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城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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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6 城头月2

    蒋三太太听了, 哽了哽,随后,哭声更大。

    怡君笑微微地喝茶, 很悠闲的样子。

    场面变得很奇怪。

    吴妈妈、夏荷等人站在一旁,眼里有笑意。

    贴身服侍蒋三太太的丫鬟还算伶俐,瞧着这样不是回事, 忙低声劝道:“太太, 您就算再着急难过, 这样哭也不行啊。程大奶奶又不知道怎么回事,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帮您,您好歹把话清楚。”语毕, 将手里一直捧着的大红描金匣子对自家太太递了递。

    蒋三太太有了台阶,立时点头,收了泪,止住了哭声。

    怡君仍是闲闲地喝茶, 没有出声询问的意思。蒋三太太这做派, 是破落户都抬举她了,分明有点儿泼妇的意思。这种人, 绝对不能给好脸色,不然以后可有的烦了。

    “刚刚是我失礼了。”蒋三太太歉意地看着怡君。

    怡君回以一笑, 却不搭腔。

    蒋三太太只得道:“我是想着,明年让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继续下场考试。只是, 他一直没有像样的先生教导, 才疏学浅。

    “名儒姜先生不是在程府么?如今又已放假, 能不能请姜先生费心提点他一段时日?姜先生要是不得空,年节的时候,能不能请程大人拨冗指点一二?最起码,让他知道如何解题,知道主考官喜欢怎样的文章。程大人身在吏部,又常进宫陪皇上话,对这些定是一清二楚。”

    白了,在蒋三太太看来,考试是有捷径的,临时抱佛脚都能考中。

    怡君心头动怒,面上笑容却更加柔和,“这种事,您跟我没用,不管是姜先生,还是我家大爷,我都不适合跟他们起这些。”

    “怎么会呢。”蒋三太太身子前倾,“你是叶先生的爱徒,叶先生又是姜先生的爱徒,京城有谁不知?而且,你在府里的地位举足轻重,婆婆倚重,夫君尊重,只要你递句话,不管是姜先生还是程大人,都会看在你的面子上答应。”

    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怡君笑盈盈地审视着对方。

    蒋三太太继续道:“不论程府、廖府,都是我们这种人家比不起的。年关难过的滋味,料想着你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这几日,我们家真是揭不开锅了,别的房头手头阔绰,却是不肯帮衬。实在没法子了……我想着,让国宪考取功名是最好,能有个进项长远的营生就更好了。我妯娌跟我,有个挺好的生意,如果能用一下程府的名头,事情就成了……这种事,若是直接跟我家姑爷,总是不大好,女人家能几句话办妥的事情,何苦惊动爷们儿呢?……”

    “蒋三太太,”怡君不急不缓地断了对方的絮絮叨叨,“您是听不懂我的话呢?还是把我当傻子了?”

    “啊?”蒋三太太一愣,怎么也没想到,怡君会直来直去地出这种话。随后,她赔着笑,从丫鬟手里接过锦匣,“是家里的传家宝,眼下只这一样东西拿得出手,还望大奶奶不要嫌弃。”

    要求完了,开始贿赂。到此刻,怡君已经目露惊奇。这种活宝,她从没遇见过,今日真是开眼界了。难怪这人做得出闹着分家的事儿,见识、手段怕是还不如寻常门第里的粗使婆子。

    她摆一摆手,“把东西收起来,您先听我几句,成么?”

    蒋三太太点头,把锦匣放到怡君近前,“你,你。”

    “有件事,您得看清楚、记在心里。”怡君语声徐徐,语气柔和,“程府娶的是您的女儿,不是蒋家三房。你们家的日子是否好过,都跟程府无关。程府的名头,是否给你们家用,让你家老爷去问我家大爷。”停一停,有意夸大其词,“您先前提起的那件事,在我听来,根本就是存了舞弊的心思。这罪名可不啊,要是让外人知晓,把你们一家扭送到官府都不为过——今上最憎恶的,就是考场中有不干净的人和事儿。”

    蒋三太太急得站起身来,“哪有,我哪里是那个意思?……”

    “果真没有?”怡君眯了眯眼睛。

    “没有。我只是想……”

    怡君再次断她的话:“没有最好,我就不跟别人这事儿了,方才只当您什么都没,我什么都没听到。”

    “……”三言两语,就让她白忙了一场。蒋三太太面色难看起来,眼前这女子,怎么一点儿场面功夫都不会?程家怎么会让这样不晓事的人主持中馈的?

    “我的话完了,往后这种事,您再跟我八百回,我也不会改口。本来就是男子该张罗的事儿,您手伸这么长又是何苦来,不怕累着啊?”怡君端了茶,“我还有事,不送您了。”又用下巴点一点近前的锦匣,“您拿走吧。我胆儿,真是什么宝物的话,保不齐被吓着。”

    “你……”蒋三太太瞪着她,“我要见亲家母!”

    怡君微笑,“我婆婆有事,没时间见您。怎么着,在我自己家里,您要替我当家啊?快些走吧,趁着您眼睛还红着,到外边让人们看看,我是怎样怠慢您的。”语毕,从容起身,去往里间,“吴妈妈,送客,别让亲家太太走错路。夏荷,请二奶奶尽快过来,我有事跟她商量。”

    这回,蒋三太太被生生地气得哭了起来。

    .

    蒋映雪一直等在静香园门外,进门时和蒋三太太迎面碰上。

    蒋三太太剜了她一眼,快步离开。

    蒋映雪见母亲眼睛红红的,随行的丫鬟神色沮丧、窘迫,便知道,母亲在妯娌面前丢人现眼了。

    她走进正屋的时候,面色已涨得通红,看到怡君的时候,已经快难堪地哭出来了。

    怡君却似没留意到她的神色,径自携了她的手,在桌前落座,“二弟妹,我描了几个花样子,想给孩子绣几条帕子,你帮我瞧瞧哪个好一些。”

    “是。”蒋映雪随之落座,心里很是意外。她以为,怡君是唤她来兴师问罪的,但是好像没那意思。又或者,是想过一会儿再敲她吧。

    怡君把几个花样子送到蒋映雪面前,“逐个看看。你要是有喜欢的,就告诉我,我也帮你绣几条帕子。”

    蒋映雪被她这样一岔,情绪有所缓和,敛目一看,被惊艳了,“大嫂画功真好。”

    怡君漫应道:“是么?”

    “是啊。”蒋映雪惊奇地看着怡君,“听过你作画颇有天赋,却没想到,好到了这个地步。”

    怡君笑道:“挺长时间没正经作画了,让你的,真觉着搁下有些可惜了。”

    “如今不是忙么,家里这么多事,孩子又还。”蒋映雪道,“功底在,何时再捡起来都不迟。”

    怡君笑了笑。

    蒋映雪艰难地开口提及母亲:“家母……”

    “令堂只是来跟我话。”怡君拿起一个花样子,很自然地岔开话题,“你瞧着这个怎样?”她不是要迁怒蒋映雪,把人唤到房里,一来是让妯娌避开蒋三太太,二来则是瞧瞧妯娌的态度。妯娌是怎样的心思,她一看便知,又怎么忍心为难。

    蒋映雪闻音知雅,感激地一笑,遂不再提。

    下午,程夫人问起蒋三太太的事,趣怡君:“听你把亲家太太气哭了?”

    “是啊,这可怎么好。”怡君亲昵地揽着婆婆的手臂,“您这长媳恁的不知轻重,净给您得罪人。”

    程夫人笑出声来,“知道你这一阵气儿不顺,找个人排揎一番,也是好事。”

    “就算欢天喜地的,我也给不了她好话。”怡君把经过娓娓道来。

    程夫人听完,无奈地道:“她就是那样,上不得台面。”

    这样,是有缘故的。程家给怡君、蒋映雪的聘金都是五千两,加上包含金银珠宝的聘礼,合计一万两左右。在高门之中,是中规中矩。这样行事,主要是考虑亲家的家境,万一对方只是表面光鲜没有家底,岂不是要举债嫁女儿。

    就这样,聘礼送过去之后,程家都请媒人转告对方:嫁妆酌情准备就好,千万不要为难,看起来是那么回事就行。

    同样是嫁女儿,廖家给怡君准备的嫁妆两万两都不住,对外却很是低调,只随大流。

    蒋家三老爷和三太太呢?给蒋映雪准备了六十四抬嫁妆,连衣料、头面都没多少成色上乘的,别的可想而知,连一所宅院都没陪送。满满算,嫁女儿花了三千两。

    怡君嫁过来之后,家里家外走动、赏、送礼,从来是照着府里的章程行事,从没一丝为难的意思,一看就是娘家除了嫁妆,还给了足够的梯己银子。

    蒋映雪嫁过来之后,没几日,程夫人就看出来,那孩子手头拮据。长辈不给长脸,孩子又能怎样。

    为此,程夫人三番两次寻找由头,先后赏了二儿媳几十两金豆子、金叶子和几套头面,总是不能让好好儿的一个孩子为了钱财没底气吧。

    这会儿想起来,程夫人起私下贴补蒋映雪的事:“她娘家跟你家里,简直是天差地别,我难免要在衣食起居上照顾她一些。你可别怪我偏心。”是担心有不知轻重的下人乱话,让静香园的人觉得她不够看重怡君。毕竟,她管得了正房的下人,却不知二儿媳的陪嫁丫鬟知不知道轻重。

    怡君失笑,“瞧您哪儿去了,这是该当的。这事儿我记下了,往后人情来往上,我会多关照二弟妹一些。”

    “就知道你贴心。”程夫人老大宽慰,“过日子就是这样,人心换人心。映雪要是明理的,自然会真心待我们,要是……”她笑了笑,没往下。蒋映雪要是不知好歹的,也无妨,收拾人的法子多的是,她总能让她心底低头,老老实实甚至战战兢兢地做程家媳。

    随后,程夫人又起蒋三太太:“这种人其实倒最好答对,没见识,没心眼儿,给她几次没脸,她就该躲着我们了。有的人就得笑脸相迎,有的人就不能给好脸儿。”

    “我也是这样想的。”怡君笑道,“您放心,我不敢这样对待别人的。”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程夫人道,“这是你跟阿询的日子,还能往坏处过不成?”

    话间,程译来了,落座后,问怡君:“大嫂,上午我岳母来了,没惹你不高兴吧?”

    “什么呢。”怡君笑道,“内宅女子的事,不管谁对谁错,你都不用管。”

    程译很不自在地挠了挠额头,“怕你跟她着急上火。”

    “没有的事。”怡君笑道,“你这些天忙,一早一晚的天冷,天赐也不能过来。有一阵没见着侄子了吧?”着指一指摇篮,“睡着呢,去看看胖了没有。”

    “自然要看,真想这孩子了。”程译立时起身,脚步轻快地走过去。

    程夫人看着怡君,满意地笑了。

    .

    腊月二十八,下午,怡君跟婆婆告假:“我得出去半日,看看黎王妃。”

    “是该去看看。”程夫人颔首道,“你好好儿开解王妃一番。我就不去了,什么都不合适。”之后,吩咐红翡去库房,“选些上好的药材,让大奶奶带上。”

    怡君转到摇篮前。

    这会儿,天赐很开心,对着她咿咿呀呀。

    她笑着把儿子抱起来,“娘亲出去串门了啊。反正你也不想我,我就傍晚再回来。”

    程夫人笑道:“你这个做娘的,一般人比不了。上回唐夫人就跟我,她有你一半儿的心宽就好了。”

    怡君笑着亲了亲天赐,“唐夫人可没我的福气,我不是有您帮着照看孩子么。孩子交给您,比我自己带着都踏实。”这是真心话。抚育过程询的人,带孙儿只有更周到更有分寸。况且,婆婆视自己如女儿,又是那样疼爱程询,她信不过谁,也信得过婆婆。

    程夫人就笑道:“既然这样放心,就快些给我添个孙女,到时我也给你带着。”长媳已经生了孩子,私下里话,便少了很多顾忌。

    怡君赧然,言语却不扭捏,“我怎么也得缓三二年吧。虽然都生孩子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我眼下还有点儿怵。别的也罢了,主要是坐月子、束身……唉,太要命了。”

    程夫人忍俊不禁,“我晓得。让我有盼头就行。”

    红翡进来,准备好了,礼盒已经送到马车上。

    怡君亲了天赐一下,把他交到婆婆臂弯,笑道:“我走了啊。”

    天赐的手动了动,竟对她发出“哦”的一声。

    怡君大乐,握住那只的白嫩嫩的手,低头亲了两下。

    天赐开心地笑起来,大眼睛弯弯的。

    “你要快些长大。等大一些,娘亲和祖母就能带着你出去串门了。”

    程夫人笑着戳了戳她的眉心,“倒先替孩子惦记着玩儿了,没正形。晚间我等你一起吃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怡君笑道:“想吃辣炒雪里蕻。跟着修衡吃了几回,上瘾了。”

    “知道了,你这馋猫。”程夫人眼神慈爱地看着她,摆一摆手,“快去吧。”

    怡君笑着出门,天赐仍如以往,不哭不闹。他闹脾气的时候,是祖母、母亲都不在跟前。

    到了垂花门外,怡君上了马车,没多久,车就停下来,不远处传来修衡的语声:“师母!”

    怡君连忙撩了帘子,“修衡?你自己来的么?”

    “是呀。”修衡跑向马车,“师母要去哪儿?”

    “慢些。”怡君柔声叮嘱着,示意夏荷抱修衡上车。把家伙搂在怀里,她才回答他的问题,“我要去黎王府,看望黎王妃。”

    “真的呀?”修衡开心地笑起来,“我过来,就是看看您今天、明天有没有空,带我去黎王府,我想王爷、王妃了。”

    “那真是巧了。”怡君问道,“你跟爹爹娘亲过没有?”

    “了。”修衡道,“管家带人送我来的。”

    怡君又撩了帘子望向前面,果然,黑漆平头马车两旁,站着身姿挺拔的护卫。这时候,晓瑜回话道:

    “程大奶奶要是得空,劳烦您带着大少爷出门走动。唐府的马车会跟在后面,礼品都备好了。”

    “行啊。”得了准话,怡君放下心来,回身坐好,吩咐车夫前行,又问修衡,“你爹娘这几日很忙么?”

    “爹爹很忙,娘亲是有些不舒坦。”修衡无奈地,“二弟不知道怎么的,前两天有点儿咳嗽。娘亲整日照看着,二弟见好了,她却过了病气,请太医开了几服药。”

    怡君不由担心,“严重么?”

    “不严重。”修衡,“娘亲怕病气过给我,这两天都不见我,隔着帘子跟我话。今日见好了,再服两碗药就好利落了。师母不用担心,也不用去看望。您要是过了病气,可就不得了了。”

    这孩子,经得起事。怡君笑道:“成啊,我等过年的时候,再去你家里串门。”

    “嗯!”修衡扬起脸儿,笑着看她,“过年的时候,爹爹会带我来拜年。”

    “那好啊。”怡君笑道,“我给你准备个大大的红包。”

    一大一在一起,话题多的是,一路都是笑笑。

    到了平南王府,怡君先带着修衡去给太妃请安。

    每到秋冬,太妃身子骨就不好,今年亲家病重之际,强撑着把家事接到手里,让儿子陪儿媳去徐家侍疾。忙碌一场,到这上下,又开始每日服药。

    徐老爷过了头七,徐岩回到婆家,强着精神筹备过年种种事宜。作为女儿,她想每日为父亲守灵,作为黎王妃,她要照常过日子,不能让婆家受影响。

    这时候,太妃正在与府里的管事事情,见到怡君、修衡进门,笑了,“怎么是你们两个一道来的?”

    怡君和修衡笑着给太妃行礼。

    太妃笑着对修衡招一招手,“快来。”从手边一个糖罐里抓了一把窝丝糖,“吃糖。”

    修衡走上前去,双手接了,笑着道谢。

    落座后,怡君对太妃道:“瞧着您又清减了些,可千万要好生保养啊。”

    “就是那些老毛病罢了,没什么。”太妃道,“真瘦了不少的,是我那儿媳妇,这一阵是真受苦了。”

    怡君不由眼神一黯,却不好与长辈多这种话题,转而起与修衡一道过来的原委。

    两位长辈话的时候,修衡乖乖地坐在太师椅上,把窝丝糖放到茶几上,剥了一颗,含在口中。

    太妃听了,笑道:“难得修衡自己张罗着来串门,我等会儿让厨房给你做些可口的糕点。这会儿就随着你师母先去见王妃吧。”又对怡君道,“昨日你的帖子送过来,我就让她今日好生歇歇,与你好好儿话。”

    怡君顺势起身,“那我就去王妃那儿坐坐,回头再来叨扰您。”

    “去吧。”亲自送怡君、修衡出门的时候,太妃低声道,“那孩子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儿来,我瞧着心疼,却是无计可施。你费心宽慰宽慰她。”

    怡君轻声回道:“我会尽力。”

    .

    徐岩正在暖阁歇息。原本是想睡个午觉,让面色看起来好一些,见到怡君,好歹有个人样儿。可是,一觉醒来,头脑昏昏沉沉的,周身无力,心里像是被一把又一把锥子狠力地刺着、剜着。

    听得素馨通禀,她挣扎着坐起来,拥着锦被,撑着头,“让程大奶奶和修衡来这儿吧。也不是外人,不会怪我失礼。”

    素馨轻声称是。

    怡君领着修衡的手走进门来,见到消瘦、憔悴许多的好友,心头一震,面上却是没显露出来。

    徐岩歉意地笑了笑,“实在懒得动。”

    “这样更好,话自在些。”怡君笑着抱起修衡,把他的鞋子脱掉。

    修衡担心地看着徐岩,“王妃瘦了好多。”他有挺久没看到黎王爷和王妃了。

    “瘦了好啊,省衣料了。你倒是又长高长胖了不少。”徐岩伸手握了握修衡的手,“怎么,我们家唐大少爷终于想起我来了?”对着这样一个孩子,任谁也会暂时放下心头的千回百转。

    “特地来看你的。”怡君把修衡放到炕上,拍拍他的背,“王妃蔫儿了,快去哄哄她。”

    修衡听师母言语诙谐,心情松快许多,抿嘴笑着,走到徐岩面前,张开胳膊,搂住她,“我想您了。娘亲也很记挂您,但是有点儿不舒坦,年前不能出门,要我帮她带好。”

    徐岩用力搂了搂修衡,“我也想你。但是,你算怎么哄我啊?”

    修衡歪着头看着她,:“没外人的时候,我喊您婶婶,可以吗?”

    “可以啊。太好了。”徐岩笑容里有了几分真切的喜悦,这是她一直想着没能如愿的事儿,“我高兴多了。这就喊我一声。”

    “婶婶。”

    “嗳。”徐岩用力亲了修衡一下,把他安置在膝上,搂在怀里。

    三个人了一阵子话,黎兆先回房了,径自走进门来。

    看到他,怡君和修衡俱是一愣。他也消瘦了许多,唇上、下巴上有一根根胡茬,竟是不修边幅的样子。

    怡君连忙下地行礼,“问王爷安。”

    “快免礼。”黎兆先即刻抬了抬手,语气温和。

    修衡坐着没动,笑笑地随着怡君:“问王爷安。”

    “你是怎么想开了,来我们家的?”黎兆先走到炕前,展臂把修衡抱到怀里。

    “来看婶婶。”修衡诚实地。

    “混子,”黎兆先笑道,“合着没我什么事儿,是吧?”语毕,狠狠地亲了修衡几下,故意用胡茬扎修衡的脸儿。

    修衡咯咯地笑出声来,一面躲闪,一面推他,“痒。”

    “叫声好听的。”黎兆先煞有介事地威胁他,“不然我把你这脸儿扎花。”

    修衡笑得更欢,到底是怕自己的脸遭殃,服软地喊了一声“黎叔父”。

    “这还差不多。”黎兆先满意地笑了,之后道,“巧了,你们来之前,我派人去请你师父了。跟我去外院等着他?”

    “好啊,好啊。”修衡立时答应,“也让师母和婶婶话。”

    “的对,真乖。”黎兆先转身前,用眼神照顾到了徐岩和怡君。

    二人俱是颔首微笑。

    一大一出门之后,徐岩拍拍身侧,“上来话吧。”随后吩咐素馨,“要是再有人来,你记着拦下。下去吧,我跟程大奶奶话。”

    素馨称是,带人鱼贯退出。

    怡君也不跟徐岩客气,脱掉鞋子,坐到徐岩身侧,携了好友的手,“瘦成了这样,你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儿吃过饭啊?”

    “一餐不落,吃的还不少呢。”徐岩道,“大抵是睡得少的缘故,就瘦了些。”

    “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你好过一点儿。”怡君神色诚挚,“你就算嫌我烦,我也要隔三差五来看看你。”

    “什么呢。”徐岩苦笑,“我就是……一天一天的,有时像是梦游似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有时脾气暴躁,看谁、看什么都不顺眼。”

    怡君道:“就算只为了令堂,你也得好好儿的。”

    徐岩轻轻点头,“我知道。我哥哥终归是男子,这种事,是他必经的风雨。我嫂嫂端庄贤惠,把家里理得井井有条。我娘最担心的就是我这个嫁出来的女儿。”

    徐老爷该是心有预感,这两年从速安排膝下一双儿女成亲。徐岩的胞兄徐蕴奇,怡君只见过几次,看得出,是沉稳内敛、谨慎微的性情;徐大奶奶进门之后,便开始帮婆婆理家事,贤明而干练。

    徐岩语声轻轻的,有些飘忽:“爹爹临走之前,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先前也想到过,迟早会有这一天。他病重时,我看得出,他特别难受,要拼命忍着疼痛。走了,未尝不是解脱。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还是自私,还是想让他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子欲养,亲不待。我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多少明白一些。”怡君柔声道,“有什么话,只管与我,不要闷在心里。你这样子,让谁看着都担心。你万一有个好歹,令堂的日子要怎么过?”

    “是啊,这些我也知道,我瞧着娘亲,总是心如刀割,却什么都不出。能做的,不过是劝着她少落泪,按时用饭。”徐岩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什么都跟想的不一样……”语毕,摇了摇头。

    怡君轻声问道:“都有哪些事,和想的不一样?”

    “丧事、人,还有我自己。一切。”徐岩抿了抿干燥失色的唇,“也不是不知道哭丧是怎样的情形,但是,轮到自己头上,看着周围的人嚎啕大哭的时候,我居然觉得诧异,最初几乎被吓到,之后就觉得不耐烦——几人是真伤心,多少人只是过去唱念做,总是能够分辨的。

    “那时候,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想念父亲,连这都没人成全,没来由地窝火生气,慢慢地,就哭不出来了。

    “那时起,我知道,自己是有些不对劲了:看不得人在我面前笑,听不得谁在灵堂窃窃私语,甚至挑剔丧事种种事宜,跟哥哥争执不下。

    “王爷总是劝我,你别这样。我不想那样,可我管不住自己。我连他都是横看竖看不顺眼——真钻了牛角尖了,一想到回到王府还要忙这忙那强颜欢笑,就一脑门子火气。

    “烦,烦得想把厌烦的人活生生撕了,有时则烦得想把自己毁了。

    “但这些,除了跟你,我跟谁都不能,甚至不能流露。嫁了人了嘛,要守妇德。”

    到这儿,她唇角微微上翘,牵出一抹讽刺、悲凉的笑。

    “这是伤心宣泄不出,郁结于心,变成无名火了。”怡君揽住好友的单薄瘦削的肩,“你已经是最孝顺的女儿,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过了这一段,跟太妃、王爷好好儿,回娘家或是去别院住一段,给自己一段安安静静的日子,由着性子想念令尊。”

    她只能尝试着给好友一些可行的建议,至于宽慰的言语,在这样的生死离散面前,过于苍白无力,来无益。

    谁都不是徐岩,谁都不知道她的心疼到了什么地步。

    她凝视着徐岩的眼睛,见好友眼底干涸无泪。这更让她心惊、担忧。

    “那怎么行呢?太妃待我不能更好,她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好。”徐岩无力地叹了口气,“终究是我任性、矫情了。可我有时又想,父亲终究不是寿终正寝,这些年的父女情分,我不该做些什么做个很好的了结么?我不能……”她摇头,“我连无所顾忌地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

    哀思、痛苦带来的心头伤,需要无所顾忌地宣泄,亦需要如兽一般默默舔舐伤口。

    但是,繁文缛节世俗礼仪,让她连这样的空间都失去。

    哭丧是有时有晌的,要随着人的提示哭、止,时辰到了,你再哭,便会有人好心地劝阻。

    很荒谬可笑,好像人的眼泪是能够随意控制的,却没有人能不奉行。

    怡君轻轻地拥抱好友,“徐岩,今儿我是来看你、陪你的。在我面前,想什么就,想哭就哭。我是不需要你顾忌那些繁文缛节的人,对不对?”

    徐岩点头,把下巴搁在怡君肩头,过了好一会儿,低低地道:“你来之前,我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很失落——又没梦到爹爹。走了这些天了,他一直不肯入我的梦。人们都,这样的长辈最是慈爱,可我不想要他这份儿慈爱,我想见见他,哪怕只是在梦里。

    “这些天,做了很多傻事。前几日在娘家住着,每晚我都让值夜的丫鬟出去,房里一盏灯也不点。每一晚,过了子时,就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漆黑,妄想爹爹显灵,再跟我几句话,哪怕是疾言厉色的训斥也好。

    “可是没有,他从没出现。

    “我太想他了。”她哽咽起来,“爹爹不在了,对我,是平白失了半个家园。日后再回娘家,再看不到他慈爱的笑,再不能听他教导我为人处事之道。

    “我自底子差,总生病。记得有一次,发热得特别厉害,一时一时犯糊涂胡话,太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爹爹待人向来和蔼,那次却当场冷了脸,斥责太医是庸医,只晓得胡八道。

    “他自己不舒坦的时候,轻易都不肯告假,那回为着我,请了一个月的假,好些天就守着我,一回一回的给我换敷在额头的帕子,哄着我喝药,甚至低三下四地去求过好些人,寻来了一些偏方。换在平时,他怎么可能那样。

    “我见好的时候,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苍老了好几岁,看着我,只是拍了拍我的额头,轻描淡写地,算你有良心,我先前以为,要伺候你一年半载的呢。”

    她呜咽起来,不下去了。

    那样疼爱她的父亲,不在了。

    再也看不到了。

    生死无话,四个字而已,其中的残酷苦痛,有着几乎能将人摧毁的力道。

    她后悔。好些话,还没来得及跟父亲。例如您是我这一生最敬爱最引以为豪的人;例如我舍不得您,特别特别舍不得;例如我们要定,来世还要做父女。

    没来得及,总以为还有时间,却不知时间无情,不等人,不给人留余地。

    怡君安抚地拍着徐岩的背,眼泪静静地滑落。

    徐岩把脸埋在她肩头,哭了起来。哭声从克制的抽泣,转为闷声痛哭。

    这是她不需做任何场面功夫掩饰情绪的怡君,是真的能够懂得她、纵容她的至交。这肩膀虽柔弱,却足以给她依靠、温暖。

    .

    傍晚,徐岩睡着了。

    这么久了,终于是放下了面上的坚强,由着自己暂且真的放下身边事,陷入酣睡。

    怡君出门前,给好友掖了掖被角。出门后看到素馨,轻声交代几句。

    素馨满脸感激地连连称是,随后禀道:“程大人早就过来了,和王爷在外书房哄着唐大少爷,先前派人来传话,用过晚膳,他会把唐大少爷送回唐府。”

    怡君颔首一笑,去了太妃房里辞别,随后返回家中,径自去了正房。

    程夫人看到长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不出个所以然,便只是道:“我已经让卓妈妈把天赐抱回了房里,快回去看看,换身衣服过来用饭。”

    怡君笑着称是,回到房里。

    天赐睡着了,她却把他连同包被抱起来,抱了好一阵子。随后,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去正房用饭。

    翌日,怡君找出自己给双亲做的衣服,遣吴妈妈送回去,“都是时新的料子、样式,爹娘要是瞧着过得去,过年时就赏我们天赐一个大红包。”

    吴妈妈笑着领命而去。

    随后,怡君亲自把两件褙子、两条裙子送到正房,对婆婆道:“偷偷摸摸给您做的,尺寸是让丫鬟跟针线房听的。我总等着您发话让我给您做些针线,可您总是体谅我。衣服到底是做成了,我怎么也得送出手。”

    “哎呀,”程夫人意外,继而由衷地笑出来,“你给我做的新衣服,算不算给我的年节礼?”

    “您能这么想,再好不过。”怡君催促道,“您去试试,我服侍着。”

    “好啊。”程夫人深凝了长媳一眼,心里暖暖的,继而就展臂搂住怡君,轻叹道,“好孩子,好孩子。”

    当日,程询与母亲体己话,听了这件事,回房歇下之后,与怡君提及,故意逗她:“今年没给我做衣服吧?”

    “谁没有啊。”怡君笑道,“直接让丫鬟给你收起来了,哪日穿上,只看你能不能看出是我的活计。”

    “做了就成,我只要看到,就分辨得出。”程询笑着搂住她,“娘特别高兴。”

    “早知道,以前就该给娘多做些针线。”

    “不用。”程询道,“尽孝这回事,是你自己先过得惬意——娘的,让我劝着你少做针线,有那个功夫,不如用心作画,不枉费那样好的功底。我就更不用了,满心盼着你忙碌之余,也要顾及自己的喜好。偶尔给我做双袜子、中衣,我就知足了。”

    “我晓得。”怡君笑,“做衣服手法熟练之后,不用单独腾出时间,平时和丫鬟管事话的时候就能做。作画的事儿,等天赐再大一些,定要捡起来的。”着,满足地叹息一声,“我还有很多年的时间呢,喜好暂且搁置,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眼前的亲人、友人。”

    程询想一想,颔首,“的对。”

    怡君依偎到他怀里,寻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阿询,你一定要陪着我和孩子,陪我们度过我在憧憬的很多年。”

    “一定,竭尽全力。”程询认真承诺。心里是清楚,徐岩的事情,带给她的震动、感触颇多,这几日的行径,不难让他察觉。

    从来不是自怨自艾的女子,从来不会惋惜抱怨自己不曾拥有一些东西。只是清醒、务实,抓紧手里拥有的,珍惜近前珍惜她的人。

    很好。却让他生出满心的疼惜。

    在床上,在抱着她的时候,在已经有过太多次抵死缠绵之后,他无声地倾诉、表露情绪的方式,末了往往只有一种。

    他低头索吻,手恣意地撩着她。

    她很快酥软下去。

    没多久,他沉身,坚定而温柔地侵袭到那紧致温热销/魂之处。

    饶是他这般体贴,她仍是轻哼一声,当下并不能全然适应他的火热,接纳起来吃力得紧。

    他就将动作放得更缓更柔。

    她轻轻喘息着,慢慢的,藤蔓一般缠住他,一步一步,让他恣意纵情,如鱼得水。

    白日里,婆婆跟她起想要个孙女,她给的答复是真心话,却不是全部原由。

    生子时的艰辛,她到现在已经不当回事了,他却是耿耿于怀,过好几次,孩子就要这一个,那种磨难,能免则免吧。他不认为自己能承受第二次。

    那时候她就确信无疑,这男子是惜命一般在乎、珍惜着她。

    为此,两个人欢好之时一直是算着日子,避开容易有喜的那一段。

    是否再添儿女?她是想的,却要等待他想开、释然。他这种男人怵的事儿,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改口的。

    .

    热热闹闹地过了年,正月十六,皇帝临朝,百官开始兢兢业业地忙碌。

    今年的春日,皇帝的事情着实不少:科考、各地官员回京述职,再一件事,便是选妃。

    礼部尚书、侍郎先后委婉地提了几回,潜在的意思是:您要是再不当回事儿,礼部没事,却会有言官上折子,毕竟,“后宫不可长期无主”是老话,凭谁都能长篇累牍地叙一番,况且,孝诚皇后的娘家又是那样不堪,帝王追思她这么久,已是不该。

    追思孝诚?他有么?皇帝自己都不清,失笑之后,也就让礼部安排选妃事宜。

    这期间,修衡每隔三两日就到程府,程询得了空,便正经地教他读书、习字,家伙一直兴致盎然,有时候的进度,连程询的预期都超出。

    程询、怡君再一次有了如获至宝的感觉,待修衡真像是亲儿子一般。程夫人时不时看到那个开心果,心绪自然是愈发愉悦,只觉得怎么疼都疼不够。

    唐栩、唐夫人就算再忙,对长子的成长、进步也会留意到,俱是愈发笃定:修衡这个师父,真是拜对了。

    一来二去的,正月里,修衡便时不时在程府住三五日。

    在怡君这边,算得上给她添堵的人,便是蒋三太太。

    春节期间,蒋三太太与一些亲朋话的时候,明里暗里诟病怡君不知轻重、不知礼数,代表程家开罪她。

    碧君听了,气得不轻,当下就要找蒋三太太理论,却被廖书颜拦下。

    廖书颜没好气地道:“怡君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么?这摆明了是故意为之。你心急什么?她要是都落到你为她出头的地步了,她的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碧君气结,“可她总那样挖苦怡君,我怎么忍得了?每每想起,已经恨不得狠狠地给她一通巴掌。”

    “你啊。”廖书颜又是欣慰又是好笑,“闹闹就作数的话,谁还要做谦谦君子?瞧着不顺眼的,一概一棍子死就得了,也没人会制定律法了。可那样终究是不成啊。过日子有时候就是要跟人磨烦,三太太那边,已经是很好应付的了。”

    “那您是什么意思啊?”碧君无辜地看着姑母,“合着怡君要长年累月地应付居心叵测的人啊?”想想就已心疼、心酸。

    廖书颜抿了抿唇,横了她一眼,“放心,怡君还不至于为这种事着急上火,也只有你这种娇贵的大姐,才会一点点气都受不了。”

    碧君汗颜。

    “静观其变就是了。”廖书颜语气有所缓和,“你要是胡来的话,别怪我罚你。”

    “那……我再等一段日子。到时候,她还这样埋汰我妹妹的话,我可不会受着,您怎么罚我都没用。”

    廖书颜听了,非但没怪她,反倒流露出欣赏之意,“好。”

    随后,姑侄两个都留意着怡君那边的举措。

    怡君没做什么,只是陪着蒋映雪回了一次娘家,随后,自己去妯娌的娘家串过两次门,一次是专程拜望蒋大太太,先是问起蒋三太太,得知身子不适之后,明知对方家子气跟自己摆谱也不当回事,神色淡然,委婉地起想见见蒋四太太,将大太太不敢怠慢,立时把妯娌唤到房里,怡君和蒋四太太相谈甚欢;第二次,怡君仍是先去见蒋大太太,随后则提出去见蒋四太太,在四房逗留了大半晌,二人更是定了要合伙开个铺子。从头到尾,就没提过蒋三太太。

    蒋大太太琢磨一番,看出了程家的意思,知道自己再不能装糊涂由着几个房头胡闹了。之后,时时在人面前夸赞程夫人和怡君,程夫人贤淑敦厚,怡君则是端庄谦和,这样一来,就把蒋三太太诟病怡君的那些话压了下去。

    蒋三太太诟病不成,反倒遭了不少冷眼。

    随后,怡君吩咐了阿初和其余陪嫁的人,蒋大太太若是有什么遭难的事,不妨帮衬一下。

    蒋大太太很快得了些甜头,却是不敢得意忘形,亲自带了几色礼品到程府,当面对怡君道谢,随后,再与亲友坐在一起,夸赞怡君的话便是有理有据了。此外,先后几次疾言厉色地告诫三太太:再不知轻重,那么,日后长房便是映雪的娘家,映雪若是同意,日后便与三房再无关系。

    这一番周折之后,蒋三太太气闷得病倒在床,结结实实躺了好几天。起来之后就老实了,再没过怡君的坏话,轻易也不去程府看女儿了。

    蒋映雪早就对至亲心寒到了一定地步,到了这时候,面上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尽心尽力地孝敬婆婆、帮衬妯娌。

    碧君听这些之后,细品一番,展颜而笑。

    .

    官员职位任免调动期间,皇帝又排众议提携了一个年轻人:与程询同榜的探花董志和,命其入户部行走,任郎中职。

    董志和寒窗苦读期间,与程询素无来往,入翰林之后,二人慢慢显露出政见上的不同,例如是否开海禁,程询立场坚定地支持开海禁,董志和相反;例如给一些地方上的百姓减免赋税的年限、着力发展更好的事由,二人所想也是南辕北辙。

    不过,程询对这人始终有一份尊重。董志和亦如此。

    眼下,皇帝着意提携董志和,是出于用人之道:看中谁,要么就寻机压一下,挫一挫年轻人的锐气,要么就安排一个有实力的对手,相互磨练。

    谁赢了,谁就是真正堪用的栋梁之才。

    程询明白,董志和亦明白。

    改变太多,自然会引发新的格局,新的际遇。这正是程询希望看到、经历的。在前世,董志和该是被厉骞压下去了,位置一直不上不下,今生展露的才能倒是不可觑。

    有这样的真正的对手,他唯有喜悦。

    在官场,从来就没有胜券在握的时候,他也不需要笃定的胜利。只有在胜败之间运筹帷幄的时候,才是最有趣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