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陈清焰立刻意识到, 自己操之过急了, 他让她恐惧, 并反感。
尽管其实这不过是他沉默而用力地准备游出来,赶上时间,但时间偏偏是他最大的不幸与障碍。
也许所有的经验都是谬误。
他退回自己的位置, 保持距离, 对不起后离开了房间, 让简嘉呆在她或许会舒服些的独处中。
而那种阴郁的,冷漠的东西,随着时间变成陈清焰身体里的一部分,成深沉的风暴, 很多时候, 他在这种状态里,或者,在这种时间里,能感受到和自己逻辑一样的自洽。
他压住自己大脑里的种种, 以及没问出口的话, 下午,仍然坚持把老人送回华县, 一路上, 听老人简嘉时候的趣事。
所以, 陈清焰第一次详细知道了对方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害怕什么、但有一点他觉得奇怪。
“您是程程不爱吃虾?”
老人努力回忆:“我记得, 囡囡程程这孩子吃虾过敏, 可能好了, 但口味对不上。”
陈清焰心里被击得一震,翻江倒海。
但无论他如何回忆,都想不出那一次她吃光了虾仁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要恨自己的疏忽吗?不对,即使时间倒流,他可能还是要犯错,人们总喜欢如果时间倒流,我就会怎样,其实,你还是那样,人性的弱点。
简嘉在过许遥之后,一直抖,心里发颤的那种,像时候最后一笔捺没写好,颤歪了捺脚。
以至于,她到了鑫盛,精神不能集中,好几次走神被姚丽用眼神暗示,终于,女魔头发话:
“你今天,我非常不满意。”
直截了当。
她选她是为了什么?哦,先前的不是太笨就是太滑头,都不太顺手。
简嘉立刻道歉:“对不起,丽姐,我不该把生活中的情绪带过来。”
“道歉没用,改了最重要。”姚丽点她。
然后笑容满面和人继续谈话,中间,转头对简嘉:“给我接xx的一个电话。”
简嘉在愣十几秒后,判断出那是上周的一个少数民族客户,丽姐发错了音,那个名字拗口。
简嘉在丽姐腾出时间来要吼她时,拨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四声调的“喂”,她松口气。
而她,要继续为英文姐擦屁股,简嘉踩着高跟鞋可以随时随地向任何一个方向冲过去。这个时候,她忽然接到鹿祁连的电话,居然向她咨询法律问题。
简嘉忙的不透气,耐心:“鹿同学,真不好意思,我不太懂这方面的,要不,你去律师所事务所咨询一下?”
鹿祁连的女朋友,就是那个不停给他戴绿帽的女朋友忽然要复仇,找到了战友,简直是中二少女的口吻。
简嘉帮不上忙。
鹿祁连因为文化水平的缘故,更是文盲,在他眼里,简嘉是高材生,知识分子。
“简老师,”他压低声音,像做贼,“你,很多年前的性侵案,现在告发还有用吗?”
简嘉脑子一晃,这些事,离她太远,只能隔岸观火对当事人表示同情:“应该不好判吧?”
“简老师,我还想问你,你高中是在哪儿读的?”鹿祁连的问题越来越奇怪。
“s大附中,怎么了?”简嘉,这是仅次于一中的第二重点中学。
“哦,没事,扰了,我有事再联系。”
简嘉没把这个插曲放心上。
但许遥把东华楼门前的插曲,直接插心上了。
许远的车里,隔三差五坐着周涤非,两人的录音、视频,许遥了如指掌。她的傻.逼哥哥,在帮女表子忙离婚。
不过,许遥知道苹果有捉奸功能,这一点,周涤非不知道,台商却和许遥一样了解得十分清楚。
周涤非自从第一次回南城,台商便清楚她行踪,不过,酒店、医院、婚纱店这些地方似乎寻常中庸,并不能明什么问题。
老年人对爱情有种色厉内荏的心虚,尤其,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妻子。
许遥有这种本事,她火速勾搭到台商。
因为,湾湾的征信社出动了。跨越海峡,捉奸定位。
18万台币起步,一周内搞定背景调查,再加价,许遥成为他们的线人。她对钱不在乎,只在乎报复的快感。
“我早搞到第一手证据,激吻照,感兴趣吗?”许遥戴墨镜,面无表情嚼口香糖,咬合肌一动一动的。
她选择和台商直接对话。
但台商显然多疑:“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可艹尼玛,许遥翻白眼,喊谁姐?她冷笑:“住,你老婆才是姐,我不是。”
台商隔着信号想掐死她,男人和女人最大不同是,当你告诉对方另一半出轨,女人要去捉三,而男人,想先死眼前话的人。
“你出个价。”台商脸上肌肉耸动,软塌塌的。
许遥嘲弄他:“我,我们大陆人不缺钱,你那点钱我真看不上,我只问你,老大爷,别怂,敢不敢来死这对狗男女?”
台商被惹怒,但不动声色,对方这种看似毫无城府但是不是内里藏奸的做派,让人捉摸不透。
南城什么地方,他清楚,心脏位置。
更何况,刚才许遥已经把对方参加过越战的上将老爷子、后勤部长中将老子以及七大姑八大姨什么金贵身份轰炸过了。
这就悬了。
但台商想利用许遥,同理,许遥也是。
双方各自心怀鬼胎,就看能不能顺利生下来,莫要胎死腹中。
“我觉得,老大爷你是不是考虑以妨碍两岸关系和平统一起诉他?”许遥脑洞大到自己都佩服。
但最后,还是谈到价钱,许遥和很多青年人一样,对湾湾莫名有敌意,老头子的钱,应该是以前在沿海开工厂老百姓的血汗钱,许遥这样想。
但对方又是那么狡猾,要石锤。
两人讨价还价,有条不紊进行。
周涤非从咖啡店走出来,这个天气,她裹了条羊绒披肩,从里到外,冷透了。
刚才,和那位les的二度对话,像玻璃碎渣,刺每一个细胞四分五裂。
“我看到过他开车带走你,那辆大众挺脏的。”
“之所以找你,我是觉得,我们都不是当年那个中学生了,你不想吗?你知道吗?我本来有喜欢的男孩子,但现在,只有女孩子才让我觉得安全。”
“没用的。”她,眼神冷酷。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对方叫李木子,是那种特别张扬富有侵略性的漂亮,但现在演化成彻底的中性气质,抽烟,硬气,有个家世绝好的女朋友。
周涤非在了解她的情况后,不免猜测,也许这是对方忽然要揭伤疤并不准备让对方好过的底气。
因为,李木子在一中读书时,父亲早逝,母亲开一家店,条件也并不好。
“我日后会和女朋友一起出国,但走之前,我想试一试,周涤非,你考虑考虑。”
“为什么找我?”
“一中没有人不认识你,我们差一届,我也记得你,而且,可能我知道的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你放心,我对你,什么恶意也没有。”对方竟然忽的颤抖了一下,像被回忆攫住。
周涤非绝望地走在路上,试一试?不会的,一个四岁的女孩子被强.奸,人们会骂强.奸犯和父母;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有了些第二性体征,人们会这样:哦,年纪就知道勾引男人,怎么单挑她下手?那如果,是二十四岁和三十四岁呢?淫.荡的贱女人,活该□□。
网络早告诉她这一切。
连空难死掉的逝者都会被恶毒咒骂,更何况,是活人?
她被裹在漆黑的洪流中时,再一次自残,拿烟头烫自己。
陈清焰在回酒店时,发现异常,她手臂上缠着一层层纱巾。
“你又伤害自己了?”他生气地问她。
周涤非的脸难看极了,陈清焰压着怒火,把人从地板上拎起来,严肃跟她:
“涤非,我知道有些事不是当事人,无法体会那些痛,但我要告诉你,不是你的错,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不要钻牛角尖,明白吗?”
“你知道什么了?”她忽然像垂死的鸟,挣扎翅膀。
事实上,陈清焰什么也不知道,但他想通一件事:只有周涤非走出来,把真相揪出、解决,他和她,才能真正变成结束的句号,而不是逗号,停在她自杀那里。他才能真正往前走。
他从来没这么清晰过,这些天,他承认自己也被懵,一切的一切,发生遽然。
以前,是他误判,以为要包容不能勉强,但其实,他也不过看她在黑暗里滚,并且,让那份黑暗也溅满全身。
她又不肯再一个字,在陈清焰“我没有”时。
陈清焰扬眉看看她,把烟头清扫,:“我带你去苏医生那里。”
周涤非漠然回望他,忽然问:“如果你十年爱着的不过是个女表子,你后悔吗?”
陈清焰头皮炸裂,但他脸上,却是非常平静:“言语暴力式的自戕,能让你好过一点?”
他对她,其实一直都有对待病人的专注和关怀,只是眼下,似乎更明显,也更纯粹了。
“你可以把一切出来,我来想办法。”陈清焰翻她的包,又看看四处,把一切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东西收走,丢掉。
“你能做什么?”周涤非哭着笑了。
陈清焰摇摇头:“首先,你从来没跟我过,其次,你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到现在也是,你这样,让别人怎么帮你呢?一件事,不去做怎么知道结果?”
周涤非觉得他在质问自己,那种嫌弃的质问,那种自以为是听过千千万万遍的陈腔滥调:
你这个鬼样子,是自己的问题,错都在你,不怪任何人。
这激起她严重的逆反和自暴自弃的心理,她冷下脸:“学长,我对你很失望,我讨厌你。”
陈清焰没有太大感觉,放在从前,他一定会被这些话伤到并且感到无尽的痛苦,但奇怪,他心里除了怜悯,并没有其他情绪,这导致他面孔呈现种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冷漠表情。
但他还是:“我会尽我所能。”
片子都在陈清焰那里,简嘉把这事忙忘,和妈妈商量一下,准备拿回,她主动拨通陈清焰的电话:
“我想要回姥姥的片子,在哪儿可以取到?”
陈清焰今晚值急诊,他正在电脑前整理电子病历。
“在我办公室,你几点过来?”
他声音如常,但停下了手中工作,认真听她的每一个字。
“九点以后,你在医院吗?”简嘉看着慢慢黑掉的天,粗略地算。
“嗯,你过来,我在急诊。”陈清焰挂掉电话后,发条信息,“注意安全。”
他走不开,托在那划拉手机的护士去买花,护士笑:“陈主任,给跑腿费啊!”
陈清焰即使所谓烂事一堆,但在同事眼里,敬业、能力高强,和人相处从未因出身而盛气凌人,因此风评良好。至于私生活,倒也只是兴致来时两嘴,毕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尤其成家立业过的人群,更知生活的复杂和琐屑,没有那么简单。
他笑笑,给对方发了个红包。
“那我不客气了哈!”护士嬉皮笑脸,“对了,陈主任,这花买了送您这儿?”
“□□办公桌。”他目光转移到屏幕上。
护士心里乐呵,呦,陈主任真有情调,还以为是送女人。
简嘉到时,急诊围了一群人,伤患腰部活动丧失百分比没确定,但口中有酒气,嚣张叫唤:
“你他妈给老子滚,老子看你不顺眼,傻diao,换人!”
他挑衅地看着陈清焰。
陈清焰没有表情,只吩咐跟着进来的一群男人走开,他要救人。
但对方显然一脸要找事的节奏。
简嘉不知道急诊有问题,她知道他办公室,一进门,看到陈清焰桌上摆着新开的铃兰,白色的,那正是简嘉做新娘时的捧花。
她别开眼,但护士招呼她热情如火,让她先坐,又脚踩风火轮跑了出去,几分钟后,护士白大褂都脱扔了直接撞开门,把门一合,一脸的惊慌。
“有什么事吗?”简嘉不好乱翻东西,站起来。
“天哪,103也敢医闹,急诊室又在吵架,估计要起来,看着很社会呀,你这会可别出去!”
简嘉迷惑看她一眼,医闹这个词,她只在新闻看过。
可一下秒,她反应过来,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还关心着陈清焰,不自觉的那种,这让人耻辱痛恨,但没时间。
简嘉对陈清焰的科室非常熟悉,跑出来,远远看着,很吵,有人已经动手,骨科急诊被砸了,她脑子慢半拍,没觉得害怕,只在想:103的大狼狗和哨岗呢?
还没赶到。
简嘉下意识大喊一句:“警察来了!”
其中一个男人被她惹怒,看过来一眼,以为她是多事的患者,忽然阴骘地走过来。
他靠近了,简嘉呆呆看着对方,男人显然想收拾她,突然,背后蹿出个身影,男人被跺趴在地,是陈清焰,他抬高长腿一跳而起踹的人,敏捷如豹:
“你他妈找死!”陈清焰第二次在简嘉面前爆粗口,戾气满满。
身后又紧跟一人,刚近身,陈清焰连头都没回,反手一拆,把人拧到脱臼重重过肩摔到地上。
“你跑出来干什么?”陈清焰走上前,眉峰间压着火苗,但语调很克制。
他要把人赶紧推到卫生间里,命令:“把门反锁,不许出来!”
因为,他看出来了,有人是来找他麻烦的,而且,很不怕死。
不知哪冒出的男人拎着刀,杀气腾腾冲过来。
“啊!”简嘉尖叫,陈清焰忽然把她抱在怀里护住,对方的刀,狠狠地砍在了他的手背上,一刀见骨。
今晚,就是来毁陈清焰这双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