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中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系主任办公室的。

    结束了。所有的一切。他人生至今的努力，他所有对未来的计划设想，他的爱情，他的人生，属于他的，在肖鹤龄肚子里的的胚芽……这所有的一切就像透明的水泡，“噗“地一声破灭了。

    时间紧张，事情不少，包先不提，至少要和相处多年的同学师长道别。然而他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回到肖鹤龄的宿舍楼下。

    她不会回来了。陈致中心里清楚，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再见。也许正因为是这样，他才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坐在这里。反正他无处可去。

    青春少女们笑闹，脚步轻快，蹦跳着进进出出，偶尔分出一厘眼神，向他侧目。他确实格格不入——一夜没睡，满眼血丝，青色胡茬满布整个下巴，格子衬衫起皱，手肘蹭上污渍。

    陈致中是惯讲究体面自尊的一个人，只是此时此刻，更高一层的情感汹涌淹没他，统治了他的心智，使他无暇他顾。原来他这样爱肖鹤龄。猝不及防的失去使这份爱更加蒙上一层充满戏剧性的浪漫外衣。做什么都可以。他浑浑噩噩地想。他愿意做任何事，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肖鹤龄能回到他身边。

    以前以后，他的人生中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纯粹的瞬间。

    一身单衣在室外从清坐到正午，深秋就算阳光明媚，陈致中也冻得浑身关节僵硬。当他终于准备离开，宿舍大门却从里被人猛地推开。

    “陈，等一下！“是肖鹤龄的好朋友，一头红发的瑞贝卡。瑞贝卡跑得脸颊也通红，话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有事要跟你！“

    陈致中内心燃起微弱的希冀：“有Iris的消息了？“

    “我听朋友漏了嘴，不一定真。“瑞贝卡神色有些迟疑：”我男朋友的室友早上给肖教授交作业，不心听到他讲电话，语气非常激烈。肖教授据提到好几次海德公园……没准Iris就被他们给扣押在那边了。“

    她着着，自己觉得心虚，又低下了头：“真抱歉，我是不是浪费你时间了？海德公园那么多房子，你到哪里去找Iris？而且我听来的也不一定对…… “

    她没完，陈致中猛地站起身，紧紧抱住了她。

    “谢谢你，Iris。“陈致中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我一辈子都谢谢你！“

    肖夫人不会想到，肖鹤龄给陈致中的汇款账单上写下过她在伦敦的住址。他一路狂奔到地铁站，买最早一班火车去伦敦。走得匆忙没带钱包，到海德公园时，身上还剩下30英镑。

    他就揣着这仅有的30英镑跑到肖家别墅门口。铁栅栏高耸，门窗紧闭，然而室内亮着灯。二楼房间窗帘掩映，隐约浮现一个熟悉的纤细侧影。

    陈致中深吸一口气。

    “肖鹤龄！“他大喊：”我爱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你愿意跟我走吗！“

    房子大门从里向外推开，仆人们鱼贯而出，个个身高体壮，面色严峻，目标显而易见。陈致中血管里仿佛燃烧着烈酒，浑身滚烫，加以轻飘飘的喜悦眩晕，他无视迫近的威胁，继续高喊。

    “我坐今天晚上十一点的飞机回香港！希思罗机场二号航站楼！“被人七手八脚按住，他依然挣扎着昂起头：”我等你！“

    直到被拖到一个街口之外，他还在高喊着我爱你。肖鹤龄能逃出家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既然这样，他希望她直到最后一刻都还能听到他的爱。

    他没钱也没时间再回剑桥。好在护照出门时被系主任要求查看过，因此还带在身上。晚上十一点飞机，他花二十英镑买了张去希思罗机场的火车票，又在机场café花两英镑买了杯咖啡。

    从黄昏坐到深夜，他没等到想等的人。

    本该如此的。甚至算不上希望落空。陈致中终于起身，转身走向候机大厅。现实的烦恼已经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心头。从衣锦还乡变成落荒而逃，该怎么面对对他抱以厚望的父母？

    他突然从背后被人猛地抱住。

    竟然是肖鹤龄——头发蓬乱，不合身的T恤与牛仔裤，脸颊上还擦破了一块，与陈致中不相上下地狼狈着。

    却依然很美。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满含泪水的眼睛一下撞进陈致中心里。即便是很多年后物是人非，即便是后来陈致中又遇到无数具更青春靓丽的肉体，再也没有这样一双眼睛，落下的每一滴眼泪都像烧在陈致中心上，沙沙地痛。

    “学长“肖鹤龄呜呜哭着，声音都模糊了。她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猫似的蜷在他怀里，在他耳畔抽噎。

    ”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