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四章 太虚
在这艘鬼船之上,终于有所发现,在床底有一粒蒙尘的珠子。
附身将它拾起来,吹去上面盖着的灰尘,露出光滑铮亮的鲜红色,好久没有见到这种浓郁的像是要溢出来似的颜色了,想来它应该比我看见的更美。
掏出怀里的龙牙,它比刀柄上的那颗还要大上一圈。白在后面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我耸耸肩,“没错,我眼睛能看见,虽然比完全恢复还差了点,但已经有**成了。”
他眼中的光仿佛暗了一暗。
我们听见外面有声音,立刻追了过去,刚来到甲板上,发现船已经开动一段时间,距离岸边越来越远了。
“会驾船么?”我望向白。
“不会,我去舱底看看,你去把住舵。”他抽出双刀,身影一闪便消失了。
什么人能够悄无声息地在我们身边启动这艘船?也不可能同时藏着那么多人去在舱底划桨,抬头看着满满的帆,好像突然明白了几分,绕过去在船舵那里真的看到了他。
压低声音:“阿熏,你是要扮鬼吓人么?”
“啊?”他的身子大了一圈,正盘在船舵下发呆,猛然间听见我话也被吓了一跳。
“嘘,声点儿,你能再变一点么?”我按下他的脑袋盯着舱门处。
“喔。”话音刚落便从霸气模式秒速换到萌宝模式,钻进了我的衣袖里。
“你驭风驾船,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啊?”我悄声问他。
“我也不确定,把灵力还给你之后仿佛一直有个声音在牵引着,要去找他。”
“这船能用么?是守备军的吧?”
“它是出了门的鬼船,邪门得很,每次一出任务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次还撞上了我的灵雷,被扔在这里应该是没人管了。”
“我看我们还是换一艘渔船走好了。”私自盗取战船这罪名可大可,连哥哥都不曾动用朝廷的一分一毫,国之根本,岂可私用。
“行走海上有许多危险,渔船断断不可。我准备了些干粮淡水在这里,趁月色正好,我们出发。”
“去哪里,要做什么事都完全不清楚么?”我拎着干粮和水走向舱门,正遇上白气冲冲地出来,差点撞个满怀。
“你和谁在话?”他见到我,脸上的怒气一层层就融化了。
“我在想,是不是该去徐州看看,从海上走。反正我曾经的一个理想就是在船上生活,随波荡漾,飘哪里算哪里。”
“只要你想那就去呗,我都没关系,只是这四处无风,帆却涨得满满,一定有古怪,还是心为妙。”
徐州不过是随口一,反正出了海往哪里走白也搞不清楚。
“也许是那只螣蛇在引导我们,他是最没有恶意的,还指望着我送他回妖族,怎么也不会把我坑死了的。”袖笼里的阿熏拼命点头,我挠了挠胳膊示意安静些。“倒是你,决定跟着我走了么?我已经给鸾和师父留了信,你要不要跟鸾一声,我把她的魂抢了,还把你拐走了。这下欠的还不清了。”
“我本就是要保护你的,妖族已经大定,形势不会再有变化,你这里倒是乱象横生。”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现在没事了,就当是度假,咱们出发。”我有一刹那的真心,是想要放弃所有,远去不归。
“就咱俩真的不行,要不我去雇一个船夫?”白真是爱操心啊。
“安啦,我相信螣蛇,不会把我们弄丢的。”深更半夜的,到哪里去找什么船夫,明日再吧。
风起直吹,船上的三面帆都被白放了下来,划开水面,迎着一轮弯月,劈开前路所有迷雾,驶向大海深处。我和白就这么躺在甲板上,一人一个果子啃着,数星星。我裹着白从另一间客房找来的毯子,他盖着另一条。
我还记得幼年时见过的烟花满城,华彩绚烂,如果在这海上能有场烟花应该也是绝景。可惜烟花一闪而过,即使最能干的画师也不能捕捉。那副留在脑子里的画面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色,到如今都已分不出这记忆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所以人生啊,有时候真的不必太过认真,为自己的懒散又找了一个借口,完美。
早,被海上格外暴虐的太阳明晃晃地照醒了。用手挡住眼睛睁开,指缝中露出一片鲜红的光亮。“白!”
一杯冷水递了过来,我接过去,瞄到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不动声色地接过来饮了。
适应了眼前的光亮,睁开眼望着眼前的人,周围景色开始流转,四处挂着红色的喜字,一对红烛正在泣泪,我正自己掀了盖头,望着他盈盈笑意溢满双眼。
刚要开口唤他,眼前景色忽而消散,又换做白弯腰递水,十分不解地看着我。
我苦笑一声,将手一甩,装作收到惊吓的样子尖叫一声跳到白身后。阿熏还在迷迷糊糊的睡着,突然就甩在了甲板上。“蛇啊!”我为自己的演技一百分,不要太骄傲。
白持刀上前就剁,阿熏突然变大了数倍,扇着翅膀吐出一口气,轻飘飘地将我们两个人吹了出去,撞在柱子上,“无礼辈!”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呃,好吧,螣蛇族毕竟曾经是女娲娘娘钦点的护法,法术高强,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让我有点飘了。我揉了揉撞疼的肩背,又是躬又是作揖,他总算是收回了形法,变回正常大,昂着头鄙视我。
白站起来瞟了我一眼,人太过聪明了有时候是真讨厌啊。
“好啦,阿熏,对不起啦,船交给你,我们俩也都听你的。”
他在地上了一个旋,盯着甲板上一块东西不动,那是刚才一撞之下藏在怀里的珠子掉了出来,若不是他我可能都不会发现。
“这个是在船舱里发现的。”我过去拣了起来交给他,心中还在怨念,为啥他修炼百年不能化作人形。
“船舱?我藏身这船陆陆续续也有数十载了,从未发现。”
“数十载,你有见过我哥哥吗?容飞将军,那间客房就是他的。”
“容飞将军?从未见过,我只见过越战将军。”
“那是我的父亲……”只可惜,之前见面的时候没能跟他多上几句话。
“拿来试试。”他没有理会我突然迸出的伤感,吐出了之前要交给我的盒子,“也许这机缘在此百年,候的就是你。”
终于看清楚了这只盒子,不禁量着阿熏,他如何将这盒子收纳在肚里变以后还不受影响的。
盒子应该是黄铜掺了些金子,并不贵重,年代已久,也许是搁在某蛇肚子里久了,想到这里,露出嫌弃的表情。
“臭丫头,我们蛇妖腹中有乾坤,那些术士的乾坤袋都是捉了百年蛇妖的胃囊做的,并不是真的和那些事物混在一起,哼,没见识!”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
好吧,盒子表面的凹槽,正好可以嵌三枚珠子,之间有密密麻麻的银丝刻线,又是什么机巧玩意儿,不过我喜欢。拿着那颗珠子慢慢靠近凹槽,刚接近就被吸了过去,恰好堵住那个凹槽,分毫不差,之间的银线瞬间闪了一闪,看来是没错了。
我掏出自己那把龙牙,指着上面的珊瑚珠子,“这颗似乎了点,应该不合适吧。”
“要不试上一试?”白也凑了过来,用弯刀撬出了珊瑚珠,凑近盒子上的凹槽,果然……失败了。珠子不仅没被吸住,还被我笑得一颤,从上面滚落下来。
我捡起珊瑚珠,“那颗明显不是珊瑚,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尺寸不合还是不能勉强啊。”使了个法术,将刀柄加热略熔了些,又将珠子嵌进去,“诶,白你以后开铁匠铺我就可以随手给你烧火,连炉子都省了。”
白被我怼的心灰意冷,跑去船尾练功了。
“阿熏,我朋友那里还有一颗,也是在大明宫捡到的,不定可以用。”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回长安,或许穷我一生都难以做到。我突然就万分理解那些含冤受屈,一心复仇的人,蒙受不白之冤,心中便燃起一簇的火苗,如若不能纾解扑灭,日夜灼烧,辗转反复,终有一日会将自己烧尽,延绵长远,不可回头。不知阿媛一人身在越园,能否独善其身。
“都是机缘,不可强求。”他看着那盒子,目光幽深难测。
我将盒子还给他,“还是别藏东西在我身上,都有心理阴影了。”
太阳越发放肆起来,我走进舱门,寻到那间客房,坐在一堆书卷笔记前,想着之前哥哥和徐宁是如何一步步计划又遇到各种变数,特别是我这个不稳定因子。仿佛瞧见,哥哥就坐在我现在的位置,对面站着的是同样踌躇满志的徐宁,他们谁也不服谁,在为要将我拉入多少而争执。这时外面一个少年心翼翼地敲门走了进来,请示工作。这是慌头慌脑的白,和眼前走进来的人重叠在了一起,我不禁伸出手去捉他鬓边散下来的几根发丝。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少年心智已长成,却还是当年模样;坐镇的将军还在逃亡途中,不知所踪;争吵着的翩翩少年已化作灰尘一抔,去向归宿。
将发丝归入发髻中,有感而言,“白,爱我的人终将离去,这是箴言,我好像已经接受这种设定了。”
“不会的,就算离去,心亦相通,不曾远离。”他陪我坐在对面,斟起了一杯茶。
茶水,在海上可是奢侈品,苦笑一声,手指向前,戳破了这幻境。
空荡荡的房内,就只有我一人,由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