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四周一片寂静,斜阳里最后的一丝余晖也已经被黑夜吞噬殆尽。
这屋里装潢与一般的文人雅士不同,一改洁净素雅的氛围,极尽富丽堂皇之势。
精美的熏笼中装的是吊命用的药材,书灯下的厢奁被翻了个底儿朝天。上等红木雕刻而成的榻上方杌也被掀翻在侧,原本置于方杌上的橱被抽空,香药撒满地。
床榻之上躺着的是垂死的老员外。他惊恐的瞪着混沌的双眼,奋力的想要抬起那只已经干枯的手臂。
床前还站着一个人。纤细的身躯被包裹在黑色的夜行衣里面,一条黑色的腰带紧紧地扎在腰间。黑色的皮靴不知怜惜的踩在颜色靓丽的绸缎被面上,绑腿里面塞着的四五把泛着寒光的刀。
若光看手上暴露出的青筋和粗糙的皮肤,这黑衣人看上去无疑是个男人。可这身段却显得过于孱弱了些。
或许是艺高人胆大的缘故,这人并没有戴面罩。明亮的眼睛,清秀的面容,将口中出的话衬得更加阴森恐怖:“老东西,把名单交出来,狗爷赏你个痛快。”
老员外瞪的眼球都快要掉出来了。
这人将手腕一翻,手中的匕.首顺势就来到老员外的面前,眼看着匕.首离得越来越近,仿佛要把老员外的眼珠子按回眼眶中似的。
“你还别不服,早死晚死,狗爷你几时死,谁敢多留你半刻?” 这人的匕.首又进了一寸,“名单要是不交出来,你也就别死了,换成你的宝贝孙子孝敬狗爷可好?”
老员外的嘴里“呼呼”的吐着气,喘的像个破了的风箱。
“不好?那就换成你那个肥猪一样的儿子,狗爷今天先给他放放肥膘,削下来二斤肉明儿晚上给你当夜宵好不好?这白肉上屉一蒸,沾上蒜泥陈醋,肥而不腻,当真是美味得很!”
老员外被这场景着实吓到了,他深知这人到做到,手下绝不会有半分仁慈。
“条案。。。地砖。。。” 这破风箱听上去吱吱啦啦的就快要散架了。
这位自称“狗爷”的黑衣人满意的笑了笑,收回踩在床上的脚,颇有礼貌的给他盖上了被子,文质彬彬的道:“老东西你可别断气儿,我要是没找到东西你就急急忙忙的先死了,可别怪狗爷送你的儿孙下去尽孝。”
完便纵身一跃,谁也没看到这人是如何进的书房。
这条案下面的瓷砖果真是松动的。只见这人先是从袖口中抻出来一块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再用匕.首撬开砖块的一角。见没有暗器和毒.气从砖块下面冒出来,才将手帕收了回去。
心驶得万年船,无论是被暗器扎个透心凉,还是被毒.气喷成烟熏腊肉,被那帮兔崽子们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死了事,出糗事大,咱决不能让人瞧了笑话去!
瓷砖下面藏着一个铁盒儿。
这铁盒子光洁的表面上,半分生锈的痕迹都没有。可见这不是一个搁置不用的物件。
开盒子,里面有一本泛黄的名册。狗爷用匕.首挑着看了几页,嗯,货对上了板。
任务完成,狗爷本想一走了之,又觉得把老员外一人丢在床上等死太不尊老,于是又窜回了卧房。
“嘿,老东西,死没死?”
老员外咳嗽了几下,他就算是死了,也会被这混混的满嘴浑话气活过来。
“东西我拿到了,就是和你一声,你的那些不成器的儿子孙子我一个都不会动的,回头他们要是下去找你可不是我干的。”
完,也不管老员外有没有听见,尖尖的匕首就扎进了他的胸膛,那破风箱终于不再呼哧带喘了。
“这就算是送你的人情,也甭跟我客气,回见了您嘞。” 回头咱地府再见了。
拿着到手的名册,黑衣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来也匆匆却也匆匆,一个身影闪现,黑衣人便出现在南城的一个胡同里。这座外表看上去不大的院子难得还有个名字 -- 奔流堂。
院子门口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照在影背墙上,投下来一道阴影。
影背墙的前面站着一个看上去怯生生的子,洗的发白的旧布衫罩在瘦瘦的身子上,更显得单薄。此刻这个眉眼清秀的子正在焦急的朝胡同口张望,时而踮起脚尖,时而向上跳一下。
“嘿!” 从背后的黑影里,突然窜出一个人,着力拍了子的肩膀一下。
“哎呦卧槽!”
“清平少女望眼穿,不合时宜娇声骂。” 黑衣人伸出手指,轻佻的勾住了子的下颚,若是留长了头发,这分明就是个姑娘,“娘子盼的可是在下?”
“啊呸!姐你还有没有点正经的啊?吓死姑奶奶了。” 姑娘拍了拍胸口,刚才着实有些被吓倒了。
黑衣人从阴影里面走了出来,一撇嘴道:“猪脑子,都跟你了八百回了,别叫我姐别叫我姐,叫爷,懂不懂?”
“爷你怎么才回来啊?老堂主都快要不行了。” 姑娘一边一边拉着她就往院里面走。
“断气儿了没?” 她快步跟在后面,不在意的问道。
“还没呢,是等你回来拉你一起走。” 姑娘笑嘻嘻的脸上也毫无悲伤,她们这些人干的就是刀头舐血的买卖,但凡能老死在床上的,都是积福积德,业务不过关的人。
“踏马的,临走还不消停。” 她骂骂咧咧的推开房门,也不管屋子里坐着的其他人,径直走到床前,“嘿,你们这帮老东西都准备攒在今儿一起死吗?”
“兔崽子回来了?” 床上躺着的就是老堂主,曹无名。他原本闭上的眼睛在叶鲜进屋的那一刻突然挣了开来,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就钉在叶鲜的身上,气若洪钟的对屋里的其他人道,“叶鲜就是你们的新堂主,今后谁不听话,直接宰了他,不许留情,听见了没有?”
最后那句是对叶鲜的。
谁知叶鲜并没有领情,她摆摆手道:“你可别瞎操心了,情是什么玩意儿?情就是王八蛋,我留着那玩意干嘛?”
完,她回头对屋里的其他人道:“没你们的事儿了,都滚出去吧。阿春给我看着门。”
一屋子的人闻言即纷纷撤离,对那一老一少刚刚的话,谁也没有异议。叶鲜虽然从这时起才算是正是当上了堂主,但从几年前开始,堂内的事务早就陆续都交到她手上了。
今天不过是老堂主弥留之际正式一声罢了。
“唉?听这声儿,您不像是快死了的人啊?” 叶鲜没大没的坐在老堂主的床边,从怀里掏出刚刚拿回来的名册,想要交给躺在床上的老堂主。
老堂主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摆动了一下,再开口话时,已经没了刚才的气势:“都是装给他们看的。死丫头,这册子你留着,回头交给三王爷。跟他曹无名就此别过,今后奔流堂的事情还请王爷就当做自己的事情,奔流堂也定会全力支持王爷。”
叶鲜将名册又踹回了怀里。虽然听出了老堂主内里的奄奄一息,却仍然瞪着眼睛瞎道:“就您这指使人的气势,少还能活个一年半载的。”
老堂主也没力气和她废话,用尽力气道:“除了春香,没人知道你是女儿身,可别漏了。”
春香是阿春,阿春就是和她在街上搭伴儿混日子的孩。在这么个时代里,女孩儿别抛头露面行走江湖了,能活下去都是千难万险。所以春香就不得不变成了阿春,叶鲜也不得不变成了狗爷。
叶鲜点点头,道:“知道,还有别的吩咐吗?”
“令牌,切记切记。” 老堂主的声音越来越弱,要不是叶鲜耳力过人,根本听不出他的是什么。
“我知道。令牌一定会拿到手,也会扶持三王爷上位,还有没有别的事儿让我办?” 难得的,叶鲜的一脸正经。
“好好活下去,不可委屈了自己。。。” 轻轻地完这句话,老堂主的手便无力的垂了下去。叶鲜眼疾手快的在半途捉住他的手,似乎不甘心就这么让他离去。
可是她手速再快,也快不过时间的追赶。
“你可真能瞎操心。。。都记住了,放心吧。” 叶鲜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的道。
鸦雀无声夜向阑,故人西去留谁念。
老头子你先头前带路吧,也没什么可悲伤的,干咱这行的脑袋别在裤腰带过日子,保不齐明儿我就下去找您了呢?
缓缓地放下老堂主的手臂,就这么愣愣的坐在床边,少有的露出疲惫又伤感的表情。她将自己的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中,常年习武的手掌中有着一层厚厚茧子,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刮得生疼。
再抬起头的时候,她又恢复成了那张混不吝的二流子脸。
从内往外推开房门,深深地看了一眼把门的阿春,叶鲜转过头去平静的对着一院子的人道:“猫三狗四,去布置灵堂。万多万少去报丧。”
四个年轻人得到命令一抱拳,分别向不同方向快步走了出去。
金管家双手碰上来早已经备好的寿衣,开口道:“爷,入殓吧。”
叶鲜接过来东西,转身回到了卧房里。
金管家让人了盆清水,递了帕子到叶鲜手里。叶鲜也不话,抿着嘴把老堂主上上下下擦拭干净,趁着人还软着,动作麻利的套上粗制滥造的寿衣。
他们这一行的人活着的时候就毫无畏惧,死了之后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再也没有什么能拦着他们撒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