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相见不见
第二天,在我尚未施行自己的装病拖延计划之前,先接到了皇上的圣旨,赐封王爷李如晟为福王,我和岑夫人位分也跟着进了进,尊为侧妃,衣食用度皆有奉例。府里还未有正妃,所以大家跪在前厅接了旨以后,下人们都开始陈妃,越妃的叫起来,可以不用那个别扭的夫人名号,改回自己的姓氏,倒也是自在,至于月夫人和兰夫人的眼神表情,已经自动被忽略了。
王爷大人自然是凌就回府候着,此刻领了官服,正跟叶管家交待牌匾和请柬的事宜。想起几日前他曾过有宴,莫非正是此事。他察觉到我和岑夫人,噢,应该改口叫陈妃了,都在望着他,抬起头略点了点。我觉得他似乎清减了些,那下巴本是带些弧度的,如今仿佛刀劈过一般,也许是自己带着看病人的眼光在看他,有些不妥。他那边和叶管家还未讲完,叫我和陈妃一同先去书房候着。大家陆续散了去,我和陈妃互相吹捧一番,铃搀着我,海棠扶着她,慢慢地向书房走过去,经过前厅,再过一个的花园就是了。我一边想着该何时装病比较妥当,一边想着这花园为了显出层次平白添了些崎岖,如果举行宴会遮挡着视线,王府里又没有其他大的空地可以一用。胡思乱想之际,铃悄悄捅了我一把,原来是陈妃在问我哥哥的事情,我没有听清问题,随意敷衍了几句,很快就到了书房里。
这里我只来过一次,平日里王爷也不常来,架子里堆满了书卷,有些散开着,倒是不落灰尘,扫得十分干净,熏香也是一如平常的清淡。书桌上有几本散落的折子,还有几幅画卷在最下面。我只知他精通音律,却不知丹青书墨如何,正想厚着脸皮上去翻看,却有一人前来挡在了我和书案之间。是墨雨,他和六也进了书房,然后是叶管家,向我们请安之后,王爷也出现了。
他穿着淡青色的袍子,平时系的腰带此刻有些松散,肩背也似乎有些伛偻,外面刻意披着一件外袍。我记得他离开雪苑之前还在十分精神地与我互怼,几日不见居然有几分萎靡。我关心他胸口的伤势,盯着他的步子。他走到书案前,理好了面前的折子,将画卷收好,按着胸口坐下,微不可见地对我摇摇头。我瞄了一眼陈妃,她似乎也觉得王爷有些不妥,只怕是和外人一样,误会他流连别苑的春景美色,眼神暗淡。
“后日府里办个春日宴,岑……陈妃你和叶管家商量着做吧。”她们应了声,陈妃以前也办过宴会,不过没有在王府。“初一是星儿生辰,正好也一齐过了吧,宴请的人不要太多太杂。”
叶管家即可问道“越妃有什么需求的?”
“噢,宴会主要是为庆贺王爷得了封号,我就不要喧宾夺主了,简单清雅就好。”
“可有什么特别邀请的客人吗?还有歌舞表演的?”
望了王爷一眼,他眼神清冷,并无表示。“你们做主就好,我没什么特别要求。”我不敢多言,只能这么。
“行了,你们自己商量去吧,墨雨安排护卫,千万别出什么岔子。”王爷完这句话,挥挥手示意我们退下。我走在最后,恨不能一步三回头,真想立刻上前去扒开他的衣服看看伤势。他只托着腮盯着书架某处发呆,根本没顾得上我的眼神攻势。我只能转向墨雨,看他也是脸色苍白,比较下来只有偷偷看着铃的六是最正常的了。我从他们旁边经过的时候特意去踩六一脚,被他下意识躲开,只是靴子边蹭了一点污迹。他很无奈地看着墨雨,又看看我,低下了头。
回到雪苑,白跳过来准备妥当了,我也跟着布置一番,“后面就看你们的了。”我对他俩道。
铃冲出雪苑门口一路大叫“不得了了,越妃吐血了……”白将我扶上床,沿途洒下斑斑血迹。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阵阵喧闹,白点了我的穴道,使我身不能动眼不能睁,能听不能言。
最先发话的是陈妃,她正在问铃怎么回事,叶管家来大夫一会儿就到,墨雨也过来问了话。我始终没有等到想要听到的那个声音。现在他们看到的场景一定都是血腥恐怖的,一片污血之上昏倒着脸色惨白的我,旁边的白握着手焦急不已。不多久大夫就来了,我感觉到他搭上了我的手腕开始诊脉,有些担心。虽然白过我和鸾共存的缘故,脉象与常人略有不同,再加上之前长期卧病导致气滞体虚,未病也会变成有病。
大夫琢磨了一阵,给出了肝气郁结,木盛辱金,需要休养的结论,顿时听到一片唏嘘之声。我知道,明日就会传出我福薄人轻,受不得福王侧妃的名号。还会有消息我大限将至,活不过今年生辰。这些消息放出,那些藏起来的人们也该出来会一会了。虽然很可惜会错过我的生日宴,即使是一个搭顺风车的生日宴,也是我想要的。
大夫开始针灸了,我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最近也确实有很多事闷在心里不得疏解,还盼着这针灸之术能带来好转。我等了许久,直到大夫治疗完毕,人群全部散去,白解开穴道,依然没有等到他。
缓缓睁开眼睛,面前还是一脸担忧的白。
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是真的乏了,又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床边有个男人的身影,我努力睁眼,原来是墨雨啊。
他一脸颓色,见我睁开了双眼,连忙唤铃,她过来给我把药热了热喂下。
“姐你感觉怎样,还好么?”他哑着嗓子开口问道。
“我还行,不一直是这样的么,你还见得少了啊?”他这么一副颓丧之气倒真的是不常见。我抓着他问“你和王爷怎么了,当时不是都好差不多么,怎么今日一见又严重了。哥哥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能告诉我多少?”
他被我缠的无奈,捡着些重要的:“王爷本是好了,这几日皇上又多次召见,彻夜通宵,休息不得。将军这一走,京畿巡防又得王爷看管着。将军他……他这会子应该已经接了旨了,几日就得出发。”
什么,我病重的消息没有传出去么?不,应该是无法挽回了。“我要去见哥哥一面。”挣扎着就要起身,被他一把按在床上。“我去向王爷求情,你好好待着,行吗?”墨雨替我盖上被子,地面的鸡血都被清理干净,衣被也换了新的,房间内还有股刺鼻的血腥气。他起身,回头,欲言又止,又转身终于走了。
本想着称病,哥哥怎么也得找个理由拖延几天,我们可以从长计议,终究还是失败了。我焦急地等着,都忘记自己没吃午饭了,白带了些糕点回来,见我这副模样也不知怎么安慰。我真想让白去把王爷书房的图画偷出来看看,不过事关重大,也不会这么鲁莽的。
铃气呼呼地回来了,原本是听我吩咐出去夸大病情的,结果听见月夫人和叶管家,我应该搬去别苑不然将病气过给大家更糟。“别理会这些,我本身就要这种效果,其他人敬而远之,自然有些人就露出头了。况且这府里又没有人有身孕,我又不是得疫病,无需避着。”
“可是姐你……”铃是咽不下这口气。
“好了,不定我们搬去别苑也是好事,能更自由点,不过眼下可能么?哥哥一走,我可是重点被看管对象了。”我伸长脖子往院子里瞧,半个人影也没有。“你们都去歇着吧,我也要睡会儿。”
“姐,你再这么贪睡,就真的变成大胖子,再也没办法装病啦。”她的有理,这个月我确实贪睡,谁让生活郁闷无聊呢,我想到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问白,“下雨的时候你睡哪里?”他指了指外间的卧榻,我想象他在房顶睡着突然一阵暴雨的样子着实好笑,然后把这两人都赶了出去。
一觉醒来,床边的正是哥哥,他坐在床沿,有些无奈地盯着我,“你这丫头,别老是吓唬人啊。”
我自然十分欢喜,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哥哥,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他腾出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顺势在鼻子上刮了一下,“看你睡得熟,不忍心呐。”
脑袋靠在他曲起的膝上,我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下巴,还是有些圆润的,“好扎手,哥哥你又偷懒”并没有像某人一样瘦可见骨。
他将被子向上拉了拉,捋捋我散落的头发“我明日就走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我将手也放在他膝上,垫在脑袋下面望着他,“你都算好了?何时能回呢?”
“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李琦带兵并不难破,难的是薛尚衍,治兵不发,只守不攻,囤积军饷,上下沆瀣一气。”他越越气愤,低声对我耳语“这李唐王朝若不是祖辈庇荫,只怕是早已被倾覆。”
是啊,内宦做监军,还有治军之权,各地节度使盘踞已久,削藩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鸾也是低叹一声。
“若是有什么消息,该如何传递?”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相隔太远,我不会贸然给你传递消息的。此行正好能去查明一事,遇到什么我自有法子保全。你不用担心我,只管自己养好身体。行军仗对我而言和吃饭无异,对不对。”
我看着他右臂已经拆了绷带,看上去也与平常一样。“你是要全力以赴了?”
“还不至于,保留些实力吧。你少惹些事便好。”
“我若不闹这一出,你便静悄悄走了,更是担心。”
“也是,若不见这一面,我怕是也会牵肠挂肚的。对了,我还要多嘱咐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