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拳过后, 顾苧的肩头起伏, 像是在克制着什么。而宋潜呢，躯干挂着四肢和头部，像是风铃似得装饰品。

    顾苧一直揪住宋潜的手一松，对方的身子就顺着墙壁软软地跌落了下去, 好像是软体动物, 又像是泄了气的充气吉祥物。

    但顾苧没有丝毫怜悯，她向后退了一步, 轻轻甩了甩手，神色间尽是嫌弃，就像是被什么恶心的东西沾到了似得。其实, 鬼物是亲血的，可此时顾苧的表现，仿佛她手上的不是血渍，而是什么生物的排泄物。

    “你……辜负了她……”宋潜的声音缓缓从他那破布似的躯壳之中传了出来：“好鬼……个屁……”

    “你还有完没完？”顾苧眼神冷冷的扫过, “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你真的以为, 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你在什么？”

    “诶？装不下去了？你这句话怎么不虚弱、不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了？人类。”顾苧似笑非笑。

    宋潜一愣, 眼里闪烁出些许恶毒。

    “这样, 很好、很好……真的已经很好了……”顾苧脸上的笑意收敛，她垂下眸子, 盯着墙角那摊“不成人形”。“这是宁能接受的最好的结果了。”

    “我不懂你在什么。”

    “都到现在了, 你还要装下去么？”顾苧的神色间是满满的厌烦，“你和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养父养女的关系, ‘活死人’这个想法的对象，从头到尾都是你吧，呵。”

    宋潜的声音停了停，二人之间突然诡异的沉默了一刻。然而下一刻，宋潜的身体里却穿出了“咯咯”地笑生，已是破布一般，却中气十足的笑了出来，那声音，不出的怪诞与讽刺。“你知道？真不愧是鬼王呢，我竟然没有瞒过你，看来，终究是我瞧你了呢，只不过，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没有揭穿我呢？”

    “让宁知道这些，知道她一直信任的老师是个恶棍人，又有什么益处呢？放心，既然刚刚我没有拆穿你，那么我之后也不会告诉她的这件事情，我会好、好的帮你瞒下去，一直瞒到你、死。”顾苧着重顿挫了几个音节，声音里仿佛插了刀子。“你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既然你这样了，宁她也这样信了，那就让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时候的宋潜已经完全不再遮掩，他声音变得利润又流畅，再也没有刚刚的痛苦喘息了，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我倒是有点好奇呢，到底是什么让你怀疑我呢？”

    “虽然祁可欣似乎也能控傀儡人，可你第二次让傀儡人动手的时候，却根本没顾及那时候站在我旁边，和我对质的祁可欣。那时候我已经怀疑了，就在那些傀儡人追着我的时候，我也试探了一下，它们根本丝毫不顾及祁可欣的死活，如果不是我当时有意调整，将那些傀儡人引向旁处，她怕是会死在那里，毕竟，她可不是你这不人不鬼的体质，你，一个口口声声多爱他的“父亲”，能做出这种事么？”

    “这倒是我忽略了，”宋潜冷冷的，“本来我没想那么早出手的，那时候我以为宁在听完她的那些话之后，会想杀了你呢，等到你们发生争执之后，我再帮宁，将你和祁可欣一块抹杀掉，多好的英雄救美呢！可我却没想到，宁竟然没对你生出丝毫怨念，我那么一张宝贝血符，就这么废了！”

    “原来如此，你给她的，果然不是什么定血咒。”

    “是啊，那可是专门为了你准备的怨气咒呢，施咒者如果心有怨气，便会自行发动，动手的是宁，你自然不会还手，那么……”

    “真恶心。”顾苧淡淡的评论，在最开始完了那三圈之后，她的情绪就一直很淡了。

    “在你我之间……她果然还是选择相信你！”宋潜恶狠狠的，“当初她都已经让你滚了，我还以为……”

    “只是在演戏罢了，”顾苧一提到宁濯漓，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如果她当真要赶我走，我又怎么可能会走呢？趴在她的窗户上，坐在她家大门口，一等到她出来为止，如果她还要赶我走，那我就等在楼道里，等在大厅里，等在区里，等在门卫室里，直到她愿意让我回去，无论宁划定多大的‘禁止进入’的范围，我也会守着她的圈子，一步也不离。”

    宋潜神色阴鸷，牙齿摩擦的咯咯作响。

    “其次，在你发表那些‘慷慨陈词’的时候，宁难过的身体都在颤抖，但你话里的当事人祁可欣就站在那里，默默地看你表演？你实在是演的太过火了，这样衬托的她就像是没有心的假人似得。”定了定，顾苧做出总结，“但你们绝对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关系，你们只不过是在互相利用罢了。”

    宋前沉默了一会儿，才笑骂一句，“那个蠢货，都不知道配合我，亏我还对他寄予厚望。不过你错了，她哪里配和我‘互相利用’了？从头到尾，你们所有的人，都不过是我手里的棋子罢了！”

    顾苧没有话，就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有怜悯也有嘲讽，就好像看着一个死到临头，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的人。

    “其实，我的也不都是假话呢……”宋潜突然幽幽的，只见他的脖子一点一点缓缓扭回原处，一直无力以怪异姿势反扭着的四肢也随着手指的轻颤，一点一点复位，发出“咯嘣咯嘣”的炒豆子似得声音。

    由于身上尽是血污，二人身份互换，此时此刻顾苧才像是人类，而宋潜缓缓地爬起身来的样子，像极了是地狱爬上来的厉鬼。顾苧并没有阻止男人动作，只是冷冷的看着对方狼狈的拍了拍身上的土屑，因为宁，她还要留他一命，只要这个人离她的宁远一点就好。

    其实，顾苧甚至还有些庆幸男人的这份虚伪言辞。有的时候，假的要比真的温柔的多，不是么？

    人类么，难得糊涂。

    宋潜看着顾苧脸上不屑的神色，耸了耸肩。随着一阵密集的，仿佛肩胛骨在皮肉下面碰撞刮划的“咔哒咔哒”声，宋潜整个人，除了衣着狼狈，竟是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你不信我？我啊，我的也不都是假话呢……”宋潜抬起头，带着几分玩味的表情睨着顾苧。“我也了真心话呢……”

    “呵，我倒是不知道你嘴里的真话，到底有几分真？”顾苧讽刺。

    “就是和宁的那句喽。”送钱咯咯笑的像是孩子，与他有些斑白的鬓角全然不符，不出的违和。“我你呀！难道就不好奇我们最后的什么吗？你不奇怪宁到底还记得些什么吗？”

    “我没兴趣。”顾苧已经转过了身，向着厂房外面走去，她头也没回的冷冷的丢下一句，“你收拾好以后就赶紧滚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别这么着急嘛，想不想听个故事呢？是跟你的宝贝宁有关的故事呢。”

    顾苧没话，但足下却明显一顿。

    “宁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从我就很喜欢他，那时候，明明他在外面对旁人，甚至对他哥宁濯澜，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心大样子，可就是这样一个孩子，竟然会在没人的时候，躲起来偷偷的抹眼泪呢，真是可爱……”

    宋潜盯着顾苧的背影，注意到他话的时候，对方脊椎骨有些僵直，拳头也在用力挤了下，像是很反感在他的嘴里，听到宁濯漓似得。

    “不要这么凶嘛……只是告诉你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而已，”送钱语气轻松，“有一次啊，我就故意抓了她个正着，宁看到我，先是一惊，下意识的就想跑掉，可我却拉住了她，那时候她就问我，在这世界上，是不是没有人真正喜欢她，大家都她是怪物，我就揉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对她，不是啊，老师最喜欢你了……

    你知道么，我一宁就信了，她觉得我这句话是不是骗她的，即便我刚刚对他出那么伤人的话，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时候我是在哄骗她……

    但其实呢，这句话我根本就没有骗她，我当然喜欢她，从看到她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她，那么，那么倔强，那么可爱，哭起来嘤嘤戚戚的像是柔软的肉球，我的天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天使啊，这么美好，让我我恨不得要出手……毁掉她……”

    “你给我闭嘴！”

    一向沉着的顾苧，几乎是在一瞬间原地消失，随着一声巨响，宋潜的身体已被抵在了墙上，顾苧一只手掐住男人的脖子，另一只手发疯似的冲着他的脸砸下。但她的每一下，都偏了几寸，落在宋潜的耳旁的墙面上，一瞬间，不知道顾苧砸了多少下，只见到飞扬的砖石碎屑，混合着混凝土的粉渣，原本完好的墙壁，在一次次猛烈的冲/击中露出了混凝土内部钢筋骨架。

    宋潜像是早有所料，笑意更浓，“如果不是宁家……我早就对她下手了，每一次看到她的身影，我的手都快要抽筋了，我恨不得把她摁在地上，亲吻她，舔舐她，恨不得把她揉碎……”

    “你他妈给我闭嘴！我要杀了你！”

    顾苧咆哮着，一拳陷进了墙壁，她身后出了无数红黑交织的尖刺，铺天盖地的卷了过来，向着对方狠狠的扎了过去，有些，甚至穿透顾苧自己的身子。

    宋潜身上都是鲜血，他剧烈的咳嗽，喉咙里亦都是血沫，可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带着盈盈笑意，他看着顾苧好看的眉眼此时全然染上了狂怒，不出的得意。

    “对……没错的……所以，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了么……上天呵……总是不公平的，凭什么你可以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嗯？你，凭什么你要夺走我的宁！”

    “你给我去死吧！”

    那些黑色的利刃猛的向前逼近，顾苧落在对方脖颈处的手已经，要将对方的脖子扭断，可那张嘴里却依然喋喋不休。

    “一开始我刚找到宁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你！女鬼！讲顺序吧！知道先来后到吧！为什么你要出来插一脚，坏了我的好事！”

    “就是没有我，宁也只会觉得你恶心！你这个变态！畜生！”

    “这样……我们倒还是一家呢！”

    “不许让她知道这件事！否则……

    “可惜了，”宋潜咂咂嘴，“她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你知道……胜者为王……而你已经输了……最最重要的东西都是在最后面压轴的，而我最得意的傀儡……”

    顾宁一怔。

    “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