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中的初恋发生在中四，对方是隔壁教会学校的校花。校花对门口开豪车招摇的开不屑一顾，反而爱上陈致中穿白衬衫脊背挺直的侧影，甘愿每天中午两个人手拉手从九龙塘校区搭车去旺角吃咖喱鱼蛋。中六校花被家人送去英国读预科，临走前私自跑到陈致中住的屋邨与他告别。两人在消防通道垃圾箱边吻了一遍又一遍，校花泪水涟涟，在陈致中耳边我永远中意你一个。远隔重洋，两人渐渐断了联系。陈致中考上剑桥，校花亦不负家人期望升入牛津。两人在跨校华人春节联欢会上不期然重逢，校花已换了一身香奈儿套装，挽着高大BBC男友，假装没有看到他。

    此事可称为陈致中人生中的重大击之一，但还不至于对他的三观造成扭曲。他想自己可能天生是个冷情的人，计量经济学成绩，自己股票账户的涨跌，家中两个弟弟择校……太多事能排在感情前面。

    况且他不急于一时。陈致中对自己的未来有缜密的规划和充分的信心。按照他自己的人生规划，大学毕业后他将赴斯坦福修读经济学博士和计算机硕士双学位，博士毕业后加入华尔街对冲基金从事量化研究。陈致中已经在学习简单的交易策略，并且在自己的迷你股票账户中初步试验，取得不错的收益。他的生活，学业，事业，一切都在正轨上运行良好。爱情，像英语俚语所，是锦上添花，“蛋糕顶端的樱桃“。等到他十年后功成名就，还愁身边没有人爱？

    肖鹤龄的追求手段直白到拙劣，陈致中一眼就看得穿。只是在他眼中，学妹的爱来得莫名其妙且不合时宜。他们根本是两类人。他步步为营，谨慎自律，而她随心所欲，天真灿烂，对这世界敞开自己无所顾忌。这世界上只有白痴和被保护得太好的幸运儿会永远将喜怒哀乐不加遮掩摆在脸上，肖鹤龄是后者。

    内心深处的声音告诫陈致中，应当尽早和肖鹤龄做个了断，他假装察觉不到。人生来虚荣，陈致中也不能例外。一千道一万，肖鹤龄到底是青春逼人的女孩子，而且是很漂亮，很灵秀，很富有的一个女孩子。当她用那双上翘的水汪汪杏眼望着他时，陈致中的嘴唇上就仿佛粘上胶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难以对她不。

    量变逐渐累积，质变发生在当年中秋晚会。陈致中被室友拉去做主持人，到了排练会场才发现他的搭档是肖鹤龄。女孩冲他狡黠地吐吐舌头，仿佛他们真有什么心照不宣的默契似的。

    节目修修改改，前后调转顺序，主持人的台词也要跟着有变动。陈致中与肖鹤龄往往走得最晚，陈致中既是学长又是男生，送肖鹤龄回宿舍责无旁贷。晚会大获成功，当晚主创团队叫了pizza外卖，在礼堂木地板上围一圈席地而坐，笑笑闹闹喝酒唱歌，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肖鹤龄穿着自己的私人定制礼服裙，烟灰色欧根纱层层叠叠，上面绣着一颗颗宝石星星，流丽闪烁，如梦似幻。她大剌剌把裙摆一扫，和同学们一起席地而坐光着手抓pizza。番茄酱也不知怎么被她蹭到袒露的锁骨上，莹白的一点红，刺得陈致中眼睛难受。他默默递她一张餐巾纸，同学们看到了，大笑拍手，发怪声起哄。

    散场后谁都没有主动提出，他还是照例送她回宿舍。石板路崎岖，她爱美，穿了细高跟鞋，走得磕磕绊绊。回到宿舍要过康河，肖鹤龄过桥时一个踉跄，陈致中拉住她的手，就再也没有松开。

    陈致中一开始没对这段恋情抱有希望，想着就当是学校生活中一段愉快的调剂。与肖鹤龄在一起的时光确实很愉快，只是程度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他们一起划船，野餐，周末坐肖鹤龄表哥的奔驰去伦敦过周末。高层酒吧四面落地窗环绕，陈致中第一次见到香槟塔。伦敦无垠的夜景在他脚下展开，肖鹤龄将酒液含在嘴里渡给他，女孩儿柔软的嘴唇上果香浓郁。肖鹤龄在剑桥郊区有座大宅子，附带花园，湖泊与大片老树。他们在树下读书，累了就在阴凉处憩，篮子里总放着冰过的白葡萄酒与西班牙桃子。肖鹤龄兴起了拉他下水，两个人浑身湿透，互相水，笑声惊飞了湖边野鸟。

    他们在那方面……也惊人地合拍。不论到了英国如何发展，陈致中印象中，初恋的确是天主教会学校培养出的保守女孩，两人确立关系靠写信，拉个手女生都会脸红。肖鹤龄却像是心里盛满了爱以至于要溢出来，不得不用身体表达。柔软，滚烫，颤抖着，却不抗拒，全心全意迎接着包容着陈致中。甜蜜到令人晕眩的爱。

    肖鹤龄代表着一个全新的世界，光鲜亮丽，精彩纷呈，充满色香味声光电齐备的未知。在陈致中意识到之前，他已经深深沉迷其中。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两人就这样将恋爱一帆风顺地谈下去会发生什么。等到他大学毕业，他们势必陷入异国的窘境。也许肖鹤龄终于厌倦了他，也许是他先退出，也许是他们锲而不舍终于修成正果。陈致中臆想过一千种，一万种结局，其中有好有坏，但总比他们最后的出路要好，好得多。

    肖鹤龄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