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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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周同一时间,蒋桐整顿精神,按时来到肖宅。他预计肖少爷不会轻易服软,却没想到迎来了另一种麻烦。

    肖家规矩繁冗。主人走大宅正门,仆役及其他闲杂人等另有偏门通行,不必横穿大客厅便直抵房间。蒋桐登上大宅台阶,已有仆人在偏门等着,只是不见初次的安闲气度,神色十分张皇。

    蒋桐进门就明了原因。客厅一地狼藉,他的顽劣学生直愣愣矗在狼藉中央,脸颊上掌印分明,犹自冷笑。对面中年人身材颀长,面貌与他五分相像,神态十分相像,双目圆睁,面色通红,脸颊一侧肌肉在狂怒中微微震颤。他穿一身手工西装,两只袖子却粗暴挽起,不难使人看出满地狼藉自何处而来。

    不必介绍,蒋桐知道,这便是他未曾谋面的真正雇主。

    “明日向玛琳夫人登门致歉”肖致中或William肖厉声道。他不是一个情绪外放的人,今日短暂破例,很快转入效用计算轨道,寻求争端解决途径。

    “为什么。”keh歪一歪头,不解得十分天真:“冤有头债有主,与她上床的又不是我。”

    肖致中额头青筋一道道崩起,气得不出话。

    “我怎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他咬牙切齿道。

    Keh平稳微笑着:“快去做dna检测,或许苍天有眼,我们原本毫无干系。”

    哗啦一声脆响,茶几上水晶花瓶光荣牺牲。

    仆人们垂首肃立,噤若寒蝉。

    堂皇别墅里一对体面人物,以漂亮英文讲着狗血台词争吵,令蒋桐错觉自己置身于肥皂剧片场。他无意牵扯其中,眼观鼻鼻观心,只埋头走路。

    天不遂人愿,金属摩擦地板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令人牙酸。他低头抬脚,蓝水晶袖扣熠熠发光,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划痕。

    蒋桐尴尬微笑,眼看着所有人视线汇聚到自己身上。

    “肖先生好,我叫蒋桐。”蒋桐看出肖致中根本不认识他,主动自我介绍:“我是keh的中文老师。”

    肖致中果真是好涵养,方才气得砸家什,生人面前竟还能笑得十分和蔼可亲。

    “蒋老师来得正好。“他温声道:“keh顽劣成性,换了不知多少位老师。我心里虽然知道,只是生意繁忙,实在顾不上管教。”

    “今日赶巧,有我在,你不必怕他。”他的笑容中竟有几分安抚意味:“蒋老师,keh做过什么,你一五一十讲给我听,今日我一定好好管教他,还你一个公道。”

    蒋桐瞠目结舌。心念电转,肖致中与儿子争吵暂落下风,便利用他重新开辟战场。毕竟Keh肖厌恶中文课,作弄老师已是出了名,断无顶嘴翻案的道理。

    风水轮流转,少年神色不屑,以指尖夹一张支票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此时告一发御状,顺水推舟,讨好了老板又出一口恶气,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无故旷课,以金钱轻慢老师,他只要添油加醋形容一番当时的情景,肖少爷今日少不了一顿责骂。

    蒋桐心里定主意,却不自觉望向keh。少年背脊挺直,嘴唇紧抿成直线。那一个巴掌印初时只是红,渐渐地浮肿起来,衬着他莹白如玉的肤色,便分外显眼。

    他感觉到蒋桐的视线,冷冷回望,目如寒星,没有半分讨饶服软的意思。但他脸上烙着老大一个巴掌印,鬓发蓬乱地垂在额前,那凶狠的眼神便无意中起反作用,令他像负伤的动物似的,显出几分不自知的可怜。

    客厅中安静得落针可闻,他们都在等蒋桐话,等蒋桐控诉他。

    “肖少爷……”蒋桐艰难道:“他……他……”

    “他最近进步很大。”

    肖致中满脸不可置信:“什么?”

    “肖少爷最近确实进步不。”话已出口,蒋桐便行云流水地编了下去:“他最近学习态度认真,作业都能按时完成,这周学校测验,他还特地让我编了许多习题帮他巩固知识。”

    “我当面就夸过他,以为他转告过您——看来他不好意思同您讲。”

    他冲少年笑笑:“Keh,肖先生亲自问起,我可不能再瞒着他。”

    少年深深望着他,目光复杂,不辨喜怒。凌乱刘海遮着他的视线,乍一看,倒真像是被戳中心事,害羞得不出话来了。

    肖致中却是猝不及防,一拳到棉花上,有些下不来台。然而儿子一向厌恶中文,如今改变态度,勤奋向学,毕竟是大大的好事。想到他默默进步,却不敢告诉自己,还被平白冤枉,肖致中被怒火淬得坚实冷硬的心,蓦地软了下来。

    “真的么?”他温声向keh求证:“这是好事,怎么不告诉我呢。”

    少年回避他探寻的视线,冷哼一声,权作回答。

    方才父子大吵一架,秘密被揭穿,孩子有些没脸也是自然。肖致中越发当真,心底柔软一片,更是半分火气也没有了。

    心平气和时,Keh脸上通红的掌印,便分外刺眼。

    他轻轻咳嗽,仆人们察言观色,便一拥而上清理狼藉,拿了冰块药膏与少爷敷脸,递红茶给他润嗓。一片有序的嘈杂中,客厅凝滞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

    蒋桐戏份落幕,留在原地与肖致中客套一番,仍被引入书房等待上课。以肖少爷的娇贵,此刻身负“重伤“,理所当然可以请假旷课,令他又白拿一份钱。蒋桐拿出单词本背着,正盘算一会儿提早回实验室,身后门响,却是keh走了进来。

    短短时间,keh收拾发型,重换衣裳,脸上不知作何处理,痕迹已浅淡得近乎看不出。

    “为什么谎?”他瞥一眼单词本,目光定在蒋桐脸上,皱眉问道。

    蒋桐诧异:“我哪里谎了?你上周考得不好?”

    少年气短,蒋桐瞥见他十分糟心的神色,嘴角终于绷不住,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他果然还是做了他圈的习题。

    “看在我今天帮你一把的份上,咱们不如暂时休战。”他笑眯眯提出和平条款:“你安安分分地上课,我按时走人,不占用你一分钟空余时间,保证你测验成绩足够交差,怎么样?”

    “就算你不在乎成绩,若考得太难看,老师隔三差五约谈家长,也是很烦人的。”蒋桐抓住他的七寸,谆谆善诱:“你行我个方便,我还你一片清净,咱们互惠互利,两不耽误。”

    “对了”他补充道:“为了锻炼口语,以后上课时,我们只用中文交流。”

    “Deal。”(成交)

    keh紧绷着漂亮面孔,飞快在蒋桐身边坐下,两眼再不看他,只是紧盯着书桌。如果目光有实体,他已把黄花梨桌面盯出一个洞。

    蒋桐笑容扩大,想起陆奢将他比作一头尥蹶子的驴。

    分明是只猫,他心想,牙尖爪利,一不留神就要挠人。

    一旦摸顺了毛,倒也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