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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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枫终究是没能赶上父亲出殡,他回来之时沈平之已经入土为安。沿着灵柩出殡时的那条道路,披麻戴孝的沈枫三跪九叩到了坟前,守灵整整七天。

    期间顾煙带着桃灼去探望,瞧着沈枫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身型削瘦脸色灰白的跪在坟前一动不动,与他话时都要好一会儿才有所反应。

    心结缠绕了太久,父子俩个都是清高的谁也不肯低头认错。等到想一声原谅,却是天各一方。

    好在有楚天歌一直陪着他照顾他,似精神支柱撑着沈枫没有倒下。

    回头看了看蹲在草丛里抓蜻蜓的桃灼,沈枫与顾煙道,“等我守丧过后,我会留在盛京尽力医治他的。”

    “也不必了。”顾煙亦是看向桃灼,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无忧无虑的没有任何烦恼。”

    沈枫赞同的点了点头。

    收到飞鸽传书时,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沈老太医病逝,速归。

    没有署名,信鸽的来路也无从得知,但沈枫对那字迹倒是熟悉,能把字写的那么丑的,在他认识的人里也只有桃灼了。

    所以顾煙和他桃灼失忆时,沈枫惊诧之余第一个想法就是,装的吧。可见到桃灼后,沈枫又有些不确定了,怎么看桃灼都像是真的不记得了。

    临走之时,顾煙正搀扶着桃灼上马车。换去一身红衣改为墨色的楚天歌走了过来。

    略是犹豫了一下,楚天歌还是开口问道,“子気他还好么?”

    顾煙沉默了一下,若他不好,却也吃穿不愁安然无恙。若他好,可顾煙知道陌子秩过的并不快乐。

    “你要去看看他么?”顾煙问着。

    楚天歌回头看了看远处依旧跪在坟前的沈枫,“过些日子吧,等他守灵过后我再去吧。”

    顾煙点了点头,越过楚天歌的肩看向远处的沈枫,顾煙低声道,“沈枫和子気都已经伤不起,你若是不能给出承诺就不要给出希望。”

    楚天歌微是怔愣,扫了一眼马车后露出无奈的苦笑,“你辜负了他是么?”

    顾煙无言以对。

    这会儿车帘子被挑起,桃灼气鼓着两腮,“你还走不走呀,我都要饿死了。”

    顾煙回身对桃灼露出宠溺的一笑,“这就走,带你去临风楼吃美食。”

    转而又对楚天歌道,“我并非是想辜负子秩,只是不想一辈子欺骗他也欺骗我自己。过去的终究是要过去,复制不出曾经的美好。弱水三千,也只取一瓢饮。”

    三个人的情感纠葛,终归是需要顾炸来为它画上句号。选择或许很难,但彼此纠缠却是更痛。总有一个人,是顾煙想呵护在心上,更不愿去伤害的。

    “云逸,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啊?”马车上,桃灼懒懒的躺靠在顾煙怀中,手指绞着他墨长的发丝。

    “离开?”顾煙疑惑着,“去哪?”

    “世外桃源啊。”桃灼勾着顾煙的脖颈坐起身子,枕着他的肩贴在他耳边轻声着,“带我私奔啊,你忘了呀?”

    温热的气息钻进耳朵里有些痒,也有些闷闷的钝痛。

    顾煙暗暗的呼了口气,抬起双臂将桃灼圈在怀中,“没忘,都记着呢。近来西北蛮夷又作乱,等平了此事我就带你离开盛京。”

    勾在顾煙衣衫上的指尖微微一顿,桃灼用力抱住顾煙秀窄紧实的腰身。

    那日坠湖后,桃灼的确是陷入了短暂的记忆丧失。只不过没维持过两日,记忆就原封不动的又回到脑海中。

    很多回忆桃灼不愿意去面对,就这么将错就错的继续假装忘记。也是有着一点点报复的心理,所以才执着的把顾煙唤作云逸。

    故意让顾煙难受着,可看到顾煙对自己的迁就与宠溺,桃灼心里也会隐隐作痛。

    伤着他疼着自己。

    夕阳寂寥,染晚霞残红。清风徐徐,散天边浮云。

    马车从侧门进了将军府,顾安生刚刚挑起车帘,就见顾煙对着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桃灼睡着了,被顾煙抱下车时不安的动了动,像只温顺的猫埋在顾煙的胸前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顾煙低头看着桃灼酣睡的模样,唇角勾出笑意。

    到了听风楼,就瞧见陌子秩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杏树下。已经不是杏花开放的季节,满树青翠之色衬托出他一身月白的清冷。

    顾煙缓住脚步。

    陌子秩把目光落在还睡着的桃灼身上。

    “我想和你单独聊聊。”陌子铿的声音很轻,如同残破的落叶随风摇曳又随风飘散。

    顾煙点了点头,“好,我先把桃灼送回屋子里。”

    “我去辰星阁等你。”陌子铿与顾煙擦身而过,脚步有些踉跄。

    一壶清酒两盏玉杯,藏万千思绪皆入喉。

    陌子秩与顾婵都不是善于言谈之人,爱过的错过的,感情纠葛着又理不出头绪,半壶酒入腹却是什么都没出。

    “别再喝了。”顾煙按住陌子铿端着酒杯的手,“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喝多了伤身。”

    滚热的泪珠滑出陌子気的眼角,滴落在顾煙的手背上,灼出丝丝疼痛。

    “你是在关心我么?”陌子铿笑的凄凉,“我以为你的心里眼里,只剩下那个人。”

    顾煙顿了顿,“毕竟我们也是从到大的情分。”

    “只是从到大的情分么?”陌子ei抓起顾煙的手贴在自己落泪的脸颊上,不甘心的问着,“只剩下从到大的情分了么?你过你爱我,都不做数了么?你是忘了我们之间的承诺了么?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陌子秩的话令顾煙感到愧疚,那种无力逃脱仿似压迫住心脏的愧疚。

    抬手擦着陌子秩脸上的泪痕,顾煙倍感压抑的叹了口气,“子铿,很多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改变,就算你不想接受不愿接受,可变了就是变了。我也想过还假装爱着你,只为不让你难过。可是子秩,我就算骗的了天下却骗不过我的心。”

    不忍再看陌子秩失落又无措的目光,顾煙垂下眼眸。

    “子秩,当年把你丢了,我真的是有种心如死灰的挫败感,觉得自己没用,连你都保护不住。后来,我把桃灼丢了,一次又一次,那种剜心蚀骨的疼痛折磨的我透不过气。我一次次欺骗自己,我身边还有你,与他只是愧疚而已。可这种欺骗就如同酒后的麻痹,它会清醒,它会一次次的提醒我我是真的放不下桃灼。子秩,如果我能控制我的内心,我一定选择不辜负你。可我控制不住,与其我们都痛苦,我宁愿让他幸福着。”

    “所以,为了他,伤害我?”陌子気伸手抬起顾煙的下颌,让自己此刻心碎的模样落入那双凤眸之中,“是这样么?凤兮,你不忍心伤害他却忍心伤害我,嗯?”

    这种选择对陌子秩来最是残忍的,可顾煙却不得不做出选择。总好过三个人纠缠不清,对谁来都是痛苦。

    只恨月老多情,右手是缘,左手是怨,红线错牵。

    “子铿,不是我不想伤害他,是我不能再伤害他。我,不能失去他。”

    何须过多的解释,一句不能失去就是顾煙最后的答案。

    陌子秋颤颤的拿过酒壶,仰头将酒水全数灌入口腔里。刺激辛辣的味道呛的他连声咳嗽着,顾煙急忙上前夺过酒壶。

    “凤兮。”陌子気脸色嫣红的靠在顾煙怀中,“我问你最后一次,你还爱我么?”

    “你醉了子気。”顾煙扶住他的双肩,“早些休息吧。”

    “你回答我啊。”陌子铿扯着顾煙的衣领哭闹着,“你也是醉了再胡话是不是?你是爱我的是不是?你对桃灼只是愧疚是不是?”

    “不是。”顾婵眼神坚定的看着陌子社,“子社,我没有喝醉,也没有胡话,我对桃灼,也不是愧疚,是我爱他。”

    刹那间如坠入深渊中的安静与彷徨,陌子秩怔怔的看着顾煙,好似身体与灵魂瞬间的脱离。

    许久后,陌子気嘴角漾出悲苦的浅笑,喃喃低语着,“是我错了,你不是凤兮,你是顾煙。在我被流放的那一年,凤兮就已经随着我去了。”

    “子铿,你听我……。”顾煙的话还没出口,就觉出胸膛上一阵刺痛。

    顾煙难以置信的缓缓低下头,只见陌子秩手中握着匕首,鲜血染透了自己的衣衫。

    “你死了,就可以把凤兮还给我了。”陌子铿凑过去亲吻着顾煙的唇瓣,柔声着,“你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子钛。”顾煙捂着伤口,依旧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听所经历的,“你是疯了吗?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子秩么?”

    陌子秩凄凄然的一笑,“我是疯了,我亲手碎了我的骄傲和平南郡主同流合污。我教她利用无忧陷害桃灼,我将无忧推入湖中亲眼看着他溺死,又想以同样的方法杀了桃灼,我早就不是我了。可是凤兮,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回到我身边,我有什么错?”

    沾着血的手抹去脸上的泪,陌子铿的温润此刻成了狰狞,“错的是你,是你负了我。所以,该死的也是你。”

    从人人仰慕的贵公子到人人鄙夷不屑的犯人,早在流放的路上褪尽了所有的高傲与清冷。就算扯出一点伪装的模样,也遮不住刻在骨子里的自卑与敏感。早已扭曲的心,承受不住抛弃与背叛。

    顾煙是他的光,如今光没有了,谁还在乎是否跌进地狱般的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