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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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大黑了

    不远处声势浩大的天劫方处然看在眼里,后来却始终没有听到蛟龙的声响。

    他想,或许这只蛟龙没有渡过天劫。

    可一切早已归于平静,林巉却还没有回来。

    方处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林巉离开的方向。

    林巉还没有回来。

    他的气息依旧平稳,一双手却轻轻颤抖了起来。

    心上仿佛悬着一块巨石,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摇摇欲坠,只待最后失控落下,将其仅存的理智砸碎。

    隐隐间,林中传来窸窣的声音,仿佛靴子踩在落叶上。

    是……林巉回来了吗?

    修真界谁都知方处然是个冷面无情,雷厉风行的人。可常人眼中身上时常带着煞气的方处然,如今却孤身一人坐在略有些脏污的地面上,一身伤痕,紧张得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

    他不敢不移开视线,怕不是林巉的失落感能让他崩溃。

    他也不敢移开视线,害怕林巉出现的第一时间,自己看不见。

    终于,一袭血袍的青年苍白着脸色,费力地撇开挡路的枝叶,踩着一地的落叶进入他的视线中。

    凌霜垂在身侧,剑身黯淡。

    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四平八稳地停在了心间。

    林巉喘息着走到方处然身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低声道:“抱歉,二师兄,我回来晚了。”

    “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方处然终于回过神来,一颗心落了下去又提了上来。

    他看着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林巉,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林巉站着歇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力气后,将方处然从杂草地上扶了起来。

    林巉:“没事,死不了。走吧,我们该出去了。”

    “不然恐怕四师妹就要进来了。”林巉极淡地笑了笑,他实在没有多的力气了。

    那只蛟龙虽给他温养了一**体,但他伤势实在太重,温养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林巉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早日回到重山派才是上上策。

    “那只蛟龙呢?”

    林巉仿佛想起来什么极其离谱的事一般,一脸难以言明的表情,咬牙切齿道:“死了。”

    身后偷偷跟着的赤金:“……”

    不明所以的方处然:“……?”

    方处然:“哼,便宜它了。”

    身后偷偷跟着的赤金:“……?”

    猝不及防的林巉:“……”

    月亮像个人间圆圆的元宵一样挂在天上,绸缎一样朦胧柔顺的月光轻轻垂下,显出一种别样的温柔。

    林中树木生得紧密,繁茂的枝叶毫无章法地重重叠在一起,将温柔明亮的月光一丝不落地挡在林外。林中昏暗,林巉扶着方处然,腰间的夜明珠发着微弱的光芒,堪堪照亮林巉脚下的路

    夜路难行,同时还要扶着尚在药效中的方处然,微光昏沉,映着林巉的满头冷汗。

    “巉,休息一会儿吧。”方处然看着一身冷汗的林巉皱眉道。

    林巉以极的幅度摇了摇头。

    “我们俩现在的状态,在这里多待一分,就是多一分的危险。还不如今晚就走出去。”

    “放心吧二师兄,这条路我来时探过,还算安全。”

    方处然看着累极还要抽力气回答他的师弟,心里微微一软。

    然后心软的方处然斜斜看了他一眼,道:“让你给我下药,知道苦头了吗?”

    二师兄,求你闭嘴吧!

    实在没有力气揍二师兄一顿的林巉闻言几乎快要吐出血来,强忍下直接把方处然丢到地上的心情,默默在心里念了几句清静经。

    大约走了两个多时辰,昏暗的林中都隐隐显出缕缕微光。

    终于到了禁地门口,林巉暗暗松了半口气,正要扶着方处然走进传送阵,一根金灿灿的龙尾却从身后迅速缠上他的腰际,将他死死拖住。

    林巉低头一看,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一条一丈多长的金龙凭空出现,尾巴紧紧地勾着林巉,不让他进传送阵。

    这个场景本该十分危险,如果不是这只本该凶巴巴的金龙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林巉,分明透着一股可怜与委屈的话。

    方处然看着身后那条泫然欲泣的金龙,又看向身边一向稳重如今额间却暴起青筋的三师弟,震惊之余只觉得为什么这个场景有一些熟悉。

    之后他才想起来,人间话本里痴情女与薄情郎分道扬镳时,大抵都是这样的。

    可那时候方处然并没有想起来,只觉得气氛十分诡异奇怪。

    “巉?”

    林巉沉默地冷着脸,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金龙也委委屈屈地不话,这气氛实在诡异,方处然不由困惑地问道。

    “二师兄,别问了,我们走吧。”

    林巉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离开禁地,而不是揍龙。

    可林巉却一步都走不了,金色的龙尾牢牢捆住了他的腰,让他寸步难移。

    明明禁地传送阵近在咫尺,这条金龙却让林巉狠狠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可望而不可即。

    更可恨的是,罪魁祸首居然还眼泪汪汪地看向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

    方处然竟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就不能不走吗?”

    金龙可怜巴巴看向林巉,“这里秘宝很多的,我把它们送给你,你留下来好不好?或者你想要凝魂草,我全部都给你。”

    方处然一头雾水,又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用一脸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的表情看向林巉。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忽然化龙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非要我留下来。”

    “二师兄你别用那种看衣冠禽兽的眼神看我,我怕我忍不住你。”

    林巉对着方处然咬牙切齿。

    “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火气上涌,林巉再次默默在心里念了一会儿平心静气的清静经。

    “你叫赤金是吧?”

    金龙眼睛一亮,兴奋地狠狠点了点头。

    “抱歉,我必须要回去,我入禁地只是为了找我师兄,不是为了秘宝。你快放了我吧,我实在没精力在这里逗留了。”林巉冷静地对金龙道。

    “你是不是怪我揍了你师兄?他趁我不在想要偷我的灵宝,还砍了我一剑我才揍他的。”

    “如果知道他是你师兄,我绝对不会揍他的!他要多少凝魂**给他多少。”

    “你能不能留下来?”

    在方处然已经变得略有些僵硬甚至难以置信的眼神下,林巉觉得清静经好像已经不管用了。

    “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不能,你快回去吧。”林巉无数次无情拒绝道。

    然后他就看见金龙在原地焦躁地转了几个圈圈,随即像决定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身上忽然金光大盛。

    须臾间,金光消失,一条只有三寸长,手指粗的迷你金龙以一种只要我够快他就拒绝不了我的速度飞快缠上林巉的手臂。

    “既然你不能留下来,那我跟你一起走好了。”

    “你不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我刚过化龙劫,出禁地后需要昏睡一段时间,你可要把我带好了,千万不要把我弄丢了!”

    “你为什么不走?刚才不是要急着出去吗?”

    “……”

    林巉再次狠狠地深呼吸了一口。

    “走吧,有什么事出去再。”

    方处然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灵兽,并且也被它的不要脸狠狠惊了一把,但他看出林巉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宜再逗留,于是出言提醒道。

    算了,出去再。

    林巉点了点头,扶着方处然踏进了传送阵。

    一阵轻微的头晕目眩后,林巉睁眼,看向面前睁大了眼睛的程振鹭。

    不心里一直担忧的两个人忽然出现在了眼前,就这两个人一人面色苍白,伤痕累累;另一人浑身血污,眉目黯淡,程振鹭觉得心跳都被吓得漏了一瞬。

    “怎……怎么会弄成这样!”程振鹭心疼不已,第一时间发出召集弟子的信号,急忙上前想要扶住他们两个。

    林巉摇了摇头,将方处然递给了程振鹭。

    “我没事,二师兄的伤要紧,他的伤拖了太久了。”

    程振鹭接过方处然,瞬间被他的伤势惊了一把。

    方处然重伤在身,又在禁地不眠不休强撑了七天,一出禁地,便不由得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昏迷。

    话间,程振鹭的大弟子蓝锦带着两个弟子从御剑上落下,急步上前扶住了林巉与方处然。

    林巉一直紧绷的精神慢慢松懈了下来。

    精神的放松带动身体的放松。一股仿佛胸口裂开的剧痛瞬间袭来,林巉被痛得微微弯起腰,一口血就呛了出来。

    “三师兄!”

    “林师伯!”

    林巉面若金纸,他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有许多人在话,可他却一句都听不清。

    口中被喂入一颗丹药,一股凉意在他肺腑间蔓开,略微缓解了一**体难以忍受的剧痛。

    林巉被弟子扶着,脑中混沌一片,只魔怔般地想到要是自己这个样子被自家徒弟看到,不知道他又会哭多久了。

    群山寂静,鸟雀绝语。

    一阵风轻轻吹过林间。

    林巉一僵,似有所感地慢慢挺直了因疼痛而微微弯起的腰。

    天边有黑云席卷而来,沉闷地雷声在厚重的云层间酝酿。

    一股惊人的威压蔓延开来。

    林巉觉得这次重山派先祖恐怕是庇佑不了他了。

    “元婴劫?!”

    林巉强提心神,镇定地对着身周的弟子们与程振鹭道:“都退开。”

    狂风渐起,把程振鹭的额发吹乱,她听也不听,双目赤红,紧紧地抓住林巉的手,骨节都开始微微泛白。

    “你想干什么!你想这样去渡元婴劫?!”

    林巉松开弟子的搀扶,深深地看了翻滚不休的劫云一眼,对着程振鹭摇了摇头。

    “避无可避。”

    还不等程振鹭等人什么,一股灵力爆发开来,林巉将身遭的所有人都震退十里,让他们堪堪退出劫云范围。

    身体经受不起如此强度的使用灵力,但林巉没有别的办法。

    他知道如果光凭,程振鹭是绝对不会听且绝不会离开半步。

    他只能将她们推开。

    一时间林巉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以凌霜撑地而立,神志又开始恍惚起来。

    周围似乎有人赶来,模糊的哭喊却仿佛逐渐离他远去。

    他抬头看向上空的黑云压顶,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从未如此靠近过天道,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什么是天道?

    他想着。

    春融残雪,枯木生芽。

    他以残躯损剑立于天地,头顶十万雷霆蓄势待发。

    万物有生有灭,绵延生机却从未断绝。

    残叶落地,一念污土湮灭,一念护花重生。

    林巉闭上了眼,渡起了心魔劫。

    生机一线,尽在一念之间。

    重山顶,狂风渐起,碧涛翻滚。

    严泊在风雨欲来中睁开了双眼。