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出那句后悔之后, 整片天地都为之一寂, 似乎都在惧怕那个酝酿着巨大怒意的男人。

    凌锋身着黑衣，衣襟上隐隐有红纹装饰流转，衬得他本人的皮肤越发的白，也使那俊容愈发的冷厉阴鸷起来。

    他紧紧盯着凌霄的深邃眼眸中露出疯狂之色来：“后悔？”

    “你后悔救了我？”

    连着两声质问，凌霄依然愤然道：“对，我后悔当初救了你, 我恨不得回到当初亲手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凌锋突兀的大笑起来, 笑声带着凄厉与阴狠之意, 他的目光骤然转变, 愈发的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宵练站在凌锋身后, 他看到凌锋掩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 手背上青筋暴起，昭示着主人心中情绪的剧烈起伏。

    “你后悔又如何？！一切都晚了！”

    凌锋阴森森道：“如今我好好的站在这里，我是魔界之主, 我比现在的你要强大数百倍！”

    “你！”凌霄握紧手中剑柄, 通体漆黑的剑刃周围滋生出不祥的黑气来。

    而凌锋猖狂大笑道：“你也被我变成了魔剑，早就今非昔比了！”

    凌霄喘息愈发粗重起来, 从喉咙里涌上一股血气, 被他生生咽下，闷得胸口发疼, 可再疼, 也敌不过他心中的痛苦。

    眼前这个疯狂的人, 是他一手铸成，是他凌霄亲手造成的！

    纵然心中早就明白这个事实，凌霄再次回想起时还是痛苦不堪。

    凌锋盯着凌霄痛苦的神色，眼中暴虐之意高涨，心里头也越发的高兴起来。

    很痛苦吧？那就永远记住吧，这是由我，凌锋带给你的！即使你恨我，即使你厌恶我，我凌锋也要让你永远记住我！

    “世人之苦由我所启，也自当由我结束！”凌霄振剑，剑刃倏然抬起，直指凌锋胸前要害！

    “当初我代太玄主人收徒，今日我为主人清理门户！”凌霄眨了眨无神的双眼，耳边仿佛回响起昔日还是个稚童的凌锋兴奋的声音。

    那个生来坎坷幼的孩子第一次见到神迹，刚从狼口逃生的他将剑灵奉为神祗崇拜，目光是纯然的敬仰与欢喜，不参杂一丝杂质，在听到剑灵会教他剑法，让他强大起来时更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后来那永远被蒙上一层阴霾的眼睛是天壤之别。

    凌霄竟无从得知，到底从何时起，凌锋的眼睛改变了。或许真如凌锋所，他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没有将凌锋放进眼底，但至少最初，刚被从残剑中唤醒的剑灵，是想要将那个孩子教养成光明磊落的英雄人物的，就如太玄一样。

    亦师亦父的太玄是凌霄这一生中最遥远也最永恒的念想，期望凌锋变成太玄一样的人，对凌霄来，是最崇高的愿望了。

    只可惜，终究事与愿违，凌锋，变成了与太玄截然相反的人。

    “清理门户？哈哈哈哈哈，凌霄，你何必如此冠冕堂皇？想要杀我就直言，我虽然不会将头颅乖乖奉上，但是，”凌锋眼中满是恶意，“如果你归顺于我，我还可以放他们一马！”

    “别忘了，这个世界的存亡就在我一念之间！”凌锋终于拿出了杀手锏，也是凌霄最害怕的。

    强行撕裂空间，无视此界天道闯进来的凌锋身携强大气运，那是更高世界的天道宠爱，凌锋乃天运之子，只可惜误入歧途，但终究为天道宠爱，他的力量足以使这个世界天翻地覆，他的话也不只是而已。

    “只要杀了你，这个世界自然会平安。”凌霄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单凭现在的他，遑论杀死凌锋，他连宵练都对付不了。

    可是，只要他存在一日，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凌锋肆意妄为下去，更何况，这个世界是父亲的世界！

    “那你就来试试！”凌锋挥手，魔气脱手而出，汇聚成巨大的球体，以一往无前之势直冲天空上聚集的雷云。

    “轰！”“噼里啪啦！”“咔擦！”

    只听得天边炸响，各种碎裂之声层出不穷，然后，原本还是白日的天一下子暗了。

    天黑了。

    “锵！”

    凌锋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只与他一指之隔的两柄剑，宵练吃力的持剑架住凌霄的攻击，寒凉的魔气从漆黑的剑刃上不断渗出来，刺得凌锋眼睛有些疼，但他还是直直的盯着剑刃。

    这就是他辛苦收集天材地宝铸就的凌霄魔剑，果然锋利！

    黑暗中，凌霄肃容冰冷，脸上的魔纹熠熠生辉，为他添上了几分唯美。

    凌锋痛苦的发现，即使方才凌霄出了诛心之言，即使凌霄恨不得回到当初将他毁掉，他依然喜欢凌霄，期盼凌霄对他笑一笑，哪怕只是一点点微的弧度也好。

    凌锋是痛恨凌霄的，可他也是爱凌霄的，爱意大过恨意，所以，纵然换做是别人早就被他一掌诛杀的大不敬，只要凌霄对他笑一笑，愿意跟他走，他也能轻易的放过，不计前嫌。

    然而，凌霄恨他入骨，自从决裂起，凌锋只能看到他对别人笑，一旦凌霄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永远只有冰冷痛恨。

    到现在，连恨也没有了，只有让他心凉的冰冷。

    有爱才有恨，没有真切的爱意，哪来深入骨髓的恨意呢？

    心死了，对人再无期盼，才会是冰冷。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面对我时这般冰冷！

    凌锋震退宵练，在宵练不敢置信的视线里直接对上凌霄！

    赤手空拳的凌锋对上凌霄的剑刃却丝毫不落下风，凌霄一招一式都是杀招，直接冲着凌锋要害而来，然而凌锋却且战且退，到后来直接上了天空。

    凌霄心里只凭着一口气要杀死凌锋，自然跟上去，来奇怪，明明他已是强弩之末，但还能与凌锋缠斗。

    蓝衣的三日月宗近无比担忧的仰头望着天空，黑夜遮不住他的视线，半空中交缠的两个人影清晰的映入他的眼中。

    身后有人缓缓接近，三日月宗近回眸，浑身仿佛融入黑暗中的黑色三日月宗近眼眸猩红如血，脸庞还沾着污渍，那是泥土与血迹。

    “这就是你所期盼的？”

    黑色三日月宗近坦然而笑：“正是。”

    “不要忘了，造成‘我们’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你要报复他？”

    “那是当然，我可没有吃亏的习惯。”

    “可凌霄是无辜的！”

    “无辜？”黑色三日月宗近轻蔑一笑，“谁都不无辜！”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迎着黑色三日月宗近猩红的眼眸，三日月宗近喝问：“事到如今，你无需再隐瞒了！”

    “呵。”黑色三日月宗近轻笑了一声，“是，我不用隐瞒了。”

    “我们的诞生，全是因为多方博弈。”

    “什么付丧神，什么时间溯行军，只不过都是为了利益二字罢了！”

    “就连暗堕，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中！”

    “我这么痛苦，他们凭什么能坐享其成？！凭什么能毫无愧疚的享受吾之痛苦带来的成果？！”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语气也越来越疯狂：“和我一起堕落毁灭吧，这是他们应得的！”

    “你！”三日月宗近难以置信，“这个世界毁灭对你有什么好处？！”

    “是没有好处。”黑色的三日月宗近缓缓抬袖，擦去脸上的污渍：“可它继续存在，也对我没有好处啊。”

    “咔擦！”“嘭！”

    三日月宗近猛地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凌锋与凌霄纠缠处忽然冒出了光来，那是干净的，清澈的神光。

    高天原的禁制被破了！

    那一日的战斗堪称毁天灭地，高天原诸神与黄泉的亡者都被牵连其中，甚至连时间溯行军都被捉过来，参与了对战异界魔尊的战斗。

    数不清有多少神明陨落，更数不清有多少付丧神被魔气感染，对昔日主君挥下屠刀。

    那位异界的魔尊以一己之力斩杀高天原多位战神，连沉眠已久的创世主神都被惊动，可惜都无法与之相抗。

    那场战斗足以被称为惨烈，有幸生还的神明与人类连回想都不敢，生怕再次品尝灭顶之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世的空间被牢牢封锁，世界之侧与神界的战斗并未波及人间。

    凌锋太过强大，强的让人绝望，黑色三日月宗近期盼的那些幕后黑手都如他所愿被其斩杀殆尽，只可惜凌锋依然好好活着。

    凌霄面对这血流成河的场面，心中的痛苦如浪潮般将他淹没。

    如果能回溯时间，他一定会将凌锋杀死。

    身上血气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凌锋再次朝他伸手：“凌霄，跟我走。”

    “……是我错了。”

    凌霄眼睛开始变红，他依然看不清事物。

    “是我错了！”

    苟延残喘到现在，他带给别人的，只是灾难而已！

    此身又何必存在？！

    凌锋毫无所觉的握住了凌霄的手臂，他欣喜于凌霄的不反抗，没有察觉到埋藏在顺从下的危机。

    “能伤到你的，只有我吧？”凌霄低眉问他。

    “这是我赐予你的权利。”凌锋傲然答道。

    “……多谢。”低不可闻的一句谢，随后，在凌锋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凌霄的身形轰然炸裂！

    就算凌霄逃跑，他曾与凌锋订下的契约也没有断开。

    他们两人订下的，是生死契约，一人死，另一人也要随之殉葬。

    只是凌锋强大后，契约的威力也下降了，凌霄死，凌锋残。

    重伤的凌锋被伺机而动的此界天道重创，神魂将碎之际，被宵练带离，天道将世界封闭，此后，凌锋再无从进入此界。

    高天原剩余的神祗在杀神离开后，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三日月宗近虎视眈眈，然而三日月宗近身具凌霄的力量，即使他们再怎么怨憎也不敢对其出手，只能悻悻的返回高天原。

    只余一地狼藉。

    黑色的三日月宗近伫立在硝烟中，面目被血雾笼罩，辨不清神情来。

    而被凌霄着重照顾的蓝衣三日月宗近则直奔天上碎片掉落的地方，心翼翼的用衣摆将那些残破的铁片一一收集起来。

    铁片上，似乎还残存着余温，三日月宗近紧紧抓住那些碎片，手掌心被碎片割出了血痕来。

    “凌霄……”三日月宗近哽咽的不出话来，泪水夺眶而出，在手心里，与血混成一片。

    然后，异变突起，三日月宗近惊喜的望着手中的碎片。

    凌霄缥缈的影子浮现，三日月宗近扑了个空。

    “父亲。”凌霄朝他温软微笑，三日月宗近急急道：“凌霄，你，你还好吗？”

    “……我的时间不多了。”

    凌霄虚影双手捧出一抹明亮的光：“这一切多亏了尊上。”

    “父亲，您可以恢复了。”

    “不！我不要，我只要你！”三日月宗近惶然道。

    “凌霄此身，都拜父亲所赐。只是凌霄无能，累得父亲至此。”

    “今朝拜谢父亲，孩儿去矣。”

    凌霄的声音渐渐破碎，那虚无的影像也化作灰烟消失殆尽，只留下他掌心的光。

    那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三日月宗近如凌霄所，恢复了正常的样貌，暗堕在他身上消失了。

    然而三日月宗近却悲鸣出声，那声音痛彻心扉。

    他眼睁睁看着手中的碎片化作缥缈的光点从他手中溜走，他伸手想去抓，却根本留不住！

    “啊————”

    凌霄留下的光从三日月宗近身边离开后，慢慢扩大，被光芒笼罩的付丧神一一恢复了正常，身上的伤也不药而愈，恢复如初。

    而黑色的三日月宗近，他看着本丸升腾而起的一缕缕黑气慢慢消失，那些被束缚于此地的付丧神也一一解脱，狐丸带着释然的笑容自行碎刀后，他拒绝了光。

    黑暗将他包围，随后整个人消失无踪。

    “来迟一步。”黑晴明站在智美，应该是仓桥惠子身边，面容冷峻的盯着这一片欢喜之景。

    另一头的安倍晴明强压下去了痛苦，借着黑晴明的眼睛仔细在场中搜寻蛛丝马迹。

    最后，他惊喜道：“快看！”

    刚刚平静下来的黄泉迎来了一位贵客。

    冥府之主阎魔亲自迎接。

    贵客黑衣墨发，将一颗蕴灵珠视若珍宝的交给了她。

    阎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好好保管。

    多年之后，一个灵魂抢在另一个灵魂前投入了轮回井。

    H市多年难得一见的一场大雪，乔装改扮游历世界的蓝衣三日月宗近在一家孤儿院门口，捡到了一个偷偷跑出来的男孩。

    男孩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叔叔：“叔叔，你为什么要哭啊？”

    “因为高兴。”三日月宗近红着眼眶，凭空变出一把伞来，在男孩惊奇的目光里，蹲下身，慈爱的笑着，朝男孩招手：“来，到我身边来。”

    男孩犹豫了一下，坎坷的经历让他能够分辨他人的对其的善意与恶意，他没有从这个大人身上感受到恶意，可是……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我发誓！”一边这样，三日月宗近一边又变出了一根棒棒糖来。

    “额……”男孩眼睛发直的盯着包装精美的棒棒糖，似乎隔着包装纸闻到了糖果的香甜气息。

    三日月宗近再加把劲，变出了一笼热气腾腾的笼包。

    男孩欢快的投入三日月宗近的怀抱。

    之后，化名三条宗近，跨国来H市旅游的三日月宗近通过种种手续，成功收养男孩，并为其取名，三条。

    我为逐光者，而你，是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