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的十八岁
原逍非常不喜欢林夏遥拿分手这两个字威胁他。
但是如果林夏遥真的要拿分手威胁他的话,确实有很多事情他其实都是可以妥协的。
比如她就是会和程冬那一大家子未来都关系密切。比如她就是想去英国, 想要那个导师, 想搞欧洲史研究。比如她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和他异国, 选择了和他隔着时差, 好像有很多很多东西都比他更重要。
可惜一次冲动吵架时的“分手好了”, 和好之后他的一句“事不过三”,最后换来了林夏遥三次重复又坚定的“我们分手吧”。
原逍不想分手。
可他不是很确定,要怎么表达这句我不想分手,才会既显得理直气壮地能服人, 又听起来不像是软弱地在恳求哀求挽留。
喜欢的女生,告诉你她要分手, 原因不是她有别的诉求,而是她不够爱你。那你要怎么办?去问她怎么做,才能让她足够爱你吗?
这话简直像是林夏遥拿言语在他脸上狠狠踩了一脚一样。
原逍好像是装作特别潇洒地转身了。他不再使劲拖延时间到假期最后一日其实只是为了留在国内和飞英国前的女朋友多腻歪几天,而是直接利索地把飞美国的机票改签了,选择了隔天就离开。
把所有的受伤都锁进了面无表情的倨傲里, 假装你不在意, 那我也不在意。你要分手, 那就分手。谈恋爱才要两个人同意, 分手只需要一个人提。
好像更在意的那个人,好像主动示弱,好像表达我其实不舍得,就跟输了似的。
从改签了机票,到第二天去机场, 再到飞机上,原逍常常就盯着自己的手机沉默,沉默了好久,一直也没睡过觉,盯着眼眶都发红了。直到漫长的越洋航班落了地,过了关,到了学校,报了平安,什么消息都发过了,什么电话都完了,才真的动手,把林夏遥的联系方式删了个精光。
不是绝情。也不是忘得有那么快。
而是他艰难地发现,自己内心似乎一直有一条逞强的缝隙,一路在悄悄地回头张望,在偷偷暗自等待着林夏遥回头,在想她也许没有那么决绝。
结果一路有消息来时,就不肯承认地惊喜,故作镇定地开,而后失望,最后发现她真就这么决绝。
又难堪,又受伤。
不删掉,不删光,他怕他再盯着手机多看一眼,就连自尊都不想要了,只想立刻回头去找她。
林夏遥其实也并没有很好过。
早就放了暑假的宿舍里,室友们都回家了,林夏遥之前是留着办签证,后来是因为原逍拖着,此刻终于该收拾了。
她下学期就不住了,东西都要收拾包寄回家,空出床位来。
唐果暑假也没回去,她的课余安排丰富得很,不过大一的暑假,就去找了电视台实习,到了晚上下班,抽空过来陪林夏遥收拾。
这家伙买了太多书,又重,根本没法随身携带,只能全部装箱寄回去。
林夏遥和唐果两个人,被满屋子的纸箱埋着,坐在书堆里分类整理。宿舍里没人,唐果顾忌着林夏遥刚分手心情低落,也不怎么调侃,气氛特别安静,林夏遥把手边的古代史相关的书全部归类好了,本是随口开个玩笑,想调节一下沉闷的尴尬。
“唐果,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真的是真话来的。”林夏遥把手头那本书塞进包的纸箱里,低头笑了笑,“读书比谈恋爱,有意思多了。”
可是哭包以为自己在开玩笑,话出口,啪嗒一大滴眼泪,就砸在了书的封皮上。
明明是她的分手,可是林夏遥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哭。
明明是她主动甩了人,怎么依然难过得像是失恋了。
那天晚上,林夏遥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发现自己不仅是失恋了,而且还失眠了。
她知道原逍把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掉了,可是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么刻意。当人生转场之后,有些人,尤其是没有血缘羁绊的人,如果不是刻意去维持的话,往往都会那样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你的生活里。
林夏遥回忆了一下过往,她人生中的每一次升学,换学校,换城市,还有马上即将开始的换国家,都会让一大批人,逐渐离开她的生活,逐渐联系断了,然后开始有新的人以各种角色,出现在生命里。
一段生活,留下三两朋友,已是不容易。
人生如水流,她没有办法截流住别人的人生长河,她自己坚持不改道,却也不想逼别人改道。
除非是遇到了同样流向同样目的地同样奔向大海的另一条支流。
她以为自己把道理想得很明白,也没有后悔分手,可还是睡不好。收拾完了东西,去英国前最后那段日子,回了家,有爸爸妈妈陪,睡在自己十分熟悉的卧室里,也还是睡不好。
林夏遥恍惚觉得,自己也许这辈子都学不会,什么叫做自然而然地move on。
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对原逍太过分了。
有时候做梦,又会想起来一点甜蜜的回忆。
有时候梦做得乱了,高中同桌时候的吵吵闹闹,却又嫁接到了医院病房那沉闷抑郁的环境里。
如果不是她记忆力真的很好,她几乎都要以为,有些细节,只是她午夜时分的臆想,而不是真实的存在过。
晚上干脆委屈巴巴的,抱着自己喜欢又熟悉的大枕头,把爸爸赶了出去,霸占了主卧的大床,要和妈妈睡,觉得有人陪着睡,比较安心,睡得比较好。
被赶去卧室的林重岩气得牙痒痒,不是被闺女要和老婆睡把他赶去卧室气得牙痒痒,是对导致自家姑娘初恋失败还睡眠质量下降的臭子气得牙痒痒。
虽然林夏遥没什么瞒着爸妈的,她和原逍谈恋爱,过年那时候天天抱着手机,就和爸妈过了自己交了个男朋友,就是高中时的同桌。
当时夏清还提溜着她1V1母女夜谈,耳提面命了一番青春教育课。春节那会儿虽然也常常闹别扭,但是两人尚且处于刚开始甜甜蜜蜜的阶段,林夏遥还窝在厚被窝里笑嘻嘻的,妈妈想太多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哪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此刻分手了也没瞒着父母,爸爸知道了骂原逍,她还不怪原逍,是她要分手的,原逍挺可怜的。
但林重岩还是很生气。觉得都怪臭子。林夏遥越不怪原逍,他就越生气。
这么的闺女,好好读书才是正经的么,早什么恋!还闹得失眠!还哭了!真是非常生气!
大夏天的屋子里,开着空调,盖着被子,搂着抱枕,其实应该是非常舒服的,可惜林夏遥还是睡不着。
夏清也没什么车轱辘话大道理,只是拿手轻轻顺着女儿的长发安抚她,非常舍不得,还很担心:“遥遥啊,你一个人出国,能不能行啊?”
当年还只是让她一个人北上去读少年班,女儿就那么不适应了,现在都要一个人去国外了,确实不太放心。
“我都快十八了,可以的啊!”林夏遥蹭呀蹭的,往妈妈的怀里挪了下,再挪一下,找个最舒服的位置靠着,享受一下最后撒娇耍赖的时光。
“那不是还没十八吗!”夏清揉揉她脑袋,调整了下姿势,让女儿靠得更舒服点,“十八岁生日没过你就要走了,你爸还嘀咕呢,你长得太快了。”
“哪里快了啊?还不是这么矮,哼。”林夏遥对自己的身高耿耿于怀,明知道爸爸嘀咕得长得快不是指个子,还是故意曲解哼了一声。
“在外面注意安全啊,注意吃饭,注意营养,生病了记得和我们。”夏清也忍不住唠叨。
“嗯。”林夏遥乖乖地都应了下来,搂紧抱枕,盯着黑幽幽房间里暗黄色的空调指示灯,忍不住,老气横秋似的发了句感叹,长长地真情实感地叹了一大口气,“妈妈。我觉得还是时候比较开心。要是能一辈子读高中,也挺好的。”
一辈子读高中的话,大家就能一直在那个不大的教室里闹闹,原逍就还是那个一气就跳一点就炸动不动被她气得脸黑黑的同桌,没事比着做个题,斗个嘴,多开心。
想一想,似乎比在那个时时刻刻都有人死亡的医院里谈恋爱还更开心些。
孩不会长大,老人就不会变老。多好。
夏清摸着女儿的脑袋,听着她孩子话。
虽然孩子们都不爱听,不爱大人们管自己当孩子。
可是她揽着怀里的女儿,觉得她真的,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哪里会有不变的青春,哪里会有只有甜蜜的初恋。哪怕当年,她和林重岩初恋就在一起了,也是磕磕碰碰的呢。她怀着林夏遥挺着大肚子的时候,那也是连套独立住房都没有,酸甜苦辣都熬过的呢。
但夏清也没和女儿这些,就听着她讲孩子话,轻轻拍她的背,哄她睡觉。知道女儿这些话其实也就是,下个月不也马上就要一个人展翅去飞了吗。
林夏遥八月初就要走了,来不及在家里过十八岁的生日了,出发的前一天,家里人就给她提前过了生日。
程冬当初问她要什么,她要很大很大的地球仪,程冬除了拎了个双层大蛋糕来,果然就还搬了个好大好大的箱子来,亲自搬上楼,亲手拆开,按照图纸亲手组装好,放进了林夏遥的卧室里,就在她的床边上。
大箱子里面还装了一个盒子,开来全是定做的可粘贴底座的世界各国国旗,可以粘到圆滚滚的地球仪上,呼噜一声转起来,迎风招展的,粘得特别牢固,转得再快都完全不会掉。
最近都情绪非常低落的林夏遥,难得玩得特别开心,吧嗒吧嗒把国旗对着各自国家的地图位置全贴了上去,把那个直径一米的地球仪转得虎虎生风,像个炸了毛的彩色大圆球。
程伯母凑在边上,拿起那些五颜六色的旗子看,好多颜色混在一起,尤其是几种主流颜色的混合体,认得晕头转向,完全分不清这些横条旗竖条旗到底是哪个国家。
林重岩则是揽着老婆,看着被地球仪占得满满当当的卧室叹气:“哎,我程冬,你也太老实了。遥遥要大地球仪,你也别订做个这么大的啊?你这是埋汰叔叔阿姨赚的房子不够大啊,这地球仪塞进来,遥遥这卧室除了床都没地方走路啦!”
程冬被林叔叔调侃得不太好意思了,解释道:“遥遥不是想按照位置贴国旗吗。地球仪做得太的话,国旗贴不下的。其实只是看着体积大,搬起来不重的,用得材质挺轻的。”
“我知道轻,问题是大啊!”林重岩伸手出去,咻的定住了那个转个不停的大地球仪,“我遥遥,你这是人走了,留个地球仪在卧室里陪我们啊?”
“嘿嘿,那你要是想我了,不要和阳台上的仙人掌过不去嘛。你可以偷偷过来我卧室里,盯着地图插旗子拔旗子,使劲戳戳英国地图思念我,这仪式不错吧!”林夏遥没脸没皮地凑过去笑,盯得林重岩的老脸都要红了。
“又出卖我!就知道让你们母女两个晚上睡一起讲悄悄话肯定没好事!”林重岩轻轻捏了一把自己揽着的夏清的肩头。
这是夏清睡觉的时候给林夏遥学的,之前林夏遥报告自己项目名额已经拿到了,八月初就可以去英国了。老林挂了电话,明明知道自个闺女考试从来没有失手的,还是在家里可劲儿叹了好几天气呢,着是去阳台上浇花,差点没把仙人掌的刺都给拔秃了。
大人们闲聊天,围观了一阵子这硕大的地球仪,就去外面了,给林夏遥准备生日大餐去了。
实在是林夏遥这卧室里,如今算是塞不下什么额外的东西了。程伯伯压根就是在门口探头看了几眼,没位置了,挤不进来了。哪怕林夏遥的东西都收拾装箱明天就要出发了,他也不好跟自己老婆似的,可以坐在人家姑娘的床上节约空间。
等林夏遥玩够了旗子,程冬帮着她心翼翼地都收了下来,装回了盒子里。蹲在地上刚整理好,程冬一抬头,就看见林夏遥张开双臂,往前一倒,抱住这个一米高的大圆球,赖在上面,跟抱着大号瑜伽球耍赖似的,晃呀晃的。
程冬忍不住就笑:“应该做得更高一点的,这样你趴上面方便,省得弯腰了。”
“哼。”林夏遥皱皱鼻子,抱着大圆球不撒手,喜欢这个大号地球仪喜欢得要命,“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讽刺我的身高呢!啊?”
“我没有。”程冬摇头,坚决否认,但是嘴角那点笑意算是收不回去了。
他站起来,把手里的国旗盒子放到林夏遥的书桌上收拾好,再把一旁自己的书包拎过来,拿出来一个精致的深蓝色盒子,递给了林夏遥:“遥遥,十八岁生日快乐。”
“呀,送地球仪就好了嘛。你还买了蛋糕呢。”林夏遥诧异,没想到自己还有第二份来自程冬的礼物。如果再算上程冬买的那个双层巧克力大蛋糕,这都是他送的第三份生日礼物了。
“蛋糕是生日都有的,地球仪是你要的,这个是我送的。”程冬很坚持地递过去,“你就当十八岁,特别一点。”
林夏遥伸手接过来,把的盒子搁在大大地球仪顶端的北极地图上,轻手轻脚地拆开。
里面的黑色绒布上,铺着一条星空手链。是依着林夏遥生日的星座选择的,细长的手链上,按照林夏遥星座的星空图位置,在银色光芒的流动之间点缀着闪亮的星星,每颗星星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是镶嵌的碎钻。
低着头的林夏遥被反射的亮光晃花了眼,抬头看了眼程冬,吐了吐舌,轻声问道:“你送这么多礼物,花了多少钱啊?”
“兼职赚的。”程冬没回答花了多少钱,但一定要给林夏遥强调这钱是他自己赚的,不是他找爸妈要的。
程冬伸手过去从盒子里拿起了那条手链,轻轻拉起林夏遥的左手,亲手扣在了她细细的手腕上。
和他想象的一样,很合适。
虽然他知道林夏遥刚分手,最近心情一直很不好,马上也要去英国了,他也不是要告白,也不是算现在就展开追求,但也不妨碍他在林夏遥成年的生日礼物里存放的这一点点偷偷的心思。
虽然是提前了,不是正日子,但是毕竟也算是面对面地替她庆生了,十八岁的生日,只此一次。
两年前,林夏遥在他十八岁的生日时送了他手表,两年后,他在林夏遥十八岁生日时回了她手链。
不用什么,但是看起来就挺好的,很顺眼。
总之都是正好成环的一整圈,圈住了彼此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