中，我恨他们能比我更得你的欢心！明明我才是陪伴你，唤醒你的人，为什么你注视着别人？！”

    “为什么你不能只看着我一人？！”

    “为什么我拼尽全力去修炼，去强大，为什么你却将我推得越来越远？！”

    “我凌锋，到底哪一点不如他人？！”

    凌锋心底积压千年的愤怒终于宣泄而出，声声质问响彻云霄，愤烈之情几欲燃烧。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凌霄微微睁大眼睛，可视线里依然一片黑暗。

    “在你眼里，我一直比不上别人，对不对？”

    “在你心里，只要是我凌锋做的，永远都是错的，对不对？”

    “既然不管我怎么做都是错的，得不到你的青睐，我又何必勉强自己。反正凌锋性本恶，随性所为，还能有个自在！”

    “况且，我做错事，你反而会多看我几眼。”

    “……”凌霄手中的本体透出黑色的光来，周身气息极为不稳。

    “你居然，到现在也毫无反省之意！”

    “反省？我要反省什么？”

    “明知是恶而为之，凌锋，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了解？你从来都不愿了解我。在你心里，你的主人，只有那太玄和该死的宋宸官！我凌锋算什么，只不过是你捡到的一个孤儿罢了，哪里比得上仙人仙尊呢？！哪里能做神剑的主人呢？！”

    凌霄心中闷痛：“对，你永远比不上太玄主人和尊上！”

    凌锋强压下来的气势瞬间暴涨而出，怒意与杀意毫无保留宣泄，将周围残存的建筑毁得一干二净。

    第一次，凌锋第一次对凌霄释放出杀意来。

    失去力量的凌霄被凌锋的气势压得手有些颤抖，可他依旧挡在三日月宗近身前，固执而又可爱的要保护自己的父亲。哪怕他比父亲更需要保护。

    凌霄继续道：“太玄主人陨落，我随主人葬入深海，我不怨；尊上将我作为封印，封印被毁剑身碎裂，我亦不怨！”

    宵练隐隐觉得不妙，不顾凌锋可怕的气势插嘴道：“兄长——”

    “可唯有你，我后悔当初救了你，后悔将你引入仙途！后悔当时怎么不眼睁睁看着你被豺狼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