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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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总, 您能来H市投资旅游业,我们真是太荣幸了!”

    林深略一抬手, 淡淡笑道:“H市风景独秀,国家五Aji景区好几个, 来这里投资是互利共赢。”

    “今晚就由我们信诚做东, 在福满楼办一桌给您接风!”

    林深点了点头, 正准备端起咖啡, 却见桌的咖啡杯底与蝶不停磕磕碰碰,咖啡飞洒而出,桌椅也剧烈抖动起来,他一抬头, 整个咖啡厅都猛烈摇晃抖动,桌椅摩擦声、吊顶灯坠碰撞声、人群惊呼声混杂在一堆, 混乱不堪。

    地震了!

    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及动身眼前一块巨大墙块倒塌,当即砸死一分钟前还和他谈笑风生今晚做东的男人, 墙块直接砸向男人的脑袋,霎时血肉模糊, 血液飞溅到林深脸上。

    他呆在当场,下一秒头被什么砸中,两眼一黑。

    ……

    “林总, 林总?”

    一道耳熟的男声在耳边回响,林深听到轻唤他的声音想睁眼,头顶却刺痛欲裂, 他闭着眼睛缓了缓,才慢慢睁开眼睛,眼前黑黢黢一片,唯有一束很细又微弱的光从缝隙中穿过。

    他睁大了些眼睛,光束里尘埃颗粒清晰,依然在飘散,心里稍安,看起来没有被埋得太深。刚清醒几分钟,就被空气弥漫的尘土给呛着了,连咳好几声。

    “林总,您没事吧?您的头……”

    林深扭了下僵硬的脖子,转过去看旁边的姜助理,黑乎乎的只能看见一个模糊侧影,他碰了下头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忍住没吭叽,待疼痛过后,:“没事,现在能联络外界吗?”

    姜助理长叹一声:“不能,我试过好几次,电话短信网络都断了。”

    林深心里也猜到会这样,倒也不失望,醒了几分钟,这会儿视力基本恢复,适应了黑暗,透过微弱的那束光,这才看清眼下自身所处的环境。

    他们坐在一楼一个角落里,林深和姜助理刚好在墙角位置,地震来袭,亏得有承重墙,其它墙体倒塌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三角体才幸免于难。

    林深撑着身子把腿曲起,手碰到地面觉得黏黏湿湿的,放到鼻下嗅了嗅,一股血腥味瞬间钻入鼻中,他才想起地震时在自己眼前被巨大墙块砸得血溅四场的合作方。

    他不算没见过世面的人,以前在美国曾目睹过校园枪击案,也曾亲眼看见有人在他面前中弹倒地,但这些都比不上脑袋被直接砸开花来得震撼,原始又直白的暴力场景,冲击力太强,他现在只是回想都心有余悸。

    有生以来,第二次品味名为“害怕”的情绪,第一次是看见毫无生气的林慕时。

    姜助理也很害怕,林深被砸晕后他摇了几次也不见他转醒,还以为他已经遇难,一个人在灰尘和血腥味中挨了几时,这会儿看林深终于醒来,忍不住想和他话,缓解绝望的情绪。

    “林总……”

    “别话,保留体力。”林深没让他把话完,直接冷言断,而后闭上眼睛调养生息。

    姜助理有点失落,但林深一如平常的冷冽语调却给了他莫名的安全感,便不再多言也跟着闭眼休息。

    下午又来了几次余震,每来一次,两人都同一时间睁眼,紧张地盯着摇摇欲坠的三角体,所幸,三角体摇晃几次,撑在上方没有坍塌。

    第二天。

    一晚上都在余震,几秒、十几秒不等,两人彻夜未眠。

    终于,早的日光透过缝隙又飘了进来,林深安心了不少。只是,经过一晚上的余震,缝隙变得更了,透进来的光变得很微弱,微弱到还不及他指一半宽度。

    “林总,您饿不饿?”

    “饿就别话。”

    这一天,林深依旧不吭声,基本都在闭眼休息,姜助理也只好跟着做。

    第三天。

    第二天白天加晚上又震了十几次,姜助理慢慢有些习惯睡着睡着突然被地面的波浪和墙体摇晃惊醒,幸好旁边还有林深,他才不至于太惊慌。

    然而,到了第三天,他绝望的情绪再也抑不住地在心内流窜,胃里空空的,嘴皮干裂,连话声气都弱了许多。

    姜助理思及父母,伤感和绝望一齐涌上心头,二十八岁的男人了,还是忍不住低低哭出声。

    “你哭什么?”

    姜助理几天颗粒未进、滴水未沾,嗓子早已干哑,此刻他仍用这沙哑的声音哽咽道:“想父母想倩倩……”

    “倩倩?”

    姜助理抹了把泪水,吸了吸鼻子,继续:“倩倩是我女朋友,我们快结婚了……来之前才刚吵一架她总我太忙不能陪她,我、我如果就死在这里,对她不定也是好事……”

    “别乱想。”

    他一想到女朋友在自己死后会嫁作他人妇,心境止不住地悲凉:“我好后悔,为了多赚钱没多陪陪家人,大学同学里我算成功的,可这些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这话真耳熟。

    林深头靠着墙,眼睛望着细缝隙出神,朦胧微弱的光束里忽然透出一张女孩的脸,清隽柔美,眼神倨傲,嘴角倔强地下撇,眼角一颗泪痣又惹人怜。

    女孩的五官渐渐长开,模样经年未变,只是添上了女人的风情,还是那么好看。

    “这该死的计划生育,如果有弟弟妹妹,我如果真死了父母至少老有所依,不至于悲苦……”

    林深抬手轻轻触了触混着尘埃的微弱光束中的林慕,淡淡笑了。

    笑着笑着,又有些苦涩。

    他饿得神志都有点恍惚,身体明显虚弱了,这几天除了余震再没听到别的声响,四周开始弥漫恶心的尸臭味,心里的那点儿希冀一点点破灭。

    他不怕死,只是死前没有她在身边总是不甘。

    他也后悔,后悔这一个月和她赌气,没有一个电话,好想听她的声音,想听她叫自己“林深”。

    是他太心急,从冰岛回来才一个多月,就迫切地想再占有。

    曾经,他的心愿多简单,只要两人在一起,哪怕一直以美国的模式相处也不要紧。

    渐渐地,贪念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枝叶繁茂,拥抱后不再满足隔着衣物的亲近,想要手牵手、十指相扣,再然后想轻吻、深吻、彻底占有,还要爱。

    其实有什么好赌气的,明明是他半强迫地逼她和自己在一起,到头来还怨她不肯爱他。

    爱或不爱,有什么关系,他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林总,您有没有思念的人呢?”

    姜助理哭了一阵,听旁边林深一直没有声响,于是这样问。

    林深看幻影入迷的心境被他一扰,咽下苦涩没话。

    “林总,您是不是……在想林姐?”

    乍一听姜助理提起林慕,他的眼眶一热,仰起头睁大了眼睛逼回流泪的冲动,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嗯。”

    姜助理见他终于不像前两天不愿出声保留体力,也明白林深心里此刻也有绝望在蔓延,轻声问:“林总,您很喜欢林姐吧?”

    “嗯。”

    低哑声线含着淡淡柔情,姜助理听得分明,他转过头看向昏暗光线下男人的脸,林深的面容依然英俊,却显然憔悴了不少,下巴胡子茬冒了出来,青青的。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垂下投下片暗影,神情落寞。

    姜助理唏嘘不已,他跟林深共事几年,从美国跟他来到中国,一直很敬畏这个性情桀骜、才能出众、处事果决的年轻上司,配上富可敌国的家世,姜助理在敬畏他的同时,也觉得他像异世界的异类,不容人亲近、侵犯。

    此刻,他见到这样的林深,第一次觉得他也是平凡人,惊世才情、家资万千又如何,和姜助理一样,两人只能守在黑暗里等待救援,等待……死亡。

    怀着这样的心情,姜助理索性放开,刨根究底地八卦起来,语气随意地像和朋友话一般:“林总,您喜欢林姐什么呢,我很好奇。”

    并不是他觉得林慕不好,而是林深什么都不缺,样貌足够出众、才能足够服众、资产足够敌国,姜助理实在好奇,这样近乎完美的林深有怎样的择偶标准。

    林深闻言轻声笑了笑,低声呢喃:“林慕,很美啊。”

    声音很轻很淡,缱绻又痴迷。

    姜助理没想到林深的回答会是这个,不禁认真地量他的神情,见他眼神骤然发亮,唇角勾起柔和笑意,柔情都快溢出到空气里,姜助理忍不住也跟着笑了:“林姐,是很美。”

    “不,你不懂。”林深蹙眉摇了摇头,“林慕的美,不仅仅是表面。”

    姜助理愣愣地看他抬起手在黑暗里借着一线微弱的光比划女人的轮廓,修长手指在沾惹尘埃的弱光中翻舞,伴随低柔的声调。

    “你见过晶莹剔透的白玉碗吗?”

    “都白璧无瑕最好看,我看不上。”

    “林慕,是一只碎裂成片的白玉碗,重新黏好,上面的裂纹不是瑕疵,是纹理,与命运抗争的纹理。”

    “缠缠绕绕、蜿蜒交错的纹路,像一幅水墨画,静静的流淌,很美。”

    姜助理愣着听了许久,听他声音越来越微弱,才觉得不对劲,这时空中比划的手也垂下,他惊得转身摇起了林深的肩:“林总,林总!醒醒啊!”

    摇了几分钟也不见他转醒,姜助理一想到自己的下场也是如此,悲从中来又开始大哭。

    头顶的缝隙突然射进来一束刺眼白光:“下面有人吗?有人请回答!”

    姜助理哭声骤停,连声大喊:“有人!这里有人!”

    “请等一等,我们这就移开石块下来营救你们。”

    ……

    林深再醒来时,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医院病床上,医生见他醒了也松口气:“你终于醒了,你没什么大碍,赶紧起来让出床位。”

    得救了。

    他勉强坐起身,无声地笑了,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万幸,他和她还有后来。

    他和姜助理在医院休整两天,灾区来了救援的车辆,接灾民出去,姜助理走的那天很不解:“林总,H市的投资都没法搞了,您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林深淡淡地笑了笑,朝坐上货车的姜助理挥了挥手。

    “我要等一个人。”

    终是不甘心,想赌一把。

    ……

    接下来三天,林深混迹在灾民中蹭吃蹭喝,每来一辆进城的救援车、志愿车,都立在一旁无一遗漏地看。

    这一天,他去医院重新上了药,更换了纱布,又走上大街随处游荡,突然又来了一场余震,他跟着人群挤上马路中央,待余震稍停,侧后方忽然传来熟悉的清越女声。

    “林深!”

    他刷的转过身,瞧见背向自己、魂牵梦萦的丽影,鼻头猛地发酸,他抿着唇压抑笑出声的冲动,隔着十几米尾随在她身后,听她一声声呼唤自己想听的那两个字。

    “林深,你答应一声啊!”

    “林深……求你应一声……”

    “林深……”

    他听着她的声音渐渐不复清越,一点点嘶哑,声音哽咽,仍然固执地在茫茫人潮中一声声叫他,脚步踉跄,依然扒开人群继续坚定朝前走。

    林深听得心开出了花儿,连脚步都放轻了不想让她察觉。

    他就这么一路尾随,看她跌跌撞撞地走,听她声嘶力竭地呼喊。

    他想,自己还是这么坏,即使对她。

    直到——

    “对不起……是我错了……”

    “你在哪儿,我好想你……”

    “林深……”

    他的心猛然一抽,脚步一滞,瞳孔微微缩了缩又放大,立在原地驻足不前,任狂喜浪潮将自己淹没。

    她终于累了,瘫倒在地伏地痛哭,他听得心疼又满足,唇角禁不住勾起。

    林深慢慢走近,离她还有几米远时,低声调笑:“这位姐,你在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