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九章 错乱
这里院子中央种着一棵樱花树,此时节花已落尽,枝叶繁茂,绿意盎然。
树枝上挂着一个秋千,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我走过去推了它一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轻轻跃上秋千,回头对白:“推我一把。”
在摇摆中,我所经历的时光都一一流转闪现。
樱花盛放中,初识,那张忽而闪现的灿烂笑脸如今在脑中已有些模糊,只记得心中被重重一击的震动,洞房花烛,月下相携,初夜、出游、宫中相护,入牢相逼。一桩桩一件件替代了眼前的景象,如今,你可安好?无数次盼望着,某一个路口转弯,某座屋子里的案几前,能突然出现一个人,一张脸,哪怕是面带寒霜,恶声厉色。
恨自己能力微薄,命不由己,更恨痴心错付,祸及他人。可是纵然有恨又如何,我依旧放不下过去种种,牵挂思念。一滴滴泪水落下,随着秋千摇摆不知飘向何处。
我一次次找各种理由劝自己,坚定自己的内心,要找到哥哥,还有血巫族,很多事情在等着,可我真的想就这么撒手而去,心念一闪,手真的送了开来,立刻被甩了出去,整个城霎那间都在眼底,天空中的月似乎都触手可及,真好啊。我闭上眼睛,张开了双臂。
理所应当地,白接住了我。
我早已偷偷擦尽了面上的泪痕,颤声,“一时头晕了。”双手攀住他的脖子,跳落下地,不敢再看他的脸,却忍不住鼻子一直在发酸,靠近前将脸埋在他肩膀上,瞬间洇湿了一大片。
白只轻握着我肩头,间或拍几下,并无言语。
嘤嘤嘤哭了一阵,他想扶我进屋,我却只管将头埋在那处,不理不管。他只能将我横抱起,快速闪进屋内。我知道如今的处境,不可在外耽搁招摇,今晚是触景生情,一时失态了,很是羞耻。
自从我们去雷州以后,我和白之间生了许多嫌隙,我信阿熏可能都会多过于他。当时,还是应该丢下他自己走的,谁知他又领了七的玉环,执明执意将他留在我身边不知有什么用意。不过是因为我已经无人可信,无人可倚。可是若有要对付徐成之事,断不可再将他拖入,定了主意,也害怕一人遥遥之行的孤独。今后,我们定会继续同行。
房内陈设更加简陋,只有窄床、矮桌、连衣柜妆台都没有,倒是清爽。桌上的油灯早已燃尽,纸张上的墨迹也尽数干透,什么字画挂件摆设全无。
我跳下来,点了油灯,走过去看那些写满了字的纸,白在敲地砖。
纸上都是些黏糊糊的词曲,字迹不识,述尽相思之苦。
地面完好无损,并无异状。整个屋内也没有任何机关。
我灭了灯,坐在地上,靠着床沿,歪着头看看白,“你先休息吧。”
他也不推辞,先出去了些清水洗漱,又换了清水给我,便上床睡去了。
我也站起来将脸洗了洗,借着月光,水面上映出一张蜡黄无神的脸庞。从前衣食无忧,高床暖枕,困在一方天地里,总想着要逃出去。如今四处奔波劳碌,食不果腹,夜不成寐,也难免会形容枯槁。
手巾上的水滴了下去,水面荡漾一阵,闪出一张脸,依然是我,面色白净,唇红如血,眼睛处两个黑乎乎的窟窿,向外散着黑气,张开口,居然是一口獠牙。我将手巾丢入水中,盖住了幻象。
一路走来,我见到许多不同的景象,唯独没有他的,虽然我会止不住想念,却从未见到他的脸。
算了,见不着也罢。
又来了,自从到海盐县以后,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几乎没有再被捕捉到,此刻又有强烈的感觉,就在窗外,我朝着最深处放出数道剑气,穿窗而出,白睁开眼睛,立刻冲了出去,我也推开了窗。
什么也没有,剑气直钉在树上,我挥了挥手,将它们散去。院内的秋千还在微微摇荡。
“怎么回事?”白回来以后似乎是再难入睡。
“一直觉得有人在暗处窥视。”也许海盐县也有,不过那时一心破解迷局,又被哥哥留下的镯子扰乱心情,加上视力刚刚恢复,纷乱中也许顾不上静心查探。
“也许是太劳累了。你也该歇着。”白坐在我旁边地上,一样靠着床榻。
“好吧。”也许是真的,我上床躺着,将手心贴着他的后背,竟然安心地睡着了。
也许是太久没有做梦,竟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境,我来到了挟魂里。
寻了许久也没寻到那株高榕树,高处悬挂的一柄柄利剑似乎都暗淡了许多,我恢复了视力,在这里却磕磕绊绊找不着路。终于找到了,却是一副颓靡景象。
往日里树枝间流转的灵力变得极为暗淡,执明也是昏昏欲睡的模样,“你的眼睛好了,却丢了自己的心。”
面对他的质问,我竟无言以对,“我本心如何,已经不记得了。”最初,我不过求自保而已,从未想过福泽他人。“倒是你,为何将玉环交予白,为何一定是他?”
“并不是我选他,而是你自己选的他。如今的我是什么模样,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你心中念动所致,你已失去了信念,那不论任何事都将必输无疑。”
“我想找自己的心,该如何?”我仰望着他,是吗?他已同我融为一体,此刻的景象全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问得好,等你醒来,便会知晓了。”他转身回到树上,托腮望定了我。
转身向外走,朦胧之中有几只萤火虫飞来,为我指路。我闭上眼睛,看得反而更加清楚,何处是光,何处是暗。
走出来,却看见红烛一对,泫然欲泣,我扯开自己的红盖头,对着眼前人微微一笑。
他捉住我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啄,轻声唤“星儿……”
睁开双眼,白正摇着我的手唤我起床,“天快亮了,出发吧。我刚去了附近其他空置的院子都查过了,没有……”他了一半,见我直勾勾地盯着他,“怎么了?”
“白,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何时救我的?”我用力捏着他的手,加上了灵力威压。
他在我的逼问之下闪烁着,最终还是了实话,“我之前都和容飞将军待在一起,是后来才赶过来和你们汇合的。”
那之前陪着我的那个人……我心里一颤,难怪从未见过他的幻象,那时他便一直陪在我身侧。
我们趁着天色还未大亮便偷偷出门,又混在行商队里出城,便赶路便继续。
“我总感觉不对,但是他知道我和你的暗语,手心和腹部也没有伤痕……”
“你还记得刚醒过来时喝的那碗药么?”他低声道,“薛明给你配的药大部分是宁神安心的,你昏睡了那么久,大部分时间都是混沌的,五感也没有那么灵敏了。”
“所以后来,他一直给我眼睛敷药,也是为了让我迷糊一些不要怀疑。”
“他自己也有伤,如何逃出来……”我低头的功夫便想明白了,定是他向皇上请命,跟着我能查探出什么消息,所以我才能出逃。我还一直怀疑之前诈死就被救出来会不会太顺利了。
“他如今在何处?之前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最开始计划救你,他便联系了我,我将和你的事情都一一告知,他也知道将军会逃向何处,我便赶着去给将军送信。后来计划成功,他和薛明带着你一路逃过来,路上吃的苦自不必细。他喝下药改变声音,在伤痕处都贴了皮覆盖着,尽心尽力照顾,鸾也是一路跟着所以我很放心。飓风那时你被螣蛇捉了去,他便知情况有变,那时我也回了雷州在军中待命。官兵是去救你,并不是为了捉螣蛇。后来把你救回,你一夜未用药,疑心也越来越大,我便回来了。他回到军中,自然是以螣蛇的事情回禀皇上,所以才有官兵搜村,那晚就是他,将玉环交给我,挟魂之事,也是我们告诉他的。他知道有挟魂在,你必定不会受伤……”
“够了!”我勒住了马,“不要再了。”然后又狠狠地抽了几鞭,疾驰而去。
他就在我身边,那时我总怀疑是白被火将军影响了心性潜伏着。我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这一刻既欢喜又酸涩,既分别,又何苦强求再见;既再见,又为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