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一早,贺幼霆准时将米送到幼儿园。
他从驾驶位下车,开了后门给米解开儿童安全椅的扣子,书包给她挂身上,牵着她往院里走。
不知道每天早上幼儿园里什么样,但今天好像也太热闹了些。
已经到了的朋友扎堆儿在院子西边围着,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兴奋得很,这种事米从不缺席,挣开贺幼霆的手就冲了过去。书包在她身后一颠一颠。
郁星禾跪趴在地上。
她没有穿外套,只有一件松松垮垮质地柔软的米色毛衣,袖子被撸起来,褶皱堆在手肘,地面的下水铁网被拆开,她肩膀下沉,脸基本已经贴到地面了,纤细白嫩的胳膊用力伸进去,掏来掏去,已经蹭上不少污泥。
水管里不时传出猫咪的叫声,虚弱无力,可怜兮兮。
大概是手臂不够长,毛都没摸到,忽然眼前一暗,一个高大身影罩过来,郁星禾的胳膊被人不轻不重地拉出来,耳边一个清独有的沙哑嗓音,“我来。”
男人的手指修长好看,捏着她的细胳膊,手掌温热,只几秒就松开。
她被挤到一旁,看到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张昨天自报姓名后没得到反馈的臭脸。
她悄悄抿了抿唇,嘴角微微上扬。
贺幼霆脱了外套,顺手塞给郁星禾,呢子大衣厚重,鼓鼓塞塞一大团,郁星禾抱了个满怀,鼻尖嗅到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贺幼霆撸胳膊挽袖子,一手撑着地面,一手进去三捞两捞就摸到猫咪,猫咪不知是被他手重捏痛还是被其他东西刮到,尖利刺耳地叫了一声。
郁星禾脱口而出:“你轻一点。”
贺幼霆顿了下,转头看她,一旁米问:“舅舅,抓到了吗?”
男人转头,压低身子闷哼一声,手臂渐渐收回,掌心带上来一只白灰相间的花猫。
不知是哪里跑来的野猫,卡在下水管里,又瘦又脏,米兴奋地想接过去,贺幼霆手往高处一抬,“洗洗再抱。”
米撅了撅嘴,仰头一看,呀了一声,“舅舅,你手流血了。”
贺幼霆侧目一看,右手心拇指靠下的地方有一道口子,大概是被下面的坚石或铁丝扎到了。
他挺无所谓的,“没事。”
里面出来两个老师,把朋友带进去了,院子里只剩两个人。郁星禾指了指他的伤口,“我那有药箱,要不去我那上点儿药。”
贺幼霆看她一眼,抬了抬手里的猫,“它怎么办?”
“交给我吧。”她想接过来,贺幼霆躲了一下,“脏,你就告诉我放哪。”
郁星禾左右瞧了瞧,去墙角翻出个纸箱,又进去拿出来一张旧垫子,暂时把它安置在院子的角落。
贺幼霆跟着她去了琴房。
郁星禾有自己的办公室,但她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琴房待着,贺幼霆找了个座位坐下,看她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拎出一个药箱。
她坐在他对面,找里面的消毒水和药膏,“我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你有空应该去一个破伤风针,不知道下面有没有铁锈。”
贺幼霆将左手随意放在桌上,食指轻点桌面,淡淡地看着她。
他手背上的疤痕那么明显,故意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郁星禾找到了双氧水和棉签,没看到一样。
她似乎真的已经忘记他了。
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他们学六年级。
那年的初雪,荧光耀眼,下了厚厚一层,灰尘被压下,空气似乎都好了很多。
学校组织高年级学生扫雪。
郁星禾脸庞冻得红红的,戴着针织帽子和围脖,厚厚的棉鞋,一脚踩下去,雪没过了脚脖,几片雪花渗进袜子里,凉丝丝,她扬起铁锹,有点不舍:“这么好看的雪,都清理掉,可惜了。”
贺幼霆站在她旁边,弯着腰吭哧吭哧干活。
这一片区域被老师分配给他们两个,他都扫完,她就不用扫了。
“我家后院比这里好看,你要喜欢,我带你去。”男孩子发育晚,那时他还比郁星禾矮那么一点。
郁星禾笑了,一弯眼睛像月牙。
没过多久,姑娘手一扬,铁锹不慎磕到了贺幼霆的手背,顿时鲜血直流,她吓坏了,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贺幼霆忍着疼,顶着个正太脸,跟个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安慰她:“一点都不疼。”
他怕老师批评郁星禾,没跟老师,两个人偷偷溜回教室。
郁星禾把他摁在椅子上,“你等着,我去买药。”
贺幼霆低头,他的手背正在流血。
再抬头时,人已经不见了,地上躺着一个粉红色的发卡,他捡起来,擦了擦灰,放进自己口袋里。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她。
后来听那天她被家里人接走,出国了。
是哭着走的。
手上忽然触碰到一丝冰凉,贺幼霆回过神,郁星禾凑得近了些,手指轻轻搭在他手掌上,“别动,我把脏东西清理一下。”
她手指纤细柔软,有点凉,凑近的时候,贺幼霆能闻到少女身上独有的体香,有点奶糖味儿。
郁星禾目光专注向下,帮他清理伤口外侧的污泥,又换了一根棉签,沾上双氧水,涂抹到伤口处。
贺幼霆垂目盯着她的眼睛。
这姑娘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那时每到下课她都往外跑,跳皮筋,口袋,蹦格子,没有安静的时候。
大概是女大十八变吧。
现在倒是文静了许多,话音量都了。
“好了。”郁星禾剪了块纱布,简单给他固定在伤口处,抬起头:“这两天最好别沾水。”
贺幼霆收回目光,嗯了声:“谢谢。”
郁星禾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她走到一旁把他的大衣拿过来,发现脏了几处地方,是她胳膊上的泥不心蹭了上去,她用手稍微搓了搓,没弄干净,抬头看他:“不好意思,衣服被我弄脏了。”
贺幼霆偏头看了一眼,不太在意:“没事。”
郁星禾还是有点抱歉,“要不我帮你洗洗吧。”其实只是一句客套话,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行啊。”
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调到拨号界面递给她:“电话输进去,洗完通知我,我来取。”
十一月的购物节,是电商业的一场狂欢。
准备工作从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消费优惠政策,购物补贴设置,货品储备,流量暴增和订单暴涨给后台处理器带来的巨大压力,这些都要提前计划部署好。
一天会议结束,已经是下午五点,老姐贺思龄已经回来,米不用贺幼霆接,他没着急下班,在办公室待了一会,接到了秦浩的电话。
老地方见。
秦浩约的人,他自己反倒迟到。
推门进去的时候,贺幼霆已经在里面了,还有几个常在一块儿玩的哥们。
皇朝KTV里有他们一间固定使用的包间,几个哥们隔三差五聚在这里,外头都是人模人样的少爷公子,公众人物,进了屋没特例,迟到先罚三杯。
贺幼霆坐在角落的位置,长腿交叠搭在矮桌上,半靠着沙发,嘴里叼了根没点着的烟,手臂随意搭在身后的靠背上,整个人显得闲散舒适。
毕业两年,人前雷厉风行,做事有自己的一套规矩,看似成功典范,只有他自己知道个中滋味。
贺氏各路人马,表面太平盛世,实则暗流汹涌,他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子,凭什么接手利润巨大的网站?就凭老爷子喜欢?
他自己没点真本事是不足以平众人愤的。
也只有在这群初中起就一块儿混的哥们面前,他才能放开时刻紧绷的弦。
秦浩被众人架着非要罚酒,他开了车,好歹喝了一大杯柠檬苦瓜汁才脱身,晃晃悠悠往贺幼霆身边一挤,话带股苦瓜味,拿手肘怼他:“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贺幼霆微微眯起眼睛,咬了咬嘴里的烟,过了会:“想一姑娘。”
秦浩一惊一乍:“我靠?什么情况,哪家姑娘这么神通广大,能搞定贺总。”
贺幼霆淡淡笑了下,歪着头摸出火机,点燃那根烟,吸了一口,烟雾缭绕在他鼻尖唇侧,把他笼罩在朦胧里,显得整个人有点不真实,他:“不告诉你。”
秦浩骂了一句,然后看到他侧脸的两道划痕,其实已经不明显了,但贺幼霆皮肤干净,是很健康的肤色,不像大老爷们那么糙,所以多少还有点痕迹。
“你这怎么了,姑娘挠的?”
“滚蛋。”他揉了揉眉心:“老爷子拿书砸的。”
秦浩噗嗤一声,幸灾乐祸:“那事儿他知道了?”
“嗯。”
秦浩乐了,“老爷子行啊,身子骨够硬朗,收拾你一点不带含糊的。”他也给自己点了根烟,“话回来,你这么不留情面,够牛,那人跟你二叔关系匪浅,这下你铁定得罪你二叔了。”
贺幼霆没话,烟吸两口就被他摁灭,摸出手机看了下微信。
三天了,郁星禾没有联系他,今天中午他没忍住,搜了手机号加她微信,到现在还没通过。
秦浩坐不住,没一会就跑去那边唱歌,贺幼霆自己摸了罐啤酒,刚开还没喝,电话就响了。
贺思龄一贯风风火火,讲话也快:“你忙着呢?”
“没,皇朝呢。”
贺思龄:“那正好,我在新街那个咖啡厅,米绘画班还有半时结束,就皇朝附近那个,你帮我接一下送过来呗,我晚上带她回爷爷那。”
贺幼霆把啤酒放回桌上,“你自己怎么不去。”
“碰见个老朋友,叙叙旧。”
贺思龄神神秘秘,“你也认识,见了她你一定高兴。”
作者有话要:
本章红包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