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书案上的烛台散着柔和的黄色光晕,将顾炸的身影映在墙上无限放大。
案上摆放的宣纸只勾勒出寥寥几笔,顾煙握着紫毫盯着宣纸,足足呆愣了半柱香的时间。近来被桃灼失忆这事搅得,思绪总是飘忽不定很难集中精力,就连上朝之时都因想着桃灼而心不在焉。
好比今儿,萧慕连唤了三声顾将军,自己才回过神。
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顾煙用力的揉了揉太阳穴,收回思绪继续在纸上作城防建筑图。
内室门上的珠帘被挑起又被放下,发出珠子撞击的声音。
顾煙抬起头,瞧见穿着雅白色亵衣的桃灼抱着枕头站在门边。
“你怎么过来了?”顾煙诧异着。
桃灼有些不高兴的走到顾煙身边,坐下后歪头靠着顾煙的肩膀。
“睡不着。”桃灼撇着嘴,“你之前都是守在我房里等我睡了才离幵的,你不在我睡的不踏实。”
忍不住嘴角上扬,顾煙淡淡的一笑。这种亲近和依赖是顾煙许久不曾感受到的,尽管在桃灼此时单一的记忆中,很可能是将自己误做成另一个人,却又甘愿与桃灼一起坠入梦境中。
“今日留在朝中议事回来的晚了。”顾煙解释着,“怕扰了你休息就没有过去。”
“你画的是什么?”桃灼指着书案上的宣纸。
“城防图。”
“给我也画一张吧。”桃灼轻轻磨蹭着顾煙的肩。
“嗯?”顾煙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桃灼是想要一张城防图。
“我呀,我呀。”桃灼坐直了身子,用怀里的枕头不轻不重的砸着顾煙的腿,“我也想出现在你的笔下,你为我作画。”
顾煙恍悟,抬手揉着桃灼的脸颊,“好。”
桃灼选了个最是慵懒简单的姿势,盘腿坐在床上,怀里依旧抱着枕头,尖尖的下颌搭在枕边,不累。
一室寂静,唯有紫毫蹭过宣纸的“沙沙”声。顾煙每抬一次头,就看见桃灼对着自己露出憨憨的笑容。杏眼眯成了月芽儿,如一弯清水,令顾煙沉溺。
最后一笔落下,不等顾煙拿去给桃灼看,就听见“哆”的一声闷响惊的顾煙急忙抬起头。只见桃灼已然倒在了床上,睡的正香甜。
顾煙好笑的摇了摇头,上前为他盖好了被子,才又回到书案前。盯着桃灼那幅画看了好一会儿,画中人的娇憨与纯真之态尽显,不似初见时的卑微怯懦,不似接回将军府时的妩媚,更不似再见时的冷漠与疏离。像是—个全新的桃灼,褪去了所有的过往,干干净净的闯进顾煙的心窝。
将城防图作好之后已经是午夜,顾煙放下手中的紫毫,拽动着手指活动了一下关节。而后将城防图放到一边,又摊开桃灼的画像看了一会儿,嘴角上扬着一直再微笑。
直到床上的桃灼发出梦吃,顾煙才吹灭了烛火,起身走到床边。
借着月色可以看见桃灼如孩童般安静的睡颜,如羽翼般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鬓间的发丝凌乱的拂过白皙的脸颊,有柔美的魅惑之感。
弯身将桃灼抱起往里面挪了挪,顾煙脱下常服躺在了床边。
均匀的呼吸扑在耳边,好似轻盈的羽毛在撩拨着,一阵阵痒意。顾煙翻身面对着桃灼,呼吸扑在脸上却更无睡意,好似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心里蹭来蹭去。
“桃灼。”顾煙轻轻唤了一声,但桃灼还是睡的毫无反应。
也不在乎桃灼是否能听见,更多的是想给自己听,顾煙轻语,“其实这样也很好,不管你把我当作谁,只要可以摒弃前嫌就这么安稳的在一起,都无所谓。前些日子我一直害怕你不记得我,现在又很庆幸你不记得我。或许也是天意,我带给你的那些痛苦终于可以全部埋葬。桃灼,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让你的记忆里出现伤痕。”
—切从头开始,再没有伤害。
又盯着桃灼看了一会儿,顾婵凑过去轻柔的吻住桃灼的唇瓣。
“桃灼。”顾煙低喃,“我爱你。”
唇上的暖意令桃灼嘤咛着躲开,翻身对着床的内侧。
许久后,顾煙的呼吸声变得均匀,而此刻的桃灼却是睁幵眼。漆黑的眸子如平静的水面看不到波澜,却有—滴泪珠从眼角滚落出来。
桃灼缓缓的闭上眼,寂静的夜吞噬着一切,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什么都没改变。
桃灼贪睡的习惯并没有因为他的失忆而做出改变,明明顾煙起床时就跟着醒了,却又缩进被子里睡个回笼觉,这一觉醒来太阳光已经充斥了整个房间。
胡乱的在床边摸了一通,桃灼才想起这是听风楼,自己就是穿着亵衣过来的。
“宁王殿下,您醒了么?”门外传来顾安生的声音。
桃灼坐起身,“进来吧。”
顾安生手里攥着画轴,先是给桃灼行了礼,而后解释着,“咱们将军特意吩咐我把这幅画裱上画轴,挂在内室的墙上。”
随着画轴被开,桃灼笑道,“这不是我么。”
“是。”顾安生回着,“将军与宁王伉俪情深,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把画轴挂在内室便可时时得见。”
“云逸上朝去了?”桃灼问着。
顾安生点了点头,“是。”
这些时日桃灼记住了风玄苍他们几人的名字,记住了烟雨楼与听风楼,也记住了顾安生与宝,甚至对萧慕和徐天磊的都有了一点点印象。唯一记不住的就是顾煙,任凭谁跟他纠正那是顾将军不是云将军,可桃灼就执拗的不肯改口。
后来顾煙就吩咐全府上下不准再纠正,随便桃灼怎么。
快要散朝之时,宫中传来消息,是济世堂的沈老太医病逝了。百官哗然议论纷纷,顾煙和徐天磊都请旨提前离宫去祭奠沈老太医。
出了宫,顾煙先是回了将军府。
桃灼正趴在院子里的是石桌上,教花那只傻鹦鹉话,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就抬起头。
已经换下官服的顾煙匆匆将桃灼拽进屋子里,吩咐着紫嫣立即为桃灼找一身白色素服。
“怎么了?”桃灼好奇的问着。
“你师傅的父亲去世了,我们得去祭奠。”
桃灼怔了怔,“我师傅是谁?”
“以后再和你。”拽着换好衣服的桃灼,两人又匆匆离开将军府赶去济世堂。
街边很多地方都撤红挂白,沈老太医一生清廉救人无数,深受万人敬仰。
此时济世堂外面的整条街都被堵的水泄不通,来祭奠送别沈老太医的不单单是朝中之人,还有受过恩惠的普通百姓。
济世堂的老管家见顾煙进来,第一句就哭问着,“顾将军,可有我家公子的消息?老爷临死前就唤着公子的名字,走的时候都没闭上眼。能否找得到公子?当年的断绝父子关系也不过一时气话,公子就狠心一别数年都不曾回来,如今老爷去世,怎么也得回来送一程啊。”
顾煙很是为难的,“我不知道沈枫现在在何处,自程将军死后他就离开了,走的时候也没他会去哪里。”
一旁的桃灼看着院子里挂满的白幡,听着一声声的哀哭,吓得面色苍白的躲在顾煙的身后,“云逸,我害怕。”
“没事的。”顾煙回身抱住桃灼,“只是进去祭拜,祭拜之后我就送你回去。”
桃灼乖巧听话的跟在顾煙身后,行了祭拜之礼后就嚷着要回去。沈家此时没有主事的,念着和沈枫的交情,顾煙不忍扔下不管,只好吩咐顾安生护送桃灼回将军府。
半路上桃灼想吃玫瑰脆皮酪,顾安生去买的功夫,回身就看不见桃灼的身影了,又急又怕的腿脚都跟着发软。
因为沈老太医过世,凤鸣轩都停了琴乐之声,客人的数量也明显减少。
二楼的房间里,桃灼低头在娟布上书写着。这里曾是桃灼住过的地方,自桃灼离开后也一直空着,凌少主这屋子不再容纳旁人。
“公子。”红昭坐在一旁,“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自凌少主去世,这凤鸣轩就归了桃灼。但桃灼和凌少主似的,是个懒散不愿经营的,就把凤鸣轩交给了红昭,而红昭也改口唤桃灼为公子。
桃灼没回,只着,“把你的信鸽借我一用,要速度最快的。”
“公子,它们也不是神仙哪里都去得,你得告诉我传信去哪里,我才能为你挑选啊。”
“琅州,断崖阁。”桃灼紧张的看着红昭,生怕消息传不过去。
红昭细想了一会儿,“巧了,只凌主子亲自喂养的那两只,可飞琅州。”
看着雪白的信鸽振翅冲入云霄中,桃灼暗暗祈祷着,师傅,你可一定要在断崖阁。
“公子。”红昭用手中的摇扇轻扇着桃灼鬓角的汗珠,问道,“近来听闻有人,公子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可我瞧着……。”
桃灼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红昭怔愣了一下便恍然大悟,笑着道,“你也不嫌累。”
桃灼垂眸,无奈的笑了笑。
“就是太累了,才装作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