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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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营帐后,桃灼倚着床边慢慢坐下。当心里的那点愤怒消失殆尽之后,余下的只有害怕与不安。

    桃灼低头握着微颤的双手,不知身份的败露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随着帐外的脚步声靠近,桃灼一下绷直了身子,像是一只遇到危险的幼兽,紧张到全身汗毛都跟着竖立。云逸走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暖暖的透着点痞气的笑意,手里还拿着烤好的野猪肉。

    “香不香?”往桃灼身边一坐,云逸晃着手中的烤猪肉从桃灼鼻尖处一扫而过,故意馋着他似的。

    恍如一切都不曾发生,就连桃灼都有些怀疑是自己敏感了,兴许他什么也没听见。

    “你这个毛病可不好,生气就生气,一点准备都不给人留。”着,云逸将烤肉递到桃灼唇边,“张嘴。”

    被他这么一弄,桃灼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成了自己无理取闹了。

    抬手接过云逸手中的肉,桃灼闷声着,“谢谢。”

    “不应该是对不起么?”

    桃灼抬眼看了看他,"对……。”

    修长的食指轻轻按在桃灼的唇上,昏黄的烛光映着云逸俊美而柔和的容颜,他暗着嗓音道,“逗你的傻瓜,快吃吧。”

    不知为何,桃灼心底隐隐泛起一丝刺痛。他想顾煙了,想起了顾煙的那声对不起,也是这般哑着嗓子却充满了绝情。

    起初还被心事压着而食之无味,过了没一会儿,桃灼的注意力就被口中的美味吸引住了。

    将最后一块肉塞进口中,桃灼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上留下的残渣,还不忘对云逸点头夸赞着,“好吃。”

    云逸单手撑着下颌,笑眯眯的看着桃灼,亦是夸赞道,“真可爱。”

    “明天还烤么?”

    云逸戳了一下桃灼的额头,“美的你。”

    出了桃灼的营帐,云逸漫无目的地四下闲逛。远处的篝火已被扑灭,空气中却还漂浮着焦灼的味道。天边厚重的云彩遮住了月光,天色似是一点点的阴沉。

    也不知这战事还要维持多久,可若是不仗回了洛城更是无趣。云逸想起那个乱糟糟的家,眉头自然而然地就皱起。

    因为心烦,云逸又开始规划自己的未来。先下名利,然后圈点钱财,寻一处世外桃源,建房屋数幢,收百亩良田。当个悠哉悠哉的老财主,身边养个单纯貌美的娘子。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桃灼吃东西时娇憨的模样,于是云逸改了一下自己的规划,不是娘子也无所谓,单纯貌美即可。

    已是多日不曾见到雨水,桃灼依靠在营帐的门边看着密密麻麻的银线从天而落。他伸手接住雨水,搓洗着白净的手指,力度大的似乎沾染了什么肮脏的污物。

    远处忽然传来一片混乱,桃灼捧着手心里的雨水,颤微微的扑在自己的脸上,而后抬脚朝着那片混乱走去。

    营中的刘副将突然暴毙,然而并无任何明显外伤。

    苏长卿蹲在尸首旁检验着,约一炷香的功夫,起身与众人道,“应该是被毒死的,曼陀罗掺了钩吻。”

    这两种含有剧毒的草药一直就在苏长卿的营帐外晾晒,军营里人多手杂的保不准被谁偷走了些。

    云逸冷着脸靠坐在桌案上,目光如利刃,紧盯着苏长卿,“和你了多少次把那些毒药看住了,如今出了事,你自己怎么办吧。”

    苏长卿皱了皱眉,“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突然出事。我还想问你呢,到底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怎么他一来,就突然发生了这种毒杀之事。”

    这话意指的太明显,所有人都猜想到了苏长卿口中的“他”的是谁。

    “你还有理了?”云逸脸色愈发难堪,“不管这事是谁做的,毒药是你的总没错吧?”

    着,对围观的将士一挥手,“拖下去,二十军棍。”

    “云逸。”苏长卿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两人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苏长卿一直觉得是比旁人更亲近些的。云逸这个人看着总是一副笑模样,可性子却冷的很,像包裹着一层尖锐的外壳,与谁都那么不冷不热的保持着一段距离。

    唯独能和苏长卿饮上几壶好酒,背靠着背的彻夜长谈。

    苏长卿满目苍凉的走到云逸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轻问,“你究竟为何要罚我?是因为我晾晒有毒的草药,还是因为我了他的坏话?”

    云逸又笑,苏长卿第一次觉得他笑起来真的很讨厌。

    “与他无关,是我觉得你该。”

    苏长卿点了点头,“明白了,你需要一只替罪羊。”

    顺着苏长卿离开的背影,云逸看见帐外淋在雨中的桃灼。他目光有些空洞,搭衬着苍白的脸颊好似失了魂的纸人。

    云逸凝起眉头,这样的桃灼令人心生怀疑,却也令人心生怜惜。

    “你进来。”云逸冲着桃灼招手。

    桃灼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走进营帐,他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拼尽全力的压住心底的恐慌。

    “你是军医,去验验死者。”

    桃灼没有动,“适才不是已经验过了么,你不信任苏长卿?”

    云逸挑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没有谁是值得我信任的,去验尸吧,我想听听你怎么。”

    桃灼没再反驳,回身单膝跪在尸体旁,做做样子。

    这个刘副将是怎么死的桃灼再清楚不过,苏长卿的没错,曼陀罗掺了钩吻。量不大,却足以致死,桃灼是算好了用量掺入他饮食中的。

    片刻后,桃灼起身,“没什么异样,和苏长卿的观点一致。”

    桃灼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露出令人怀疑的神情,他强迫着自己镇静,却抵不住指尖微微发抖。

    云逸起身走到桃灼面前,稍稍俯身与他对视,似是要从桃灼的眼中看穿什么。

    桃灼呼吸不稳,明显的缓滞跟不上云逸的频率。他想移开目光,却又害怕被云逸瞧出自己的心虚。

    良久后,云逸抬手摩拳着桃灼的双眼,“我对你这双眼睛是真的没有抵抗力。”

    想不透他话里的意思,桃灼正琢磨着,只听云逸又道,“你回去吧,脸色不太好,早些休息。”

    雨点滑过脸颊,与泪水相互融合着分不清彼此。桃灼不敢哭出声,却又很想找个地方放肆的宣泄。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杀人,只是那一瞬间的怒意令他没有了任何理智。

    他都听到了些什么,那刘副将炫耀似的着:那娘们长的好是俊俏,只可惜为了救那个校尉和那个奶娃子被活活砍死。好在人刚死还有点温度,不影响老子快活。什么百姓不百姓的,只要是荆国人就都该死,烧了村落算什么,我还要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盛京呢。

    桃灼抬起手背堵住自己的双唇,牙齿将白皙的手背咬的血肉模糊,却依旧忍不住发出丝丝呜咽,在这样的阴雨天,不清不楚的落入耳中。

    只是桃灼没敢哭的太久,怕被人看出异样。他回了营帐后又接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的泼下。

    他不想见任何人,所以他需要大病一场。

    也是他身子本来就虚,这么一折腾再加上心里慌怕,真就起了热病。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时而沉睡时而清醒。

    沉睡时会梦见顾煙拂袖而去,也会梦见素兰凶巴巴的让自己与她成亲。后来梦里只有一片荒凉的沙漠中,口渴,干涸的嗓子着了火似的。

    一丝甘露润在唇上,桃灼贪婪的吸允着,像只一只还未睁眼的奶猫,只懂得胡乱的吸食。

    当解了口中的干涸,桃灼又一次从梦中醒来。

    模模糊糊的看着床边坐着一人,桃灼颤巍巍的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低喃着,“将军。”

    人影靠近,“你是在喊我?”

    落入眸中的面孔令桃灼瞬间惊醒了大半,他盯着云逸的双眼,半晌后才发出一句,“你怎么在这?”

    “药师挨了,军医生了病,我突然想起临出征时父亲给我算的那一卦,听天由命。”

    似是抱怨又似是玩笑的语气,令桃灼渐渐松了口气。

    云逸修长的指尖挑着桃灼凌乱的发丝,低声细语的道,“你适才唤的那声将军真是苏到骨子里了,我还以为你是爱上我了呢。莫不如你再一次,刚才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细听。”

    桃灼有些为难的抿了抿双唇,若不是唤他,就暴露了自己与顾煙相识。

    “将,将军。”桃灼被迫无奈的又了一次,只是没了那份深情,只有应付时的磕磕巴巴。

    “太敷衍了。”云逸撇了撇嘴,并未再纠结这事。

    坐直了身子,云逸将目光投向营帐外。已是黑夜,但雨水未停,云逸出神的看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而他这般神态却令桃灼愈发感到慌张,和云逸相处的久了,发现他这个人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不太正经。

    “刘副将那事结了,我上报朝廷他是自杀。”

    桃灼愣住,“会有人信么?”

    “管他们信不信呢。”云逸回头对着桃灼嘿嘿一笑,“将在外,一切我了算。”

    桃灼被子下的手掌偷偷捂住胸口,面对云逸的目光不知是该紧张还是该庆幸。

    云逸拨开桃灼额前的碎发,慢慢的靠近,适才还藏笑的眼眸转瞬间覆上一层寒意。

    “这里没旁人,吧,为何要杀死刘副将?”

    桃灼被云逸低沉的语气吓得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