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看见查理斯时, 后者正白着一张脸坐在会客室里，手指神经质地不断揪起抚平粗布衬衫的袖子。

    听见门响, 少年一下站起身，对上乔乔错愕的脸孔：“……查理斯？”

    乔乔没想到会是安西城的那个骗子。

    他跟巴洛……

    “你跟巴洛是什么关系？”

    查理斯张了张嘴，神情一下黯淡下去：“他是我老师。”

    见他如此反应, 乔乔心中那点不安进一步扩大：“巴洛他呢？”

    他肯定受伤不清，不然不可能派徒弟来。

    亦或者往好的方向想, 只是因为巴洛不愿再看见自己？

    乔乔希望是后者。

    可惜，查理斯下一句话就破了她的期望：“老师他……他已经去世了。”

    乔乔瞬间僵在了原地。

    她……她就算心里再有不安, 也从未想过巴洛会死。她以为他顶多只是受伤。

    他怎么会死呢……

    他明明那么厉害，明明临走前信誓旦旦保证——

    乔乔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让她手脚发凉。

    她想起来了, 前天夜里巴洛向她保证时，并没有过他会活着回来，他只是会把卷轴送给她。

    至于是由什么人, 以何种形式，他故意没提。

    他早就知道他会死……还故意瞒着乔乔。

    而她，还真的没有发现……

    她怎么这么蠢！

    对面查理斯从袖子里心翼翼掏出一个卷轴, 递给乔乔：“这是老师叮嘱我一定要交给您的。”

    乔乔望着那个卷轴, 没接。

    查理斯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老师让我转告您, 别让他白白死了。”少年哽咽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压下眼泪，继续道：“他还, 人都是会死的。他的死跟您没关系。”

    “没关系……”乔乔重复着这个词，很想冷笑，却还是木着脸，“怎么可能没关系。”

    “这是真的。”查理斯断她，“老师在逃出神会的时候就中了毒，只是是慢性的，昨天才……”

    慢性毒，还是能让巴洛中招的毒药。

    如果现在的光明神会里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辛格。”

    乔乔的声音冰冷无比。

    查理斯冷笑起来：“不用您为老师报仇了。他已经亲手杀死了那个药剂师。”

    “……”

    “老师最后的遗愿就是把这个卷轴交给你。”查理斯见乔乔一直站着没动，干脆自己走过来塞进乔乔手里，“做完这件事，我也算离开王城。塞恩大主教不会放过这只卷轴的，老师死了，下一个一定会追查到我。”

    少年猛地握紧拳头，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杀意：“我一定要活下去，然后杀了他替老师报仇！”

    乔乔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卷轴，垂着头：“不用你动手，我也会。”

    查理斯却轻蔑地望了她一眼：“你们只会缩在真理法庭。”

    一句话让乔乔一下涨红了脸，却没法反驳。

    是啊，他们一直呆在真理法庭，既不出去阻止神圣骑士团进攻王宫，也没有帮助约书亚压下贵族。他们只是讨论……做一些无用的讨论，讨论如何在贵族和神会两败俱伤时再做行动，讨论要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时空警察……

    等乔乔回过神来的时候，查理斯已经离开了。

    她呆呆盯着手心里的卷轴，直到会议室的门被重新开。

    “傻丫头，在这傻站着做什么呢？”克劳德撑在门框上笑问，一眼看见乔乔手上的卷轴，挑了挑眉，“还真把卷轴给你送来了啊。那子呢？”

    “他已经走了。”乔乔声音低落，“是他师父把卷轴偷出来的。巴洛……那个少年的师父已经死了。”

    克劳德“哦”了一声，并不在意：“行了，既然卷轴到手就不用担心光明神会那边。我跟江推算了一下，时空警察的速度比预计快了不少，大概这一段时间就要抵达这个世界，你做好心理准备。”

    “……父亲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只能让世界意志先拦下一部分时空警察，分开击破。”克劳德见乔乔表情不太好，还以为她在害怕，笑了一声，“别怕。我的船队已经等候在时空海里，到时候就算不过我们还能跑呢。”

    乔乔抬起眼：“那这个世界怎么办？”

    “什么意思？”克劳德一愣。

    乔乔咬住下唇：“我……就这样看着王城里的**越扩越大吗？”

    克劳德的眼神诡异起来：“你还在担心那个塞恩大主教的事啊。其实很好办，灭掉某一方就行了。”

    乔乔发现话题又绕了回去，他们昨天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光明神会在三十八座城池中都有分会，我们做不到将它们一起消灭。”

    克劳德摇了摇头：“我们没必要一起把它们灭了，只要先做掉王城里的总会，剩下的交给法庭和国王就行了。他们总不能连这点实力都没有吧。”

    “……大部分民众都是站在神会那边的。”本来还没有那么坚定，但圣女的自杀却让原本动摇的信徒们重新坚定下来。如果这也在塞恩的计算中，乔乔不得不承认大主教算计得好。

    “那就杀了国王和贵族就行了呗。”克劳德摸了摸下巴，“我句老实话，那个大主教要消灭这个世界的人类，我压根就不在乎。我在意的人都不是人，根本不在他的肃清范畴内，管他要做什么，至于我本人，”

    他摊开手一笑：“我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乔乔也希望自己能这么想。

    其实细细算来，塞恩的目的根本伤害不到乔乔，甚至伤害不到暗影队。换句话，乔乔所在乎的人，都不会被他的计划伤害到。

    那她为什么还要想办法阻止他呢……

    只是因为她想这么做。

    有些时候，不是应不应该去做，而是自己想不想。

    乔乔问自己，她想阻止塞恩，那如果这个阻止需要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呢？

    或许这才是她前两天一直没有作为，总是等待的真正原因所在——

    她还没有下定决心。

    没有为之重大代价的决心。

    她大可以不管塞恩想干什么，只要联合世界意志和父亲对付即将到来的时空警察就可以了。

    什么卷轴，什么**，都不可能会伤害到她。

    可是……

    乔乔抬起头，望着克劳德海蓝色的眼睛，静静道：“我还是不想看见，这个世界的人类消失。”

    没有觉醒血脉前，她也是人类。

    她不知道塞恩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世界上人类不应该存在，但她知道自己应该阻止他。

    克劳德仔细凝视了好一会儿，耸耸肩微微一笑：“那就遵从你的心意去做就行了。”

    要阻止塞恩，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杀了他。

    可他处在光明神会的重重保护下……

    乔乔看向手里的卷轴，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我去找费兹！”

    克劳德挑了挑眉：“他在一楼。不过乔乔，”

    他叫住急匆匆离开的女儿，慢慢，“虽然过你只要遵从你的心意做就好。但是，如果你受伤了，或者……更直接点，死了，我不保证我会不会做出些什么。”

    他的女儿为这个世界而死？

    在克劳德看来，他无法接受。

    如果乔乔死了……

    克劳德闭了闭眼，挥挥手：“算了，你自己心点就好。”

    乔乔：“……抱歉，父亲。”

    她会尽量，可她也不敢保证。

    乔乔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大胆，就连费兹听完她的计划后，都有些失态：“你疯了？”

    乔乔提出的计划是让费兹伪造一份禁术卷轴，然后拿着卷轴去找塞恩进入神会，趁机杀了他。

    很老套的办法，可这也是现在牺牲最，成功率最高的方式。

    无论是克劳德的，等时空警察一事结束，消灭某一方，还是其他人想的斗到两败俱伤，都会要一段时间。

    而这一段时间，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去。

    今天早上她就听了，一些普通人被卷入贵族和神会的战斗中，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费兹捷勒一脸诧异地盯着乔乔脑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人总是会死的。你要拿着假卷轴去杀塞恩？就算你能杀的了他你也逃不出神会！”

    “……”乔乔抿了抿嘴，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方法很傻，可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他们都想不出！

    费兹捷勒叹了口气：“这种事，神会有错，贵族也有错。就算没有塞恩，随着时间的发展，过了一百年或者几百年之后，这个王国还是会发生**。就像曾经的魔法帝国一样，无论开头如何光鲜亮丽，到最后总会腐朽，塞恩的出现只是加速了这个进度。既然卷轴已经到手，他就不能立刻杀了所有人类，这就足够了。你现在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那些存在。”

    没错，在查理斯出现之前，乔乔也是这个想法。

    只要想办法解决卷轴的事就好，只要阻止塞恩一夜之间杀光这个世界的人就足够了。

    因为，乔乔潜意识里知道，要彻底解决这件事，没有牺牲不行的。

    而她……害怕，她不愿意为这个世界的其他人牺牲……

    查理斯的没错，她之前就是缩在真理法庭里……嘴里着要阻止塞恩，要保护这个世界的人，实际上她根本没有行动。

    无论是等着巴洛将卷轴送过来也好，还是冷眼望着事件不断升级。

    原来，她一直都在下意识逃避……她是个胆鬼。

    “费兹，我想了想，你得对。”

    费兹捷勒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出“你冷静下来了”，就听见乔乔继续：“可我之所以想要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曾经也是个人类，我只想问心无愧。”

    半巫妖量了她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死了，克劳德会是什么反应，他会做什么？”

    不等乔乔回答，他就自己出答案：“他一定会心碎，然后也不管什么时空警察不时空警察的事，直接让他的人先把这座城市毁掉泄愤。不要怀疑你的父亲，在他眼中，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人包括我们，都不如你的一根手指重要。”

    “……我知道。”

    “你就算知道，你还要这么做？”

    “我……”

    “我知道了，你把卷轴”

    费兹捷勒的话还没完，便被一阵敲门声断。

    修推开门，手里拿着一封信，表情有些不对：“乔乔，这是塞恩给你的信。”

    “给……我的？”

    乔乔接过信封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一连串流畅优美的花体字。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沉默了许久。

    旁边费兹捷勒看她脸色不对，直接把信纸拿过来自己看了一遍。

    撇去一些没必要存在的虚伪客套，信上的意思很简单——“查理斯在我手上，你一个人拿卷轴到光明神会来换他。”

    看完信，费兹捷勒表情微妙：“那个查理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正是刚才送卷轴给你的少年吧？”

    “这封信应该是塞恩早就写好的。”修在一旁冷静推测，“他一定早就派人寻找查理斯，只是没有来得及拦下他送卷轴，只能等查理斯离开这里抓了他，再派人把信送过来。”

    乔乔觉得，如果真的有命运存在的话，那么这就是了。

    塞恩不会想到，她会拿着假卷轴去杀他。至于查理斯……

    “修，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修是他们当中，唯一熟悉光明神会内部构造的人了，如果再加上世界意志的帮助，他一定会在自己争取到的时间里，找到那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