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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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天公并不太作美,洋洋洒洒的飘着雪花。寒风拍着未关严的窗根,涌入阵阵凉气。

    桃灼就站在窗子边,由着寒风卷起发丝透了衣衫。他听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他看着骏马之上一袭墨色华服的顾煙。

    虽没有凤冠霞帔,但足以令桃灼这一生都铭记这一刻。

    当初被凄凄惨惨的赶出将军府,做梦也没料到会被风风光光的接回去。红色斗篷下手指微握,暗自发誓再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

    红昭推门而入,见桃灼清清冷冷的站在窗子边,心中亦是几分不舍。

    “走吧,这凤鸣轩终究不是你的容身之处。”

    桃灼回过头,颇有些失落的轻声问着,“少主他,不来了么?”

    “少主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死活就想跟着顾煙他也拦不住,只是以后的路自己走,少主他爱莫能助。”

    着,红昭上前挽起桃灼的手,叹声道,“这凤鸣轩是面子上脏,将军府是内里不干净。你在这虽是卖了笑,可那些爷儿也是捧着你的。但将军府里,别人为主你为奴,日子不见得比凤鸣轩好过。你,好自为之吧。”

    桃灼点了点头,“是,我记下了。”

    抬手捋着桃灼鬓角的发丝,红昭淡笑着,“姐姐最后再叮嘱你几句,一个男人心里有你的时候,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他也能为你遮着。若是心里没你,那茅房里的苍蝇都笑的比你可爱。你要自己把握着他的心思,该强则强,该弱则弱,别一味犯傻把自己全都交托出去。”

    桃灼垂眸品着红昭的话,倒是话糙理不糙。

    下了楼,只见顾煙负手在门外等候。

    尽管不是凤冠霞帔,但桃灼的红色斗篷还是添了几分喜色。顾煙怔怔地看着桃灼,但思绪却好像飘出去很远,直到桃灼唤他,他才回过神。

    伸手握住桃灼的指尖,沁凉之意滑过手心的纹理。顾煙心底顿感踏实,好似弥补了从前的那点愧疚。

    “将军。”桃灼仰起脸莞尔一笑,“三生有幸,再伴左右。余生漫漫,还请将军护我周全。”

    将握在掌心的手紧了又紧,顾煙承诺着点了点头。

    从凤鸣轩到将军府,也不过就走过了三条街,却恍如历尽了沧桑。每一步都碾碎了记忆中的沉痛,拼拼凑凑的又拾捡成对未开的憧憬与向往。

    一路走来,嘈杂入耳。没什么好听的话,无非是骂桃灼怎么的不要脸勾引大将军,骂桃灼那下贱的身份竟然也配八抬大轿抬进将军府,诸如此类的羡慕嫉妒。

    桃灼倒是不以为意,坐在轿中无聊的一根根揪着斗篷上的雪色狐毛。

    直到轿子入了将军府,桃灼才规规矩矩的坐好。原还想着平南郡主会过来找麻烦,倒是多心了,桃灼下轿之时并未看见郡主的身影。

    将军府还是老样子,和去年冬日初来时没什么两样。若非要找出点什么变化,大概就是府中奴仆看桃灼的眼神不太一样。

    从前是无视,如今是鄙视。

    桃灼垂着头,再次挽紧顾煙的手。

    寒风拂残柳,枯枝越肩头。听得顾煙着,“我已叫人将翠岚轩扫出来,你暂且先住在那。”

    桃灼轻轻摇头,声着,“我怕黑。”

    “我会派人在外面守夜。”

    桃灼依旧摇头,“我也怕冷?”

    顾煙怔了怔,“炭火什么的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

    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桃灼悄悄的往他身边又凑了凑,两人的手臂紧紧贴合,几乎没留出什么缝隙。

    桃灼略显羞涩的低声着,“我不想一个人住。”

    至此,顾煙才明白他那怕黑又怕冷的意思。

    沉默了片刻,“那就随我去听风楼吧。”

    桃灼偷偷一笑,眼中闪过的狡黠好似一只得逞的狐狸。转而踮起脚尖,快速的在顾煙耳垂处留下一个亲吻。

    顾煙侧头看去,只能瞧见桃灼红色连帽半遮头,娇俏的很。

    “府中人多口杂,还是要守着规矩,以免被老夫人训斥。”顾煙柔声提醒。

    桃灼乖巧的点了点头,只是没走几步又突然的亲了顾煙一下,顾煙无奈而笑。

    听风楼的院子里,几株冬梅含苞待放。

    屋子里燃着银骨炭,热气扑面袭来犹如暖春。

    “将军回来了。”婢女蓝朵儿疾步上前,话语中透着几分温婉的着,“适才李麽麽过来了,是老夫人那边传了话,让将军过去静安居一叙。”

    “知道了。”顾煙转头对桃灼道,“我去给母亲请安,你先休息一会儿。无论谁来通传都不必理会,一切等我回来再。”

    如甘泉沁过心脾,暖暖的,甜甜的。桃灼点了点头,目送着顾煙离开。

    解开红色锦缎斗篷,桃灼随手就放在床榻上。一旁忙碌的蓝朵儿没好眼色的翻了他一下,极嫌弃的用两个指尖捏着桃灼的斗篷丢在了紫檀雕花椅的椅背上。

    “这床铺我是铺了许久的,你弄乱了我倒还要重新铺了。”声音陡然尖锐了,再无半点儿温婉可人之态。

    桃灼一副胆怯的模样往墙边退了退,轻声着,“请姐姐莫怪。”

    “真是青楼里待久了,见个女子就是姐儿,见个男子就是爷儿。”蓝朵儿鄙夷的一声冷哼,“可别和我攀关系,恶心。”

    桃灼垂下头,像是被恶犬欺咬的温顺猫咪,一动不动的也不敢乱话。

    大约两柱香的功夫,顾煙走进来。只见桃灼站在墙边,困倦的一个劲儿点头,急忙上前扶住他的削瘦的双肩。

    “困了怎么不去休息?站在这做什么?”

    桃灼揉着惺松的双眼,目光下意识的往蓝朵儿那瞄了一眼,蓝朵儿心虚的低头擦拭着桌子。

    “我在等将军。”桃灼甜甜一笑,抬起双臂勾住顾煙的脖颈,“你不在,我睡的不踏实。”

    顾煙顺势将桃灼抱起,朝着床榻过去,“以后困了就休息,不必等我。”

    正要将怀中人放在床榻上,突然感觉到桃灼身子紧绷着似抗拒一般。

    “怎么了?”顾煙诧异。

    桃灼低着眼眸窝在顾煙怀中,如一只怯怯乖巧的兔子,很声解释着,“这床,是,是那位姑娘好久才铺好的,我怕,怕弄乱了。”

    顾煙回头朝蓝朵儿看去,丫头胆颤心惊的擦桌子的手都微微发颤。

    “这床铺来不就是让人睡的,难不成当摆设?”顾煙不由分的将桃灼放在床榻上,又为他脱去鞋袜,盖好了被子。

    桃灼抓着顾煙的手腕,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略有些粗糙的手背上,一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下。

    “将军,我是不该和你回来的。”

    顾煙脸色一变,皱起眉头正要问桃灼是何意,只听桃灼泣声着,“我这样的身份一定是让将军为难了,想来老夫人叫将军过去也是为这事吧。我倒是无妨,可我不想旁人在背后对将军指指点点的。虽,当初我是被郡主逼迫着送进凤鸣轩,可……。”

    “你什么?”顾煙眼神骤然犀利,难以置信的盯着桃灼,“是郡主把你送到凤鸣轩?”

    桃灼眨着泪汪汪的杏眼,点了点头,“当初郡主把我赶出府,然后有个府中的家奴是要送我出盛京,我便上了马车。谁料竟是被带到了凤鸣轩。后来,我死活不从,凌少主就放了我离开,不想郡主得知了,到处派人抓我。”

    虽是把话的可怜,但倒也都是事实,尤其想到沈枫坠楼那日,桃灼更是哭的伤心。

    “那天,我看着师傅从望江楼跃下,可是人那么多,我根本就挤不过去。也就是那天我被府里的侍卫抓住,差点被他们活活死。幸而是凌少主救了我,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无路可走只能再回凤鸣轩。”

    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桃灼看着顾煙,“师傅发生那样的事,我就知道了什么叫人言可畏。莫旁人,就连府里的奴仆都会三道四。将军,我知道一定是给你带来了困扰。可,可我,真的害怕失去将军。”

    桃灼扑进顾煙怀中,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身,哭的全身都跟着颤抖。

    这样的桃灼令顾煙愈发心疼也更加愧疚,他性子冷一向不太会安慰人,只能一遍遍抚摸着桃灼的发丝,柔声着,“你放心,外面的人我管不了,但府中之人胆敢多嘴多舌,我一定不会轻饶。”

    过了一会儿,顾煙突然问着,“送你去凤鸣轩的家奴和你的侍卫,你可还能认得?”

    “嗯。”从顾煙怀中离开,桃灼点头道,“若是见了,就认得。”

    “你先睡吧,我去琼花阁。”顾煙站起身,脸色阴沉的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桃灼急忙拽住顾煙的衣袖,“别,别去。别因为我和郡主生气,那样郡主就更容不下我了。”

    俯下身,顾煙轻抚桃灼光洁的额头,“别担心,我只是找她问个清楚,当初好了只是把你赶出将军府,却为何把你送进那肮脏的地方。”

    起身走到门口之时,顾煙忽又停下脚步,转头对蓝朵儿道,“你以后不必来听风楼侍候了,让管家找个年纪的不怕弄乱床铺的过来。”

    “将军。”蓝朵儿心底一惊,还想为自己求情,顾煙却已转身离去。

    床上,桃灼伸出纤细的手指揩去眼角的泪珠,见蓝朵儿的目光落过来,桃灼扬起唇角对着她露出一抹单纯又无辜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