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荣华路
079 荣华路 3
碧君回到昌恩伯府, 径自去找廖书颜。
廖书颜正在誊录一部古籍, 见碧君进门, 放下笔, 摆手遣了服侍的丫鬟, 指一指对面的座椅, “坐下,有话问你。”
碧君称是,“我也有事回禀。”
廖书颜身形向后, 倚着座椅靠背,双手放在膝上, 交叠在一起,“见过杨汀州,你就去见怡君, 找怡君什么了?”
碧君如实道:“去找她替杨汀州求情,没成想,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仔细些。”廖书颜语气温和,“你们姐妹两个都了什么,复述给我。”
“……”碧君想了想,讷讷地道, “也没什么, 就是问她原由,看她能不能动程询, 去皇帝面前情。但是, 她根本还没听杨汀州家里的事, 求情的事她不能答应,那叫妇人之仁。”别的话,尤其与商陆相关的话,她不能告诉姑母,此刻自然只能大略地提几句。
廖书颜见她话的时候,神色已流露出十足的沮丧、失望,心头一动,觉出了不对,却没直言询问,而是语气凉凉的训斥:“当初国焘和你的亲事,蒋家长辈都是双手赞同,因为都知道你听话,乖顺,不播不转。唯一有些头疼的,倒是我这个做姑母的,是晓得你这样的性子也有弊端,若不是国焘那样喜欢你,我真不会赞成。你进门之后,我就告诉你,门外的事情你不要管,轮不到你管,你也管不了,一心一意学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怎么,进门日子长了,便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没有,没有。”碧君立时站起身来,解释道,“这次的事,与别的事不同,杨汀州是我和怡君好些年的朋友,大事情的,没少帮衬我们。我是因为这个,才……”
“这倒是奇了,”廖书颜扬眉,现出凌厉之色,“我如何也想不出,怡君有什么事需要杨汀州帮忙。你跟我,杨汀州帮过怡君哪些事?”
“……”碧君急得脸色微红,这就是现编也编不出来的,而且,她做不出撒谎的事情,“没、没帮过怡君,他帮过我。”
“帮过你什么?”廖书颜道,“是你告诉我,还是我这就把怡君叫过来,听她跟我清楚?”
碧君又是心虚又是难堪,粉脸涨得通红,转念想到跟姑母照实了,有益无害,忙道:“我跟您就是了。”
廖书颜颔首,“。”
碧君吞吞吐吐地把自己和商陆那件事的原委了。
廖书颜扶额。
碧君又急急地道:“怡君要帮我试探商陆的真面目,托了杨汀州帮忙,跟他是为了我们两个的一个闺中友人。眼下,我就担心,她彼时要是没安排妥当,杨汀州知道真实原由的话……现在会不会用这件事要挟我?甚至于,商陆那边……商陆跟他交情不错,要是在这时候为他挺身而出……姑母,那我就完了,跟国焘这么久的好光景定会灰飞烟灭……”到末尾,已经泫然欲泣。
廖书颜沉了沉,问道:“杨汀州帮忙之后,商陆总得跟你做个了结吧?他当时怎么的?怡君是怎么帮你善后的?”怡君善后的事,不用问她就能确定,碧君从来是做得了糊涂事,却没本事善后。现在都不能,在闺中时更不能。
碧君所知的,只是听怡君提及的,这会儿便把妹妹的话复述一遍,末了道:“现在想想,我有些不放心了。到底都是满腹经纶心思深沉的人,商陆要是真的想帮衬杨汀州……”
廖书颜忍耐地看着她,摆手道:“不管你是怎样的计较,这种事你去求怡君有什么用?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夫君朝令夕改。程知行那般的人物,做了什么决定,岂有更改的道理?”
“我是想着,怡君不是跟黎王妃亲如姐妹么?”碧君道,“您知道的,黎王妃自从亲人病故之后,性子便有些孤僻,我去看她,她总是寡言少语的,今年走动的便少了。但是她跟怡君投缘,每隔三五日就要碰面。黎王爷宠爱发妻,京城皆知,只要怡君跟黎王妃开口,黎王爷怎么样都会帮杨家在皇上面前斡旋,程询也不会不给黎王爷面子。不管怎样,保住杨汀州的前程就行,又不是指望着让杨三老爷官复原职。只是……这些我还没来得及跟怡君,她只一味催着我回家,让我先跟您这件事。”
廖书颜看着她,眼中的失望越来越重,“你想着?这些是你想到的?”
碧君低头,没应声。
“是杨汀州委婉地给你提醒了吧?”廖书颜讽刺地笑了笑,不等碧君回答就继续道,“你跟怡君到底了什么,从头到尾跟我一遍,一句话都不准漏掉。”
碧君轻声称是,娓娓道来。
廖书颜坐直身形,一面聆听,一面细细地品茶。等碧君完,她轻轻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来,绕过书桌,走到碧君面前,“抬头,看着我。”
碧君立时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姑母。
廖书颜忽然出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力道不轻不重,不会让人看出端倪,但足够让碧君感觉到疼痛。
“姑母……”碧君抬手捂着脸,踉跄后退一步,满脸惊愕。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侄女,怡君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廖书颜眼神冷冽,语声轻而凉薄,“遇到事情,只会计较自己的得失,脑子里只有自己枕边那个男人。好听点儿,是痴情种,难听点儿,简直就是贱骨头,你要是跟我似的早早守寡、没了男人,不出三天就活不下去了吧?”
“姑母……”碧君落了泪。
“跪下!”廖书颜抬手指着她,“几时想明白错在何处,几时再起来。”
碧君不敢违命,屈膝跪倒在地。
“我把话跟你明白,今儿你去找怡君的事儿,只当没发生过。日后,除非我带着你,否则少去程家膈应怡君。”廖书颜转回去落座,“怡君的朋友,你往后也少见。你只是昌恩伯府的二少奶奶,地位、涵养都比不得唐夫人、黎王妃,哪日行差踏错,丢的是婆家、娘家和程家的脸,我可受不了。不是怕失了国焘的宠爱,怕得要死要活么?那就好生留在家中,想法子快点儿给他生儿育女,不然的话,他早晚会厌弃你这个自私自利的蠢货。”
碧君哭起来,哽咽道:“您怎么能这样我?”
廖书颜冷笑,“你本就是这样的人。事情都做了,却担不起别人的数落?”停一停,扬声唤来房里的大丫鬟,“去告诉太夫人、二夫人、二少爷,我要留我的侄女在房里陪我两日,这两天就不去请安、见礼了,请他们多担待。过后我再跟他们赔礼。”
的是侄女,而非侄媳妇,如此,蒋家人便不好干涉。丫鬟立时会意,应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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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君走后,怡君回到正厅,继续料理家事,将近正午,去厨房给修衡和婆婆做了清蒸肉沫蛋、红烧黄鱼。这两道菜,是一老一都爱吃的。
走出厨房,她去了东院儿。
修衡坐在炕桌前,桌上有一个的玻璃鱼缸,他双手托着下巴,正凝神看着游来游去的金鱼。师父让他三五日内画一幅金鱼图,他得先好生看看金鱼的可爱有趣之处。
怡君走进门,和声道:“走了,我们去跟祖母一起吃饭。”着话,到了大炕前,拿起修衡的鞋子,给他穿上。
修衡先是笑着应好,随后就歪了脑瓜,端详着师母。
“怎么了?”怡君抬手摸摸脸,故意道,“该不是脸上沾了菜叶吧?”
修衡被她逗得笑了,随即却道:“师母,您是不是不高兴了呀?”
“哪有。”这孩子这般敏感,让她意外,也让她觉着贴心,“瞧见我们修衡,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
“我就觉得您不高兴。”修衡不出那种感觉,便只是道,“我哄哄您,好不好?”着,手拍了拍师母的肩。
怡君心里暖融融的,笑着把他抱起来,“好啊,那就让师母抱着你去祖母房里。”这孩子今年觉得自己不是孩子了,轻易不肯让人抱,尤其不肯让她抱,是担心累着她。再有,就是不喜欢长辈亲自己的脸儿,“太难为情了”。
“这样师母就能高兴些吗?”修衡的胳膊勾住她的颈子。
“是啊。”
修衡主动亲了她的面颊一下,随即又歪了歪脑瓜,把脸儿凑近她,“给您亲一下。”
怡君大乐,连亲了两下,“师母现在要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修衡随之笑得现出一口白牙,眸子亮晶晶的,像发光的黑宝石。
一大一分外亲昵地去了正房。
程夫人见了,笑吟吟地把修衡接到怀里,“今儿怎么想开了让人抱了?”
修衡仍是笑嘻嘻的,搂住她的脖子,“师母又给我跟您做好吃的了,而且,还在给我做练功服。我太喜欢她了,就想黏着她呗。”
程夫人开怀而笑。
“你这子,是定主意把我哄得晕头转向吧?”怡君笑着点了点修衡的眉心。
修衡对着她眨了眨大眼睛。
丫鬟正在摆饭,程夫人抱着修衡走到桌前,把他安置在椅子上,嘴里对怡君道:“我让红翡、奶娘带着天赐去后花园了。”
怡君笑着点头,“这样最好。”她和婆婆都不喜欢孩子早早上饭桌:也吃不了饭菜,除了捣乱闹腾就没别的,饭桌上的规矩会因为孩子成为虚设。因此,每次用饭的时候,都让奶娘、丫鬟陪天赐留在碧纱橱,或是带去别处玩儿。
程夫人又道:“你二弟、二弟妹结伴出门了,有点儿事情,得傍晚回来。你三弟就不消了,午间要跟几位管事一起用饭,边吃边商议些事情。”
怡君点头,“三弟今年愈发精明干练了。”程询交给程谨的事由越来越多,便是对三弟莫大的认可。
“是啊。”程夫人满意地笑了笑,从丫鬟手里接过筷子,先夹了一块红烧黄鱼给修衡,“留心鱼刺。”
“嗯!”修衡点头,眉开眼笑地拿起筷子。
饭后,修衡午睡的时候,程夫人和怡君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唐夫人又有了喜脉。
程夫人悄声对长媳道:“我只盼着,这回给修衡添个妹妹。”
怡君欣然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随后道,“您去看看她吧,我过两日送修衡回家,到时蹭顿饭吃也就是了。”
“行啊。”
怡君从速安排下去,送婆婆上了马车,之后去了外院一趟,找程谨话:“杨三老爷的事情,三弟知道么?”
程谨颔首,微笑道:“午间听了,便问了问大哥身边得力之人,晓得梗概,大嫂想听听?”
怡君颔首,“因为叶先生的缘故,跟那边的人是旧相识,听这种事,便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心里有数,也省得行差踏错。”
程询和程夫人对怡君的尊重、看重、呵护,阖府的人都看在眼里,程谨又岂会不知,因而知无不言,完事情,委婉地道:“我听程禄的,那些消息,本就是大哥和舅舅有意无意地放出去的,只有杨三老爷知情。杨三老爷要是碍于情势、怕被孤立,跟着上一道似是而非的折子就行,根本不用把这些写进奏疏。但是,他添油加醋地写进去了,简直把大哥和舅舅成了十恶不赦之辈。”
怡君颔首微笑。通过程谨这一番言语,她看得出,程询是完全信任三弟了,不然,程禄绝不会告诉他这么多。兄友弟恭是好事,这一点,她挺为他们高兴的。她站起身来,欠一欠身,“三弟的,我都明白了。多谢。”
程谨忙起身,拱手笑道:“言重了,大嫂可饶了我吧。”
怡君一笑,又寒暄几句,道辞回了内宅。
心情,是更差了。
从姐姐走之后,她就有种被人狠狠掌掴的感觉,脸颊一直烧得厉害。
现在情形再明了不过:程询心底否认甚至瞧不起姐姐的品行,所以,事前连句提醒都不肯给她。
而姐姐今日的反应、言辞……
她阻止自己深想,走进碧纱橱,守着并排睡着的修衡、天赐做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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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蒋四太太来了,怡君亲自迎到院门外,请她到东次间话。
蒋四太太身形娇,样貌清丽,眼神透着坚韧。私心里,怡君对这女子很是钦佩,是以,最初只是做场面功夫的心思,慢慢的融入了真情实意。
年初,她和蒋四太太反复商议之后,合伙开了一个售卖家具的铺子。这是因为蒋四太太对这些很有研究,可以自己绘图,做出样式新颖别致的家具,又认识不少造家具的好手,以往不敢开,是怕家里的人从中作梗。
怡君看过蒋四太太手里那些家具的图样之后,很是喜欢,又觉得这是个长远的营生,便认真张罗起来,让阿初找合适的铺面租下来,随后进木料,请工匠造一批家具……林林总总,着实忙了一个多月,铺子才得以开张。
怡君出了七成的本钱,但只拿三成的红利,毕竟,蒋四太太负责家具的式样、推陈出新,她出的只是银钱和自己的名头。另外,少分红利还有另外一个缘故,照实了,蒋四太太才不再坚持平分红利。
蒋四太太落座之后,亲手把一个的书箱交给怡君,“都带来了,你看看。”
“我还信不过您么?”怡君笑着放到一旁。
蒋四太太又递给怡君一个包袱,“上回不是跟你要了你的尺寸么,给你做了一套衣服。”
“是吗?”怡君笑靥如花,当即开包袱来看。蒋四太太做得一手好针线,绣活尤其出彩,最重要的是,衣服的样式总有别出心裁且赏心悦目之处。
湖蓝色的上衫,喇叭袖,收腰,同色的裙子,料子轻软多褶,裙摆下方用颜色极浅的丝线绣着大朵的牡丹花。只看着便不难想见,穿上之后,行走之时,花朵是若隐若现,引人探究。
“太好了。”怡君由衷赞道。颜色是她喜欢的,似有若无的绣样亦是她喜欢的。她笑着握了蒋四太太的手,“我可要怎么谢您才好啊?”
“这话就见外了不是?细算起来,你帮衬我们的,我给你磕多少个头都报答不了。”蒋四太太笑道,“你是生的这样标致的人,我又是长你一辈的年纪,每回瞧见你,就想变着法儿地给你多做些衣服,把你扮得更好看些。”
“您可真好。”怡君撒娇似的摇了摇蒋四太太的手臂。
蒋四太太握了握怡君的手,笑容真挚,“我是觉着,你穿深深浅浅的蓝色、紫色都好看。这回没敢多做,总得先瞧瞧你喜不喜欢不是?这下我就放心了,往后得空就给你做些衣服。”
“总有新衣服穿自然是好,但您可别当个事儿,针线做多了累眼睛。”
“我晓得。”
怡君起身携了蒋四太太的手,“走,看看我儿子去。您不是总,遗憾没机会见到我家大爷么?看到我儿子,就差不多算是见着他了——父子俩长得一模一样。”停一停又声道,“不过,我婆婆总,她孙儿要比儿子更好看些。”
蒋四太太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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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蒋映雪回府之后,怡君唤人把她请到静香园。
没多久,蒋映雪笑盈盈地走进来,屈膝行礼,“大嫂。”
怡君起身还礼,携了她的手,走进宴息室,落座后笑问:“出去散心了?”
蒋映雪赧然一笑,言辞却很是坦诚:“什么都瞒不过大嫂。二爷带着我去外面转了转。”
怡君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程译和蒋映雪算是很幸运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但是感情日益加深,琴瑟和鸣。如今的蒋映雪,比起刚进门的时候,开朗活泼了不少。
“我跟四婶合开了一个铺子,你知道吧?”怡君问道。她与蒋四太太已非熟稔可言,跟妯娌起的时候,也就像是提及自己的亲人一般。
“知道。”起这件事,蒋映雪眼中现出感激之色,“是因此,四婶和我堂妹的处境好了很多,再没人敢给她们脸色看了。”妯娌的用意,她明白:消减她对娘家的担心,让她的娘家起码在明面上有个家和的样子,不至于闹出笑话,让程家都跟着脸上无光。
“这再好不过。下午,四婶过来了一趟,跟我了会儿话。”怡君笑道,“起来,一直没问过你,为何与四婶的情分格外深厚?”
蒋映雪诚实地道:“四叔在世的时候,很疼我,四婶一直如此。我自幼识文断字,学习琴棋书画,都是四叔四婶教我的。要是没有他们,我在人前怕是要处处露怯,更不可能有嫁进程府的福气。”
“原来如此。”怡君点头,笑微微地道,“我和四婶开的那个铺子,情形不错。因着四婶心思巧妙,再加上程府的名头,生意倒是挺好的。等到冬日,生意只有更兴隆。”
“那太好了。”蒋映雪由衷地为四婶和妯娌高兴,笑意飞扬在眼角眉梢。
真是个性子纯良的女孩子。怡君心里愈发踏实,转手取过下午蒋四太太带来的那个书箱,放到蒋映雪面前,“我每年进项不少,陪嫁的两块地地势好,收成一直很好,此外,还开了一个绸缎庄,生意也很不错。眼下跟四婶开的这个铺子,我其实一直就是甩手掌柜的,与其如此,倒不如转让给你。你跟四婶情分这般深厚,自是能切实地帮到她。”
蒋映雪意外,凝望着怡君,讷讷地唤道:“大嫂……”
“把这些账目拿回房里,好生看看。”怡君点一点那个书箱,又取出一个大红包,“你进门的时候,我给你的见面礼只是随大流,这一份儿才是正经要给你的——做买卖,到年底才能算总账分红,在那之前,不定何时就有往里面贴钱的情形。”治标不如治本,妯娌手头拮据的情形,不是在内宅有意无意间贴补就能改变的,与其总想法子给她银子,不如给她一个长期有进项的营生。精明干练如蒋四太太,就算蒋映雪想犯错,都不会有机会。更何况,蒋映雪是这般纯良的性情。
蒋映雪仍是凝视着怡君,泪盈于睫。
“这傻姑娘,”怡君笑着伸出手去,敲了敲妯娌的额头,“这是做什么?我还有不好听的话呢:五年之后,你得把我出的本钱还给我,此外,要尽心尽力地理铺子,要是弄得乱七八糟,别四婶,我就第一个饶不了你。我呢,是你主持中馈的大嫂;这事儿呢,是正儿八经吩咐你的,你只能照办。”
蒋映雪用力点头,随后,泪水悄然滑落。
怡君取出帕子,给蒋映雪拭去泪水,笑道:“怎么跟孩儿似的?”
蒋映雪轻轻地搂住怡君,语带哽咽:“大嫂,我会争气的,一定会把日子过好,孝顺婆婆,绝不给你和大哥丢脸。”
“我信你。”怡君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余生我们要在程家一起度过,与其做妯娌,不如做手足,你是不是?”她没做姐妹,是刻意的。这样的日子,姐妹二字,让她心里不大舒坦。
蒋映雪用力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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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询如常下衙,回到静香园。怡君一如平日,帮他洗漱更衣,言笑晏晏。随后,夫妻两个带着修衡、天赐去了正房,给程夫人请安,一家人照常围坐在一起用饭。
入夜,情形仍是如同往日,程询给修衡上课、布置功课,怡君哄着天赐,等程询过来的时候,便回房去看书,随后沐浴更衣,独自歇下。
一切都太正常了,程询却因为太过了解她,看出她有心事、情绪不对,只是不知如何问起。
为此,哄着天赐睡着之后,便早早沐浴,回寝室歇下。此时的怡君,睡在里侧,也面向里侧,呼吸匀净。
程询便不扰她,轻手轻脚地上了床,熄了灯。
这是该相安无事的日子,是以,夫妻两个各盖一床被。
室内陷入昏黑,怡君翻了个身。
程询留意到了。随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片刻之后,她鱼儿一般滑进他这边的锦被,搂住他。
程询侧转身,搂住她。不出意料,她此时也似鱼儿一般,不着寸缕,滑溜溜的,“有话跟我?”他问。
“嗯。”
程询的手抚着她的背,手势温缓,不含一丝情/欲。
“唐家又有喜事,唐夫人又有喜脉了。”她慢悠悠地,“娘,只盼着这回能给修衡添个妹妹。”
那是不能够的。程询心里想着,唇角上扬。修衡会有三个弟弟,这才第二个而已。
怡君不再言语,左臂环住他颈子,右手灵巧地解开了他的衣襟,继而,吻上他的唇,香软的舌顺着他齿缝溜了进去,撩着他的舌尖。
他呼吸一滞,心里却是什么都明白了:她在跟他较劲、置气。
白日里,碧君来找过她。姐妹两个过什么,他不得而知。但是,引得她心绪恶劣或低落是必然。
她有火气,是对他,也是对碧君。虽然,后者是她不想承认的。
除了天赐,他不想再要孩子了,不想让她再经历那般的磨折。
因为他怕,怕她在经历煎熬的过程中出闪失。
她的态度却从初时的认同逐步转为反对,没事的,第一胎都安稳无虞,何况第二胎。
可是,就算抛开对她的担心,他现在都觉得没必要再添儿女。
对她,他贪心,对与她相关的别的事,从来不敢贪心。
只是,眼前这香香软软的身子、香香软软的吻,亦是他不能拒绝的。
也不需要拒绝。
他回应着她的亲吻,亦回应着她的撩/拨,欺身将她压在身下,肆意索要。直到她如花盛放,直到她攀着他周身颤栗。
“好了么?”他贴着她耳畔,柔声言语。
让她经历了一番要死要活,他却并未释/放。本就一直压在心头的无名火,此刻全然燃烧起来。
她执拗地搂着他,吻着他,气喘吁吁地:“没有……你还没有。”
这会儿,他其实也有点儿火气了:他喜欢跟她凡事放到明面上清楚,不喜欢这样不清不楚让他就范的方式。
“我是还没有。”他着,蛮横地吻住她,更为强硬肆意地要她。
他好似刚开始,她所承受的欢愉却已叠加至让意识昏聩的边缘,难耐至极,却也平生怒意:什么都要听他的,什么都要在他掌控之中……
再一次将要攀升至顶峰时,她死死地缠紧他,不给他抽身退离的机会。
他并没有退离的意思,合着她的频率急速进退,近乎凶狠地吻着她,直到她更紧地缠住他,轻轻抽搐着。
等怀里的人略略平静之后,他点一点她的唇,再次问:“好了么?”
“……”他仍旧不肯给她。这让她在瞬间的泄气之后,陡然生恨。她做了一件自己从没想过能做得出的事:右手用力地抓挠在他背部,一下,又一下,继而颤巍巍地道,“没有。”
程询无声地笑了,低下头去,一下又一下地亲着她,“这可怎么办?”
她的手到了他肩头,毫不留情地、用力地扣住,以指甲着力,狠狠地向下划去。“就是没有。”
“那好。”程询似是对她的无理取闹浑然不觉,甚而调侃道,“我倒是不知道,我们家怡君是个欲壑难填的。”
“……”怡君要出口的反驳,被他用力的撞入堵了回去。
之后,他慢慢变得温温柔柔的,动作如此,亲吻亦如此。
恰如春/潮,一浪接一浪,把她推到浪尖,再推升至云端。
而他,仍是没让她如愿,没有她希望的喷/薄而出。
“好了么?”他再一次问她,似之前那一场温温柔柔却暗潮汹涌的□□一般。
“……”怡君把所有的力气用上,推开他,面颊烧得前所未有的厉害。
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他顺势抽身而退,躺在她身侧,缓了一阵子,默默地起身穿上寝衣,去了净房。
怡君挣扎着扬声唤吴妈妈叫水,心里也明白,他生气了,不然的话,怎么都会替她唤人进来服侍的。
是该生气,她把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放到一起计较了。或许是在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改变这个男人的一些坚持。
很幼稚。
幼稚死了。
但在今日,在这样受击的一日,她不想控制自己,就是想刁难他一下。
坏脾气是给谁的?对她而言,真正没来由的坏脾气,都会宣泄给至亲至近的人。她最亲的人,如今是他。
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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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君回到寝室的时候,室内已掌了灯,程询意态闲散地倚着床头,目光温和地望着她。
她只觉得脸颊烧得厉害,低眉敛目地上了床。
程询原样不动,若有所思。
怡君滑进锦被,裹住身形,闭上眼睛。
程询伸手抚着她的额头,俯身凑近她,“这就消气了?”
“……”什么事都能用欢/爱解决的话就好了。怡君睁开眼睛,斜睇着他,“没有。”
“那就继续撒气。”程序温温柔柔地笑着。
“……”怡君沉了片刻,却抚上他的肩、背,“疼么?”
他摇头。
“不管,我得给你上点儿药。”怡君推开他,起身下地,找出一个药箱,回到床上。
程询无奈地看着她。凭她那两下子,就跟猫似的挠了几下,哪儿就至于上药了?
怡君无视他的不以为然,拉他起身,动手除去他的上衣。
程询唇角上扬。
他的后背,有一道道狰狞的血痕。怡君看着,耳根都烧起来,抿紧了唇,把药膏一点一点抹上。
药膏清凉,她空闲的扶着他肩头的一手却是温热,涂药的动作,则是至为清浅温柔。
程询阖了眼睑,享受着这般少见的好光景。
怡君转到他身前,指尖蘸了清凉的药膏,给他涂在肩头、胸膛。
程询睁开眼睛,看着她。
“疼么?”她底气不足地看着他,眼中有亏欠。
他摇头。
“对不起。”她讷讷地。随即,吻了吻他肩头的抓痕,脸颊是完全烧了起来:她居然用这种方式对待他,真是不可想象,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要了命了……
程询眸子眯起,托起她的脸,看着她出浴后面若桃花的面容、灿若星辰的眼、艳若玫瑰的唇瓣,情不自禁地去索吻。
吻着吻着,便又痴缠到了一处。
他呼吸炙热,无奈地咕哝着:“兔崽子,真是要人的命。”
“就是想要你的命。”怡君腰肢轻扭,“你想不想给?”今日是定主意跟他也跟自己唱对台戏了,在这回事上,便有意撩他。
“我只管把你伺候舒坦。”他低低地着,手探下去,让她从干涩变为湿漉漉的,随后,被花露浸润过的手指到了她唇上,坏心地涂抹。
怡君瞪着他,又羞又恼。
他已笑起来,辗转吻住她,再一次要她。
这一次是水到渠成,可到最后,她全然酥软无力的时候——“不行。”他似是歉意似是安抚地对她。脑子里不是不想冲动、冒险,但已存在骨子里的想法控制着他。
“没事。谁让你们家怡君今儿欲壑难填呢?”她语声软软的,借用他过的话来自嘲,随即起精神,手探下去,低低地,“我帮你。”被他架起的双腿,也不挣扎或下滑,维持原样。在同时,勾低他,啃啮着他的耳垂,吮吻着他的唇、颈子。
他呼吸越来越凝重,到末了,低喘着捞起她的颈子,缠绵悱恻地吻着她的时候,喷薄在她腹。
他拿过帕子给她擦拭,随后覆在她身上,分外亲昵地,一下一下亲着她的额头、面颊。
她搂住他,阖了眼睑,享受着这一刻的甜蜜。
过了好一会儿,他翻身躺在她身侧,把她揽到怀里,轻声:“对不起。”
对不起,没料到你受到的伤是那么重,所以没事先提醒你。
三个字而已,却让怡君倏然落泪。
真的是自己都没想到会有的眼泪。眼泪落下才意识到,自己心里是委屈的,是需要他安慰的。而那份委屈,其实并不是因他而起。
再委屈,有他明白、宽慰,就不再是委屈。
程询低头吮去她面上的泪,柔声道:“我是看得出,你但凡遇到与你姐姐相关的事,好的方面会喜不自胜,坏的方面则会立刻炸毛。眼前这档子事儿,我是想,事先跟你出种种顾虑,你只会认定我看低甚至看不起你姐姐,争执对峙是少不了的——我承认,对她是有偏见,对不对,都已经是这样了。与其事先就生出不快,倒不如瞒着你。你姐姐今日前来,跟你了怎样的话,是否伤到你,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日后对蒋国焘、蒋家一如既往。别的,就是你的事儿了,想怎样就怎样。”
怡君轻轻点头,把脸埋到他胸膛。
“再就是我不想再添孩子的事儿。”程询抚着她缎子一般的长发,“修衡从两岁多开始,有意无意间提及的种种事就表明,有了修征之后,他爹娘更疼爱次子,不少事情顾不上他。你应该也有耳闻。这不是唐侯爷唐夫人的错,只是无意间给了早慧的孩子这种感觉。”
怡君嗯了一声。
“而在程家,我从到大,爹娘都是格外偏爱我。爹也疼爱过三弟几年,但那是不一样的,有嫡庶之别。”
“的确。”怡君,“我听娘和红翡提过。”
“有了天赐之后,我就总想,孩子不论是怎样的,都有被一直偏爱的,也有一直相对来讲被忽视的。与其做怎样都不能一碗水端平的父母,便不如只要一个孩子。我们全心全意地疼爱、教导天赐,往后,他有堂弟堂妹,还有修衡那样的师哥,不会孤单。你也省了那份儿辛苦,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怡君无声地笑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好么?”程询托起她的脸,“除非不该有喜的日子你也有喜了,那就又是一份儿天赐的福分,我们到时再尽心竭力地筹谋一番。”
“嗯。”怡君眼中笑意渐浓,乖乖地,“我听你的就是了。”
程询摩挲着她的唇,“你自己,现在有一点儿为人/母的样子么?”在他面前,她乖起来,仍旧是孩子一般的单纯;混起来,仍旧是女儿心性,全没个章法。
怡君自知理亏,面上却嘟了嘟嘴,心念一转,提醒他:“娘可总想添个孙女呢。我总不能再次有喜的话,到时候只能推着你去跟娘原委。”
程询却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有二弟、三弟呢,不出五年,就能添好几个孩子,到时候,娘哪儿还顾得上我们。”
怡君笑出声来,“我倒也盼着那一日,可是,三弟妹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娘不是正在张罗么?”他笑着,转身熄了灯,拍拍她的背,“明早再沐浴,好么?别折腾了,大半夜的。”
“嗯。”怡君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不知何故,闹腾了这一场,倒觉得与他更亲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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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徐岩来到程府见怡君,为的是杨汀州家里那档子事儿,见面后开门见山:“记得你过,跟杨汀州是旧相识。我怕你心里不好过,就跑过来看看你。”
“不好过是一定的。”怡君如实道,“可是,如今各有各的门第、立场,只能随遇而安。”
“这就对了。”徐岩松了一口气,“他们男人之间的事儿,从来是此一时彼一时。杨阁老致仕之后,程家从没对杨三老爷出手,甚至暗中照拂过,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眼下是杨三老爷想逮住机会害程家、苏家,丢官罢职算幸运了。”
怡君颔首,随即端详着徐岩,欣慰地笑了,“总算是长了点儿良心,气色好了些。”
徐岩笑开来,“不□□色好了,我还胖了不少呢。”
“胡扯。”怡君笑问,“你倒是跟我,几时胖过了?什么时候不是瘦的像黄豆芽儿?”
徐岩就笑道:“那要分跟什么时候比啊。我前一阵真是瘦的忒厉害了,这一阵总有的忙,吃得饱睡的香,缓过来了。真的长了好几斤。”
“这样我就放心了。”怡君双手捧住好友巴掌大的脸儿,用力揉了揉。
徐岩孩子一般别转脸,嘻嘻地笑着,“放心什么啊?我缓过来了,就少不得给你添乱。快快快,给我好好儿哄哄你儿子,再去给修衡那子捣乱去。”
“行啊。”怡君笑着点头,带好友去了婆婆房里。
程夫人真有许久没见到徐岩了,这次见她主动登门,很是欢喜,顺势态度坚定地邀她午间留下来用膳。
徐岩就笑,知道这位长辈私下里很开得起玩笑,就道:“瞧您的,这是没算留我用晚膳的意思吧?”
程夫人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也顺着她的话开起了玩笑,“是啊,你还不知道我啊,能省就省。”
徐岩和怡君都笑出声来。
午后,暖风徐徐,修衡想要放风筝,徐岩拍手好,程夫人和怡君当即应允,蒋映雪则亲自和下人去了库房,找出了不少样式精美的风筝。
这回事,程夫人和怡君全无经验,徐岩却是驾轻就熟,因此,教修衡放风筝的差事就落到了她头上,她自然是只有欢喜。
一大一一时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一时又欢声笑语地跑在芳草地上,不论是怎样的情形,都是赏心悦目。
程夫人抱着天赐,站在树荫下,笑着对怡君道:“这孩子,总算是缓过神儿来了。”指的是徐岩。
“是么?”怡君笑问,“您也这样看的话,我真能松口气了。”
程夫人腾出一手,拍拍她的手臂,“你们两个结缘,都有福了。”
怡君笑着点头,“应该是吧。”
天赐则纵着身子想下地去找修衡。
程夫人忙笑着哄道:“天赐乖。你这会儿着急也没用,那可不是你玩儿得了的。”
蒋映雪笑着摸了摸天赐的头,“人,就是这点儿吃亏。”
天赐眨了眨大眼睛,转头看着怡君,胖手指着修衡所在的方向,咿咿呀呀起来,像是在一本正经地诉什么事情。
怡君满心笑意,面上却是认真地捧场,嗯啊哦地应声。
天赐完了,便投入到母亲怀里,不改初衷:要去找修衡。
这样的情形之下,程夫人和蒋映雪自然要出面岔。
这会儿,怡君真觉得自己的天赐可怜兮兮的:想抱怨都抱怨不出,被一帮大人哄得晕头转向。何时才能像修衡一样啊?人占理,也真吃亏。
正是这时候,款冬上前来禀:“蒋大夫人和蒋家二少奶奶来了。”
“哦。”怡君淡淡地应了一声。
程夫人把天赐接回臂弯,道:“去吧,黎王妃不是外人,你失陪一会儿也没事。”
蒋映雪附和地点头,“大嫂只管放心,我会帮着娘照顾好天赐。”
怡君笑着好,回到静香园,一面命款冬请姑母和姐姐过来,一面找出了商陆当初交给自己的那份字据。
这凭据,姐姐亲自保管的话,应该会更安心吧?如果姑母已经知晓以前那些事,那么,让姑母保管最为妥当。
至于她,没必要再帮继续帮姐姐这种忙了,到底,姐姐对她是不能全然放心。以前不知道,什么事都自作多情地大包大揽,现在知道了,失落归失落,倒也乐得轻松。
就这样吧。这样也很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