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就变得俗套而简单了。

    女生外向，父母阻拦不及。一哭二闹三上吊花招使尽，再加上肚子里的那个做筹码。长辈终于屈服——以陈致中改姓入赘为代价。两人趁肖鹤龄尚未显怀举办了简单结婚仪式。第二年春天，肖鹤龄顺利诞下一名健康男婴。

    肖致中却没体会到多少做父亲的喜悦。外孙的出生似乎令肖夫人龙颜大悦，于是她自作主张，决定对毛脚女婿“宽容一些“。已收到博士录取通知书，正准备包前往美利坚的肖致中收到新加坡单方面通知，命令他毕业后赶赴香港加入肖家集团旗下资管公司。

    “妈妈真跟你这么？“肖致中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联系在新加坡坐月子的肖鹤龄，对方在电话里欢呼雀跃：”我得替你好好庆祝庆祝！“

    肖致中噎了一下：“我……我以为你很想和我一起去美国。“

    肖鹤龄才察觉到他异乎寻常的低落，连忙弥补：“我当然想和你一起去啦，可是你学成回新加坡，还是得学着帮家里做事啊，能赶早自然不赶晚。“

    肖致中愕然：“没人跟我过这些……“

    肖鹤龄仍在自自话：“资管公司是我堂叔现在负责，他人很好，等我出了月子，先替你跑去香港跟他吃顿饭，探探口风……“

    娇妻在电话另一边兴奋地喋喋不休，肖致中却无心应付，草草挂断电话。好在肖鹤龄仍在消化喜讯，对他不同寻常的态度视而不见。

    肖鹤龄到做到，陈致中当晚收到她订制的一箱昂贵香槟。然而他没像她预想中一般开个热热闹闹的party，而是自己在房间里，默默地开一瓶又一瓶，自己对着瓶子喝了。

    酒是好酒，入口清爽醇香且不上头。陈致中本想把自己灌醉，却越喝越清醒。他坐在窗台边，，脑中翻来覆去回忆着与肖鹤龄相识以来的林林总总。月亮一点点爬上树梢，又逐渐隐入云中，第一缕朝阳刺破云层，落在满地空酒瓶上，洒落的酒液把地毯溅湿，形成形似欧洲国家的酒渍，深浅不一。

    一片昂贵的狼藉，如同他的人生。陈致中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了未来。

    他以为那些无法忍受的一切都是暂时的——傲慢的肖母，亲属间虚伪浮华的社交关系，一举一动不能行差踏错的紧张，被低看，被视作异类的耻辱。他在心里悄悄地期待着两人一起到美国后简单快乐的生活，期待着从牢笼中解脱，重新作为一个人证明自己。然而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从他选择和肖鹤龄在一起的一刻起，作为独立自然人存在的陈致中就已经消失了。他变为肖家庞大齿轮的一部分，寄生于它，被他同它，为它奉献，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没人警告过他，他会为了爱情付出如此昂贵的代价。大概也只有他会将自由视作代价。肖致中跌跌撞撞从窗边将自己扔进柔软的席梦思大床。羽绒被拍得很松软，他终于感到一点迟来的酒醉，像趴在云端。

    这几个月，他都像走在云上。深一脚浅一脚，被激情牵着走，被情势推着走。被玫瑰色滤镜蒙住双眼，于是无视了生活中所有的红灯警告。

    肖鹤龄一开始就知道会走到这步。不，她积极地盼望着这一切发生。所以她当然不会对他加以预警，一切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肖致中悲哀地发现，扒开表面，肖鹤龄和她的母亲本质上是同一种人。她的叛逆只是青春期少女的一时糊涂，他却被卷入其中，稀里糊涂着了道。

    真是的——他怎么可能期待着她有所不同呢？明明她也孵化自那片浮华。然而现在还来得及抽身么？他们的孩子刚刚出世，无辜的天真的黑眼睛，一逗就笑，弯成月牙形。肖致中从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孩子。

    还有肖家。肖致中已经见识过他们的手段，并不怀疑如果他敢辜负肖鹤龄，肖母就有一百种手段把他踩到地下，永世不得翻身。

    困意渐渐上涌，他闭上眼，放纵自己沉入梦乡，沉入黑色的翻滚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