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威特城野兽伤人事件得到圆满解决, 但乔乔心里还是不痛快，尤其一想到亚伦牧师早就知道伯里克城主和鲁道夫法官的所作所为却一言不发, 一直等到对光明神会最有利的时机才出声，乔乔的喉咙里就像噎了块东西，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她难受半天, 最后还是憋不住想找个人吐槽一下。

    找谁呢？队友们都知道，已经不用吐槽。吐槽的对象最好沉稳可靠, 不会到处乱……

    就是你了！沉稳可靠的大法官！

    掏出水晶球准备联系世界意志时，乔乔还很叛逆少女地想：费兹不是总她跟大法官搅在一起让他痛心吗, 那她就坐实一次好了。

    结果难得准备坐实一次的乔乔惊讶发现，她居然联系不上世界意志。

    水晶球中空空如也, 一点白烟都没有出现。

    难道世界意志还存在休假的情况？

    乔乔略带调侃地想, 压下心中那点不安。

    本来气候魔法解除，任务又已经完成就可以离开威特城了，但是在暗影队向亚伦牧师辞行时, 发现他却不在光明神会中。圣女伊迪丝告诉乔乔几人，亚伦牧师已经和一干人等搭船前往鱼人岛。

    “鱼人岛？”乔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跟鱼人有什么关系？

    “大家达成共识, 要感谢鱼人救了那五位渔民。”伊迪丝轻声细语, “亚伦牧师便决定亲自前往, 还鱼人们在几十年前也和我们交易往来, 这才干脆邀请他们来威特城做客。”

    心中那点不安犹如一块布料上的水痕，进一步扩大了。

    听圣女，这次前往鱼人岛光船只就有十几条, 渔村的老村长也在其中，那些鱼人救回来的渔民替他们指路。

    “那山林里的半人鱼怎么办？”

    “昨天夜里已经放火将林子烧了。山林里的半人鱼大部分被烧死，少数坠下山崖被等候在下面的渔民一网尽。”

    烧了整片林子？

    这些人还真敢做。这个方法乔乔他们不是没想到，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后还是作罢。

    在对待敌人的狠辣程度上，光明神会可谈不上慈悲之名。

    离开神会，暗影队返回了旅店。

    等待的时间无疑是漫长的，焦躁不安的气氛无意间笼罩了所有人。

    这样干等下去不是办法啊，只会越来越焦虑，于是乔乔竖起食指提议：“不如我们来一盘战斗棋吧。”

    安迪第一个响应她的号召，莫里森就算不是很情愿，但在半龙妹举起拳头时还是屈服了。至于奥尔文和费兹捷勒……

    他们看看其他三名已经答应的队友，只能舍命相陪。

    就在安迪在棋盘上大杀特杀时，出海的十几条渔船顺利归来了。

    除了那些出海的人，船上还多了十几条美人鱼的尸体和几十个鱼人……的尸体。

    乔乔握紧拳头，心底发寒，站在人群中看见牧师亚伦指挥那些渔民猎人，把那些尸体搬下船。

    亚伦也看见了她，脸上微笑一顿，走过来表情沉重。

    到这个时候了还在装模作样。

    乔乔接到费兹捷勒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那些鱼人……”

    话不用完，亚伦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哀伤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一个刚把鱼人尸体扔下船的渔民走过来，他是那五位被救的人之一。他替满目哀伤不出话的亚伦解释：“原来那些狡诈的鱼人和美人鱼们都是一伙的。他们救我们都是为了骗取我们的信任，好后面趁机进入威特城和美人鱼里应外合！”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乔乔还是很怀疑。

    渔民结巴一瞬，很快挺起胸膛，用更大的音量回答乔乔：“亚伦牧师好心邀请他们来威特城做客，却被他们攻击！还有那些美人鱼也在鱼人岛附近，显然这些异类已经谋划已久了！”

    这样的谎言简直漏洞百出。

    乔乔正准备开口，眼角余光瞥见三具人类尸体，涌到嘴边的话一下吞了回去，瞪大眼睛：“这是……”

    “村长大人和这两位渔民都在是在混战中被鱼人所杀。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他们。”

    亚伦深深叹息，他旁边的渔民连忙道：“不怪你亚伦大人！是我们没有保护好老村长和达顿他们。”

    村长和另外两位渔民的尸体上遍布咬痕抓伤，血肉模糊，难以辨认，看上去的确像是被野兽撕咬至死。

    可乔乔还是保持沉默。

    趁着这个机会，其他人已经自发地抬着这些尸体往神会方向走去。

    这一次亚伦主动开口解释：“这些异族……必须得到神的审判，让他们死后也要承担神的怒火。”

    给尸体做审判。

    这在乔乔看来荒谬绝伦的一幕，此时正在眼前上演，而且除了她和费兹捷勒他们，其他人似乎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扛着拖着异族尸体的人们，脸上洋溢着只有节日时才会出现的欢欣鼓舞，他们边往神会走边互相交谈，大声笑，人鱼和鱼人的尸体被他们拖着在身后磕磕盼盼，简直是一场噩梦般的狂欢。

    乔乔咬着牙，跟了上去。她倒是想看看，亚伦算怎么“审判”这些尸体。

    走到一半，抬着人类尸体的队伍和前往神会的大部队分开，费兹捷勒拉了一把乔乔，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抱着对队友的信任，乔乔脚步一转，追上黑袍半巫妖，发现他手指隐秘地动了动，加快脚步走上前，朝抬着尸体的几个猎人拍了拍肩。

    顿时，那几个猎人出现了如出一辙的茫然表情，眼神空洞地抬着三具尸体换了个方向。

    一路来到了墓园。

    这里除了一个年老的守墓人外，只剩下那些高高低低的石碑。守墓人同样不是半巫妖魔法的对手，很快变成木头人，跟那几名猎人站在一起。

    黑影从费兹捷勒脚下蔓延，悄无声息地爬到三具尸体身下。

    渔村村长伤口纵横的脸孔上，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猛地睁开！

    “现在，出你们真正的死因吧。”

    ……

    与此同时，光明神会中，亚伦再次意气风发地站在审判台上，面对着下方一堆异族的尸体和一干欢呼的城民，抬起手向下压了压。

    下面的欢呼声顿时消失，所有人满脸崇拜地望着他。

    这让亚伦忍不住产生了一丝飘飘然的情绪，朝圣女大人得意地望了一眼。

    他有理由骄傲，不是谁都能把塞恩大人的命令完成得这么好。

    揭露贵族的无能、法官的好色，巩固神会声望，在三十八个大城池中，亚伦相信威特城神会的功绩绝对是排在前列的！

    伊迪丝回以的微笑让亚伦更加肯定：

    在塞恩大人心中，他亚伦的地位一定会上升！

    既然如此……

    他就应该要去完成自己的计划了。

    想到这里，亚伦扫了一圈人群，发现那队雇佣兵并不在，他忍不住微一皱眉随后迅速松开，继续罗列下方那些恶心怪物的罪名：

    “第二十一条，杀害三名人类，致使三位神的子民不得善终……”

    在终于把所有能想到的罪行罗列完毕，并宣布将罪人处以火刑后，亚伦终于看见了那五个迟来一步的雇佣兵。

    于是，在满场欢呼声中，他话锋一转，指向为首那个异常美貌的女猎人：“乔乔姐，有人指控你们并非人族，你们可愿承认？”

    唰唰——

    所有人同时扭头，看向姗姗来迟的几人，尤其是乔乔，承受了最多的火力。

    面对这些夹杂着恐惧、惊讶、审视、怀疑的眼神，她眼带轻蔑，往前踏出一步：“请问亚伦牧师，是什么人指控？”

    此时亚伦已经撤下了所有伪装，面无表情：“我，我指控你以及你的队友都不是人类。那名黑袍人，用血腥邪恶的黑魔法挖出人鱼皇后的心脏，而你，人类是不可能从山崖跳到海滩上还安然无恙。伯尼的母亲，是这样吗？”

    亚伦朝某个方向看过去，那里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露出尽头畏畏缩缩的女人。

    乔乔睁大眼睛——正是那个孩子被半人鱼袭击的可怜母亲，她的丈夫则是这次死去的渔民之一。

    本以为没希望的丈夫安然回归，还没高兴几天又命丧黄泉，短短几天的大喜大悲掏空了这个女人的身体，让她形容枯槁，神情麻木，那双眼里写满绝望和悲愤。

    女人就用那双满是绝望的眼睛，畏惧地看了眼乔乔。两人视线接触不到一秒，女人急急忙忙挪开视线，声地应了一声。

    这声肯定，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极为响亮。

    亚伦便紧跟着：“这位目击证人自愿证明，你在短短几秒钟内从山林奔至海滩，这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你可承认？”

    乔乔深深望了一眼不敢跟自己对视的女人，再看向上首的亚伦：“亚伦大人，您的这个宗教审判所，是可以审判所有事情吗？”

    亚伦以为她的是自己非人这件事，便露出一个笑容轻声回答：“世间诸事都在光明神的注视下，自然都在他的审判中。”

    “那好。”乔乔也露出一个冷淡的微笑，“那我要控告亚伦牧师你，早已知道城主伯里克以及法官鲁道夫的罪行却知情不报，甚至帮他们隐瞒的事情。”

    亚伦笑容一僵：“乔乔姐，如果你拿不出证据是……”

    他的话被一只水晶球断。

    伊迪丝一下站起身。原本她端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声不吭，静看事情发展，无论是亚伦出人意料忽然攻击乔乔他们，还是乔乔反过来指控亚伦，她都纹丝不动。直到乔乔掏出了一颗水晶球，她才勃然变色，有了反应。

    亚伦还不知道这代表的含义，依旧在强撑：“乔乔姐，容许我在提醒你一次，如果你不能拿出令大家信服的证据，是犯了……”

    这一次，亚伦还是没能出全部的内容。

    这一次，断他的却是原本跟他站在同一阵营的圣女：

    “亚伦牧师，光明神戒第七戒是什么？”

    亚伦张张嘴，又颓然闭上，半晌才重新开口：“心怀慈悲，坦诚相对。”

    “那么，你可愿意承认乔乔姐对你的控告？”

    “……我……承认。”

    亚伦得如愈千斤，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乔乔还奇怪呢，为什么之前还不愿承认的亚伦怎么转头就屈服了，难不成真是被光明神的戒律感化了？

    很快她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圣女伊迪丝沉着脸，一张娇俏脸上布满阴霾：“我认为塞恩大人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了。你的弟弟埃布尔之死和这五位雇佣兵没有任何关系。”

    埃布尔！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划过乔乔心头。

    第一次接到任务，进入静谧森林寻找浮合花，作为这其中的队友，乔乔怎么可能会忘记。

    巴洛，安迪，修，奥尔文，马克……还有埃布尔。

    无辜惨死的牧师埃布尔。

    他是亚伦的弟弟？

    抬起眼，迎上上首牧师隐忍又满含仇恨的视线，乔乔不禁怅——她终于明白第一次见到亚伦时那丝诡异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亚伦和他弟弟埃布尔，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伊迪丝不给两人更多抒情的时间，继续下去：“我和塞恩大人一直以为你是最优秀的那批牧师，也是神明最虔诚的信徒。”

    “我是！”只有这句话，亚伦忍不住地低吼着替自己争辩。他红着眼，直直盯住圣女，重复了一遍：“我对神的崇敬从未改变，我也一直很尊敬塞恩大人。”

    “可是你却不愿相信塞恩大人。这就是你尊敬他的方式吗？他很失望，亚伦牧师。”伊迪丝冷静道，静静望着年轻牧师突然灰白下去的脸色。

    这个时候，其他人已经不敢出声了。

    不少人虽然对亚伦牧师痛苦的神色露出同情的眼神，却摄于圣女的威严，只能闭紧自己嘴巴。

    “还有一点。”费兹捷勒突然哑声出口，“我想问亚伦牧师一个问题。”

    “你问吧。”亚伦垂着脑袋，嗓音沙哑得跟他不相上下。

    “渔村的老村长和那两位渔民，真的是被鱼人杀死的吗？”

    “……”

    这句问题之后，整个大厅一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出海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咬牙的咬牙，握拳的握拳，每个人眼中写满不安。

    沉默许久，亚伦闭上眼开口：“不是。他们不是被鱼人杀死，是……因为阻拦我们前去鱼人岛，被我下令……处死。”

    “……”

    “…………”

    “………………”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

    伊迪丝绷紧脸孔，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失望：“亚伦，光明神戒第一戒是什么？”

    “神爱人，如人爱神。世人爱神，我爱世人。”

    “你进入光明神会学习的第一课是什么？”

    “……人是光明神的造物，皆是神明子民。凡是人，都是我的同胞。”

    “但是现在，你为了寻找异族的巢穴杀死了你的三个同胞！”伊迪丝猛地加重语气，“我会向塞恩大人禀明这件事，静候他的处理。”

    牧师本身有问题，这场本就荒谬的审判自然无疾而终。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第二天，亚伦牧师便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间里。

    他是自杀的。

    临死前留下一封遗书，自己辜负了塞恩大主教的信任，不配作为神的信徒，只能已死向三位死去的同胞谢罪。

    三天后，塞恩的处理结果传至威特城——开除亚伦牧师的威特城主事牧师身份，并将他从神会中除名。

    亚伦遗体下葬当天，全威特城的人民自发前来哀悼。长长的队伍满眼黑色，胸前佩戴白花，安静地跟在棺木后，穿过街道，一直从光明神会到墓园。

    经过海湾附近时，带着鱼腥味的海风呼啸而过，海浪拍着山崖下的礁石，冲刷过沙滩。

    远远望着这一幕，乔乔扭头看向等候在身后的费兹捷勒：“他没有实话。”

    村长和两位渔民的死根本不是亚伦的命令，是那些人自发的行为。尽管，他们会有这样的行为，终究是因为他的煽动。

    “正是因为他没有实话，这些人还会这样敬仰他。”四周除了队友没有其他人，费兹捷勒便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成熟英俊的脸孔，深黑的瞳孔注视着下方，倒映出那一朵朵白花。

    所以到最后，最大的赢家还是光明神会。

    亚伦的自杀让威特人完全原谅了他一开始的作壁上观，让他们的信仰更加坚定，想必当时圣女断亚伦，出他和埃布尔的兄弟关系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吧。

    塞恩大主教……

    不定也早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后果。

    离开威特城，乔乔他们才发现外面早就翻天覆地了。

    因为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后面更是大雪封山，直到一周后他们在一处繁华城池中休憩时，才听了那个消息——

    当今真理法庭的大法官居然是国王的私生子！

    乔乔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时，险些把手里的餐盘给飞出去，她眼疾手快扶住了盘子，注意力还是控制不住地往旁边那桌上转移。

    其实也不用她多竖起耳朵，对方话声音根本不加收敛，精灵敏锐的感官也确保八卦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灌进耳膜里。

    “原来大法官的母亲是贝丝家族的人！就是那个曾经的帝国第一美人，伊丽莎白姐！”

    “我大法官怎么能从神会跳槽到法庭呢，原来他是国王的私生子。上一任大法官不就是陛下的密友么。”

    “出生好就是好，我要是国王的私生子，我也早成为大法官了。”

    “以前还是圣子呢，不定也……”

    乔乔抿紧嘴巴，很想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吼修能取得今天的成就，跟他的出生没关系，能成为大法官也是因为他能和世界意志沟通更关键的是，他性格公正平和，至少他在这里，绝对不会这样别人。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按在了她的拳头上。

    黑色皮质手套，细长的手指。

    费兹捷勒的阻止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让乔乔冷静下来。

    修的身世问题目前还不知是真是假（虽然极有可能是真的），还有到底是怎么爆出来的，他现在怎么样，为什么连世界意志都联系不上……

    这些问题塞满了冷静下来的头脑，乔乔吐出一口气，看向浑身漆黑的半巫妖：“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

    半巫妖哼了一声，对此似乎想发表什么意见又咽了下去：“……如果真的担心，抓紧时间回去就是了。”

    是这个道理啊，现在在外面干着急也没用。

    原本一个多月的路程在日夜兼程下直接缩短到刚好一个月，好在队友都身强体健，没有对这样的急行军表示吃不消。

    等到了王城，费兹捷勒更是体贴地让她去找修，自己带领队伍去交任务。

    谢过他们之后，乔乔一路不带歇地来到真理法庭那栋独门独院的木头楼房，在那里她看见了一身便服的修还有修背后穿着白底金纹法官袍的男孩。

    灿金色头发，碧绿色眼睛，关键那个长相……

    乔乔沉默了许久，才心翼翼开口：“这是你的孩子吗修？”

    不，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个男孩为什么长得又像修又像她啊啊啊啊！！！

    她真的没有在睡梦中对修大法官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吧？！对吧，快告诉她她没有！

    因为过于震惊这孩子的长相，等过了好一会儿，乔乔才有空注意到修那头短短的金发，她刚刚恢复了平静的脸孔再次裂开了。

    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山中一日，山外千年的感觉。

    她不过就出去接了趟任务，怎么回来感觉天翻地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